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圍觀的人群再次哄鬨起來。不過他們並沒有出現在熒幕上,隻是作為背景音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嬰孩朝著鏡頭伸出手。
“乖。我們該走了。”方思敏將嬰孩的手壓了下來。
嬰孩倏地扭頭,定定看向方思敏。
“檢查單已經開好了。”旁邊的小護士拿著幾張紙,麵無表情地和方思敏說起話來。
兩人一邊交流著,一邊轉身,走出了這間病房。房門一關也就隔絕了所有的鏡頭——不僅是那些圍觀人群的鏡頭,也包括醫生的鏡頭。
熒幕上的畫麵停止了。
十枚指甲似乎發生了爭吵,取代了那些吵著鬨著要再拍一些嬰孩畫麵的人群一樣,不肯消停。
醫生幽藍色的眼睛轉向了小電視的方向。
……
晟曜終於是動了。
他離開了這充斥了喧嘩聲的走廊,繞了幾個彎,按響了走廊儘頭房門口的呼叫鈴。
房門打開,就見剛才和方思敏說話的小護士站在門後。
“晟先生又來看寶貝啊。”小護士笑著。
晟曜第一次來時,在護士台見到的護士便是她。這一周來晟曜每天過來探病,送了錢、帶了東西,也讓小護士對他這位好心人印象極佳,願意給他開後門。
“今天出保育箱了。接下來就要送到普通病房了吧?”晟曜笑著問道。
小護士搖頭,“沒有呢。上麵領導覺得還是放在我們科好。普通病房環境可不如我們這邊。到時候外麵那幫人湧到普通病房去……”說到此,小護士撇撇嘴。
“是有些麻煩。”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發那個視頻了。”小護士懊惱地說道。
兩人這會兒已走進了一間單人病房。
病房內,方思敏頭也不抬地插嘴道“不發視頻,可就沒我們的小‘寶貝’了。有人關心,總比沒人關心好。你看張爸爸,說好借錢的親戚反悔了,網上開個捐款通道,最後就同事給捐了百。就算我們科室免了一部分、捐了一部分,也不夠一個完整療程……昨天人已經把錢都退了,帶著老婆孩子出院了。”
小護士不吭聲了,有些難過地低下頭。
被兩人議論的嬰孩安靜地躺在孩童病床上。方思敏握著他的一隻手,另一手捏著采血針。
晟曜的視線落在針頭上,心臟免不了漏跳一拍。直到采血針毫無阻礙地刺入嬰孩嬌嫩的皮膚,他才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
要是方思敏這一針下去碰到的是銅皮鐵骨,那樂子可就大了。
不過,嬰孩都在保育箱裡住了一周了,這一周各種檢查都做過了,看方思敏和小護士的模樣,醫院應該沒碰到什麼古怪。
晟曜心裡如此想著,卻仍舊難以放心。
怪物診所的治療可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一種持續的效果。今天采血針能順利刺入嬰孩的皮膚,明天呢?
就像是嬰孩的眼睛。之前還渾濁不堪,有著明顯的病變,如今卻是發生了“奇跡”,變得如此乾淨漂亮,網上的人或感動流淚、或質疑騙子,卻都不知道真相。
晟曜不由看向了嬰孩的雙眼。
那黑洞洞的瞳仁裡倒映著方思敏的臉。
那一瞬間,晟曜仿佛看到了一雙幽藍色的眼睛與嬰孩的眼睛重疊在一起。
“好了。乖寶貝!我們的寶貝真厲害,做檢查都不哭!好勇敢!”方思敏抽出采血針,對嬰孩露出慈祥的笑容。
嬰孩隻是直勾勾地望著方思敏。
小護士收好采血管,懷著疑慮問道“方老師,他這樣是不是……有問題?”
“瞎說什麼呢!”方思敏將嬰孩抱了起來,一轉身,這才對著晟曜點頭致意,算是打了招呼,又扭頭對著小護士嗔道,“我們的寶貝好著呢!這孩子看著就聰明懂事,所以才不哭。也是吃了苦頭了……之前要不是晟先生發現他,還不知道要在那種地方待多久呢……唉……”這麼歎息著,方思敏親了親嬰孩的腦袋。
嬰兒對此無動於衷。
晟曜默不作聲。方思敏的這些感慨、同情、惋惜和譴責,他這一周以來已經聽過很多次了。
他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嬰孩身上。
他發現,情況似乎倒回到了茂茂那會兒。茂茂是無法說人言的貓,他無法和茂茂交流溝通。眼前的這位新病友同樣如此。他隻能憑借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然後,做出不知道正確與否的猜想。
“小晟啊,你要抱抱寶貝嗎?現在可以抱了。”方思敏善意地說道。
晟曜看了眼那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嬰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我還從沒抱過這麼小的孩子。”
他以前倒是抱過堂弟家的小孩,但那會兒孩子都有百天了。
“不要緊的。寶貝很乖,也很健康。他現在都有人家滿月的小孩那麼重了。長得真好。”方思敏教著晟曜正確的姿勢,將嬰孩放入晟曜的手掌中。
“看起來是挺大的。我以為孩子都這樣。”晟曜小心翼翼地捧著嬰孩,一邊和方思敏說著話,一邊感受中手掌中的重量。
方思敏失笑,“是寶貝長得快。他每天都吃很多,睡覺也很好。平時不哭不鬨,特彆聽話。”
“這樣啊……”晟曜俯視著嬰孩,正對上嬰孩望過來的黑色眸子。
不知為何,晟曜的後背上冒出一片冷汗來。
這樣的目光……就像是柳煜身體裡長出的肉球、像是茂茂的貓眼、像是變作怪物的鄭羿朝……
這孩子,果然是怪物診所的病人。
晟曜看著那孩子一扭身,對著方思敏伸出手。
“喲?已經認人了?”方思敏驚喜地叫道,將孩子接了過去,“寶貝果然好聰明!真是……你那對沒良心的爹媽,都不知道他們放棄了什麼……”
晟曜鬆開手,看著那趴在方思敏肩頭的小小腦袋,心中浮現的是白曉含著淚的雙眼。
那記憶又被另一幅畫麵迅速取代
暴雨中,白曉隔著診所的玻璃門靜默無言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