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診所!
消息總是不脛而走,且隨著傳播範圍的擴大,其內容就像是有著生命力的怪物,逐漸生長成奇怪的模樣。
棄嬰“寶貝”的消息在互聯網上驟然減少,輿論的風頭吹到了新的話題上。動作總是慢一拍的地方傳統媒體在此時入場,倒是讓這事情在龍城本地熱度不減,並在新的受眾群體中傳播開來。
與此同時,另一條消息從私底下的隱秘傳播浮上了水麵,給“寶貝”的事情再添一把火。
晟曜並非龍城本地人,沒有龍城的親戚朋友,同時也沒有關注龍城本地的傳統媒體、網絡媒體,但這幾天他一直憂心忡忡地跟蹤著方思敏、觀察著那嬰兒,免不了在方思敏身邊聽到了一些消息。
他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畢竟這種小道消息現在都是先在微信群中傳播,等線下有人議論起來,都不知道是多少天後了。
晟曜心情微妙,在目送方思敏神情疲憊地安全到家後,他轉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
白曉已經做好了晚飯,見他回來,一臉笑意地上前迎接。她長發披肩,發絲隨著輕快的步伐輕飄飄地揚起,透露出她愉悅的情緒。
“今天怎麼樣?”白曉殷切地問道。
晟曜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還是老樣子。今天也接待了一撥人,聽介紹是這邊什麼奶粉公司的,要定向資助一批奶粉。”
“那真不錯。”白曉隨口接了一句,接著追問,“他還要在醫院裡住多久?”
“不清楚……”晟曜有些遲疑。
白曉眨眨眼,“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晟曜在沙發上坐下,長歎了一口氣,“嗯……”他盯著前方的天花板,兩眼的焦距有些渙散,“警察找到他生母了……可能,也找到他生父了……”
房間裡變得極為安靜。
過了幾秒鐘,不知哪兒傳來油鍋“刺啦”一聲爆響,濃烈的香味在老舊的房屋中飄散開,勾動人的味蕾和饞蟲。
晟曜和白曉卻是無動於衷。
白曉邁開了腳步,在晟曜身邊緩緩坐下。半晌,她才開口問道“他們……要將孩子接回去?”
晟曜搖頭。
白曉微微眯眼,又詫異地問道“難道是已經被抓了?沒有其他親屬了嗎?”
晟曜閉了閉眼睛,“都不是。事情很複雜……我聽方護士長他們說,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孩子的父親可能是龍城這邊一家公司的老板,已經結婚了,還有孩子。”
白曉垂下眼,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這麼說,他是不認這個孩子了?”
“唔,大概吧。”晟曜回了一句,心思卻不在這上麵。
他滿腦子想的是小護士那句“人死了”。小護士壓抑的音調、微妙的語氣,在晟曜耳畔不斷重複回蕩。晟曜後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感受到了恐懼,卻和小護士表現出的恐懼不太相同。他眼前浮現出的是當時躺在方思敏懷中的嬰兒,和嬰兒在那一刻睜開的眼睛。
那雙屬於孩子的純真澄澈的眼睛不帶任何情緒,似是無意又似是被小護士的情緒觸動,向她投去了一瞥。
“先吃飯吧。看來那孩子沒那麼快出院呢。在醫院裡人多眼雜……”白曉一邊感歎著,一邊伸手拉起了晟曜。
晟曜順勢站起身,將腦海中的回放暫停,無奈地說道“就是出了醫院,進了福利院,也是人多眼雜。現在那麼多人關注這事情……”
“但這也是個好消息吧?我是說,你剛才說的,他的生父找到了,還是那樣的身份,而且他生母死了……”白曉打斷了晟曜的話,興奮的話頭忽的一收,又話鋒一轉,問道,“是他生父殺了他的生母嗎?”
晟曜沒回答。他有些意外地瞅了一眼白曉,對上白曉擔憂的眼神,抿起唇,下顎的線條也不禁繃緊。
“警察沒調查出來?”白曉睜大眼睛,“還是……”
“不清楚。方護士他們也隻是在八卦,都是小道消息,究竟是怎麼回事,還不知道呢。”晟曜偏過頭,給白曉和自己都盛了飯。
“調查要一段時間吧。這段時間……”白曉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低下頭,接過了飯,在晟曜對麵坐下。
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刮過碗底,發出了細不可聞的聲響。在晟曜看不到的後頸處,長發遮掩下,青黑色的皮膚如海浪般湧動,似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又在下一瞬間偃旗息鼓。
晟曜接過了話茬“這段時間我會盯著方護士和那孩子的。有什麼情況,我到時候隨機應變。你一個人在家裡也小心一點。我隨時會打電話過來,到時候……”他苦笑了一下,“如果有警察找上門,你記得提前避一避。”
白曉是早已注銷了身份的死人,遇上普通人是無所謂,碰上了警察,一查身份,鐵定要出大問題。
晟曜此時已經做好了和警察再次打交道的準備。他心中有著強烈的不祥預感。在見到那個嬰兒之後,這種預感就不知不覺在他心底深處紮了根。當他看到方思敏身上的異常後,那不安的感覺就破土而出,在他心裡飛速擴散開來,也讓他意識到他一直以來猶豫不決的根源是什麼——明明白曉如此期待著,他卻本能地不想收養那個嬰兒。“收養手續問題”、“身份問題”確實存在,但同樣也是一種借口。
這種感覺,讓他在聽聞嬰兒生母的死訊後,反射性地冒出了一種“果然如此”的念頭,並有一種更強烈的不安感充斥在心頭,揮之不散。
他應該做些什麼,但他又不太想去做什麼。
除了那不祥的預感外,他還有種直覺。那感覺帶著暴雨聲、帶著白曉隔著玻璃門望向他的模糊麵容,讓他四肢僵硬,失去了所有的行動能力。
……
黑暗的電視房內,老式的顯像管小電視正在播放內容,電視對麵的沙發上卻空無一人。另有一束黯淡的光從黑暗中射來。那間同樣黑暗、同樣看不到邊際的操作室內,不時有“噠噠”的鍵盤、鼠標敲擊聲傳來。
醫生幽藍色的眼睛被屏幕的光芒照亮。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龐,卻是遮不住他眼神裡透露出的索然無味的麻木情緒。
醫生機械性地操作著,不斷刪除著視頻裡的內容。十枚指甲發出了哈欠聲、噓聲,哭的、笑的,都帶著一股意興闌珊的味道。
不知過去了多久,“噠噠”的聲響突然一頓,指甲們間斷發出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唔……啊、啊……哈啊……救……”
嘶啞的求救聲從電視房內傳來。那聲音痛苦、絕望,是瀕死之人才會發出的聲音。它被黑暗吞沒,又像是被死亡給吞沒,讓人毛骨悚然。
醫生幽藍色的眼睛卻是亮了起來。指甲們也爆發出了激動的呐喊。
屏幕前的身影倏地消失,電視機前陡然閃現出了醫生的身影。
他貼近了電視機屏幕,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鏡頭中倒地的女人。
女人的身形是虛的。鏡頭的焦距落在屏幕角落的晟曜身上。
下一秒,鏡頭的焦距又轉移到了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