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佟彬的身影在道路一端出現,快步走到了居民樓下。
晟曜失神地望著佟彬的背影。
樓門口懸著的照明燈照亮了佟彬的身影。光芒凝聚,而佟彬的影子聚集在他的腳下。那影子似是在隨著佟彬不安的抖動而搖晃,又像是被猛烈的風吹動,一搖一擺。
門鈴聲在風聲中炸響,驚擾了這深沉的夜色。
很快,門鈴聲就終止了。
對講機裡傳出了高彥的聲音。
“你好?”高彥語氣疑惑。
佟彬卡殼了一下,才支吾著說道“高、高彥。我是佟彬,我來找孔雅婕。不好意思,這麼晚……有些事情,我想跟她說。”
他越說越是急切,急切到身體都跟著不由自主地輕輕彈跳。
晟曜看到了他被微塵包裹的臉,也看到了他腳下那片影子頻率奇怪的輕顫。
“呃?哦,好,我給你開門。真是稀奇了,你們怎麼都這時候過來……是佟彬。他找雅——”高彥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對另一個人說話,開了門,就掛了對講機。
佟彬對此仿若未聞,直接拉開門,就跑進了居民樓。
晟曜顧不得多想,直接跳下樹,如一道風,悄無聲息地鑽入門縫。
他沒在電梯門口見到人。
電梯停在了八樓。
晟曜心中升起了一種急迫感。
他追進了樓梯間,踏入的一瞬間,他好像回到了同學會的那一晚,回到了酒店的樓梯間。
聲控燈散發著慘白的光芒,一層層亮起;應急指示燈油綠的光,點綴在牆腳;灰蒙蒙的牆壁上是碩大的數字,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腳步聲一圈圈向上,好似在追趕獵物,又像是在獵人的槍下奔逃,更像是被車輛高速拖拽著的無助的人……
晟曜想起那一晚在樓梯間內發生的事情。
那種強烈的異樣感讓他的意識有些恍惚,不同的畫麵在腦海中閃爍。
其中有白曉和白曉皮膚上詭異的青黑斑紋,有變成腐爛屍骸靠在自己墓碑上的那個白曉……有同學會時燈火輝煌的大廳,有那陰暗的樓梯間,有帶著回音的對話聲……
所有的畫麵和聲音被醫生那雙幽藍色的眼睛取代,歸於靜默。
晟曜追著佟彬衝出了樓梯間,隻聽外麵是佟彬些微喘著氣的聲音,還有孔雅婕的招呼
“佟彬,快進來吧。”
“雅雅,我……”
“先進來吧。正好鄭羿朝也在……”
晟曜看到了站在房門口的佟彬。
像是那會兒在樓梯間裡的場景,他躲在一旁看著,看著孔雅婕、高彥、佟彬、鄭羿朝身處在同一空間之中……
這一秒,一切都在晟曜的眼中變成了慢鏡頭。
他看到了佟彬的身後浮現出了一個怪異的球體。那眼球噴發出了數條觸手,在地麵和佟彬的身上投下屬於它的影子,同時,觸手上裂開幾個口子,如野地裡的菌類爆發出無數孢子,也將佟彬推入門內。
門內隻有兩聲倒地的重響,沒有慘叫或呐喊。
晟曜看到那顆眼球進入門前微微轉動,瞳孔對準了自己。
他沒有半分猶豫,抽出腰間掛著的手斧,一步跨出,追進了房內。
房門口是軟綿綿倒在地上孔雅婕和佟彬。兩人睜著眼睛,卻是雙眼無神,隻有起伏的胸腔表明他們還活著。有長蛇一般的怪物從他們身下爬出來,彙聚到客廳之中。
客廳內,穿著長風衣的鄭羿朝筆直地站著。他麵前是被奇怪觸手高高提起來的高彥。高彥同孔雅婕、佟彬一般身體軟綿綿的,兩眼無神,神誌不清,毫無反應。提著他的觸手纏在他的大腦上,吸盤狀的器官貼附著高彥的額頭,觸手中段則裂開了一個個空洞,向外噴吐著細密的粉末。
