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曜想起昨夜自己看著這禿頭白大褂和方思敏一起連夜搶救一個病危的嬰孩。兩人都累得夠嗆。方思敏已經回家,路上發生了意外,被晟曜所救。而這禿頭白大褂在搶救結束後並沒有回去休息,還留在監護室裡盯著那嬰孩的狀況。現在又趕上院長來視察,也真是夠辛苦的。晟曜對他有些許同情,但很快就被院長的發言吸引去了注意力。
“……既然情況不錯,那就可以轉院了。”院長點了點頭,腦袋上油亮的頭發紋絲未動,“下午康安國際的人就過來對接。你們做好準備。”
小護士怔愣地扶著移動小車,脫口問道“什麼轉院?”
禿頭白大褂乾咳一聲,“我們這邊是公立醫院,有些不太方便。上麵協調好了,將寶貝轉到康安國際那邊,接下來還有收養程序要走。”
小護士繼續發怔。
嬰兒仰著頭,烏黑的瞳孔中倒映出禿頭白大褂的倒影,又轉向了院長。
“就是這樣,你們做好對接工作。辛苦了。”院長拍拍禿頭白大褂的肩膀,“我看你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洗一下。到時候在鏡頭前也精神一些。”
“好的好的。”禿頭白大褂立馬應是,因為熬夜而皺巴巴的臉上都紅潤了幾分。
一行人呼啦啦地進來,又呼啦啦地出去。
病房裡隻留下了發呆的小護士。
過了半晌,小護士才轉頭看了看嬰兒,有些難過地說道“寶貝,你要走了啊……唉……也是……就是好突然哦。我給方老師說一聲。她肯定想送送你。”她驀地精神起來,掏出了手機。
晟曜也有發怔,卻不是因為嬰兒即將轉院,而是為了禿頭白大褂那句“收養程序”。嬰兒已經找到收養人了?這樣的話……
“……什麼?方老師進急診了?她現在怎麼樣?”小護士的驚呼打斷了晟曜的思緒。
晟曜看向小護士,餘光瞥見嬰兒瞪大的眼睛。
“哦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應該是昨天晚上累著了。昨天晚上那個孩子……哎,好的好的。你讓她好好休息,那孩子已經沒事了。”小護士籲了口氣。
隨著她的放鬆,晟曜看到嬰兒重新隆起的眉間。
晟曜似乎在這純真的臉上看到了失望之情。他驀然繃緊了身體。
嬰兒倏地轉頭,看向了窗戶,也看向了晟曜。
如上一次一般,兩人的對視沒有持續下去,禿頭白大褂很快又進了病房,還帶來了其他醫生護士。他下了指令,科室裡的人都忙碌了起來,要給小嬰兒轉病房。
禿頭白大褂看著忙碌的下屬,忽的一拍腦門,叫住了小護士“你給老方打個電話,讓她下午過來參加轉院的事情。”
小護士連忙將方思敏住院的事情說了出來。
禿頭白大褂大驚,“怎麼就進醫院了?進了哪家醫院?”
“是方老師家邊上的二院。她老公說已經沒事了,就是暈倒過一次,現在被留院觀察。”小護士說道。
禿頭白大褂唉聲歎氣起來,“那等我晚上過去看看。這幾天太辛苦了。你們先把轉院的事情做好。小劉,我去休息室打個盹,你午飯的時候叫我。”他招呼了一名醫生,又對眾人鼓勵一番,就拖著腳步轉去了走廊。
晟曜正貼著外牆平行移動,緊跟著被推走的嬰兒,卻在此時感覺到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他隻好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看了看樓頂天台,指尖用力,一個翻身,身體輕盈地落在了天台上。
掏出手機一看,晟曜才發現打來電話的並非白曉,而是一個令他稍感意外的名字晟暘。
晟曜有一瞬的恍惚,隨後在手機不斷的震動提示下,接起了電話“喂……”
“哥,你最近怎麼樣啊?”
熟悉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帶著那種數十年親情羈絆下的親切隨意。
晟曜沉默了一秒,才答道“挺好的。”
“嗯?哦……”電話那頭的晟暘有些疑惑,但隨即便接著說道,“你老丈人的事情都辦好了?”
“嗯。”晟曜清了清嗓子,微微壓低聲音,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粗獷一些,不再是二十歲小青年的那種嗓音,“都辦好了,房子先關著,之後再看吧。”
“房子的事情不用著急。你也不缺錢。留著麼,也是個念想。唉……”晟暘的聲音聽起來和晟曜此刻的聲音有些相似,都是步入老年、不再年輕的嗓音,“你最近有空嗎?有空一起吃頓飯。”
“不用了。”晟曜答道,有些感慨。
嶽父去世的時候,他和晟暘就有過類似的對話。他當時也拒絕了晟暘的好意,追悼會、落葬、收拾房子都親力親為,一個人把事情辦妥了。最後一次和晟暘見麵,就是在嶽父的追悼會上。追悼會後一起吃豆腐羹飯,晟暘還和他喝了一杯酒。
“你最近在乾什麼?”晟暘關心地問道,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狐疑。
“最近在外麵旅遊,現在在龍城呢。”晟曜答道,說的算是真話。
晟暘吃驚道“出去旅遊了?哦,那挺好的。一個人,還是報了團啊?”
“就一個人走走。”
“一個人走走,自由。旅行團麻煩死了。我跟我老婆參加那些旅行團,哎喲,一會兒到這兒買東西,一會兒到那兒買東西。還有那種網紅景點,他們年輕人排隊拍照,我們看著真沒意思。你現在退休了,自由了。我還有一年,到時候我們一起到處走走,還可以開車自駕遊,兩個人可以換一換人。”晟暘越說越是興奮,已經開始計劃自己的退休生活了。
晟曜不禁翹起嘴角,有些懷念和晟暘這樣的交談。
他和晟暘是堂兄弟,就差了七個月,從小一塊兒長大,小學、初中都念的同一所,中考時候因為十分之差,讀了兩所學校。高考的時候他們又選了不同的專業,兩所高校分彆在城市兩頭。但因為都在本地讀書、父母的住所依舊相近,兩人還是每周都能見麵,兄弟感情一直很好。直到兩人工作,各自結婚、買房,白曉出了車禍,晟曜陷入到了一種陰鬱的情緒之中,而晟暘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孩子,兩人相處的時間才逐漸減少。即使如此,晟暘還是努力去“拉扯”著晟曜。晟曜知道,晟暘還交代了兒子要多多照顧自己這個大伯,要給自己養老送終。那孩子也很孝順懂事,嶽父的追悼會他還特地請假過來了,給嶽父上了香。
晟曜聽著晟暘令人懷念的絮絮叨叨的退休計劃,聽著他將自己納入他的計劃之中,回憶湧現,不由眼眶一熱。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低頭就看到了自己手腳。他變得年輕了,他重新找回了白曉。
這數月的時光猶如一場夢,將他和過去的生活隔離開來。晟暘的電話卻將他拉回到了“現實”。
然而這些,他該怎麼對晟暘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