那粉末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晟曜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對上了鄭羿朝的雙眼。
鄭羿朝的眼睛已經失去了人形,他眼眶裡是密密麻麻的複眼,恐怖詭異。
鄭羿朝那無數複眼直勾勾盯著晟曜,張開的嘴巴裡,竟是吐出了一朵黃色的假花和一本巨大的簽名冊。他的風衣下,有更多的觸手伸出來,也有從孔雅婕、佟彬身下爬出的觸手和他身體相連。這些觸手不再是怪物模樣,而是一隻隻屬於人類的手,隻是非常長,且每一隻都有三四節手臂、五六節手指。那些手捏著假花和名冊,配合著鄭羿朝臉上得意洋洋的怪笑。
“晟……曜……”鄭羿朝念出紙上的簽名,陰惻惻地念叨,“真虧你有心了,改了名字,還借了佟彬的身份……不過,你還是暴露了啊……”
鄭羿朝的眼眶裂開,複眼像是暈染開的墨,突然遍布了他的臉。
“……你也找到那家診所了吧!那時候你就開始懷疑我了,對吧!哈哈哈!你也變成了怪物,你也是怪物!!”鄭羿朝怒吼起來,身上的衣服崩碎,變成了晟曜先前見過的怪物模樣,卻比那怪物更加可怖,渾身長滿了不同模樣的眼睛、耳朵、嘴巴。他的聲音從那不同的嘴巴裡同時傳出來,彙聚出一種奇妙的效果“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去死吧!林軍!”
這麼咆哮著,鄭羿朝身體四周長出來的眾多手臂就如鞭子般抽打向了晟曜!
隨著鄭羿朝的動作,晟曜眼中倒映出那衝著麵門而來的手爪,以及手爪和鄭羿朝異常的身體背後,那陽台和陽台外劃過的一道光芒。
轟隆隆——
天空中積聚多時的雨雲裡爆發出了雷聲、劃過了閃電,暴雨傾盆而下!
……
巨大的投影電視上是閃電與雨幕同時落下的背景,雷聲震耳欲聾,在黑暗中傳出老遠。
醫生幽藍色的眼中是和晟曜眼中類似的光芒,隻是那閃電明亮的倒影和鄭羿朝怪物的模樣,比晟曜所看到的形態更為清晰,分毫畢現。
當那光芒消失,醫生幽藍色的眼睛變得更為深邃。
悠悠的歎息聲掩蓋住了暴雨聲。
同一時間,十枚指甲或笑或怒,交織在一起的聲響像是歎息聲的回音,比之前的雷聲傳得更遠,好似穿透了一眼望不見儘頭的黑暗。
茶幾上厚如辭海的病曆無風自動,翻過所有內容,最終停留下了空白的最末頁。
醫生收回投向電視的視線,微微抬手,病曆本出現在手掌中,另一隻手則多出了一支筆。他匆匆書寫記錄,並合上病曆,再次看向電視時,眼睛裡已經多了充滿興味的光芒,眼前的電視也變成了老舊的顯像管電視機。畫麵聚焦在晟曜堅毅的臉上。
亮著燈的診所大廳內,白曉直挺挺地站著,雙手捏在一起,仿佛是聽到了那歎息聲,又像是反應遲鈍地被剛才的雷聲嚇到,身體輕微一顫。
她抬起眼,直視玻璃門外的沉重雨幕,眼底深處毫無光彩,隻有一條條青色的紋路從瞳孔中生長出來,如血絲,布滿眼白,又蔓延到了眼眶之外,並逐漸轉變成令人不安的黑色。
像是瓷器有了裂痕,又如白牆脫了漆,白曉臉上的皮膚掉落下來,露出了底下散發惡臭的腐肉。
白曉更用力地抓緊了手指,抓掉了那上麵的皮肉,卻沒有流下鮮血。
她的表情逐漸猙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