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銘抬頭看了一眼朱雀，沉聲道：“等下我要出去一趟，不想太過招搖過市，也不願意彆人發現你的存在，所以你差不多該回去了，過幾天清靜了，我再把你放出來。”
朱雀意猶未儘地繞著楚銘飛掠幾圈，最後嗖一聲回到星宿。楚銘耐著性子等待墨天雲回來，墨天雲照顧楚銘的一日三餐，順便還會打掃洞府，他暫時還沒有分配到藥園獸園，也就沒有獨屬於自己的洞府，所以隻能跟楚銘住在一起。墨天雲清楚自己不過是寄人籬下，也知道楚銘喜歡清靜，所以在清晨時分會主動消失，晚上隻有楚銘睡了之後他才敢休息，每天起早貪黑的著實辛苦。
畢竟楚銘是一個病了的殘疾人，陳瑤開了半個月的藥，需要文火熬製三個時辰，而且還要有人守住，費時且費力，熬藥這種細致活楚銘也直接交給小弟。到了正午時分，墨天雲端著一鍋藥水走來，他已經滿頭大汗，累得氣喘籲籲，仿佛全身的氣力都被榨乾了，但還是禮貌性地微微彎腰，畢恭畢敬道：“前輩，藥水已經熬製好了，有一些微乎其微的藥渣無法過濾出來，但是不會影響食用。我本來還想給前輩帶一份早飯過來，可是時辰沒到，三室弟子也就沒有飯菜供應，第二餐還要兩個時辰，前輩要是實在餓得不行的話，我去看看有沒有野味，先湊合一下？”
“不必了。”楚銘拿起炙熱的裝藥器皿，大口吞服，就連殘餘的藥渣都儘數吞下，然後把器皿交給墨天雲清洗，楚銘心滿意足地抹去嘴角殘渣，然後披上一件寬鬆外套，最後洗了洗臉，他難得如此鄭重打扮，顯然是要出門。墨天雲雖然年紀輕輕，但腦子卻也不傻，躡手躡腳地站在一旁，楚銘輕聲道：“現在就陪我去一趟器堂。”
墨天雲有些恍惚，其實他本來就想成為器堂弟子，但是成績不夠，隻能退而求其次加入藥堂，雖然心中並無執念，但聽到要去器堂，仍是有些難以壓製的衝動，器堂在他眼中仿佛散發著無形的魅力。楚銘駕輕就熟地帶路，墨天雲屁顛屁顛地跟上，一路上不敢作聲，他還是沒能融入這個新環境，於是沉默寡言。楚銘淡淡道：“器堂的鍛造手藝巧奪天工，甚至有傀儡出售，我在築基之爭中丟了一條手臂，打算去買條假肢，可能要花上大半天時間，你可彆等得不耐煩。”
“哪裡會，我什麼都沒有，就是時間寬裕，最少還能再活幾十年呢！”墨天雲笑著搓了搓手，有意無意瞅了一眼楚銘空空蕩蕩的袖袍，皺起眉頭，結結巴巴道：“關於假肢的什麼我不清楚，但要是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前輩儘管吩咐就是，我儘量不推脫。”
楚銘平靜問道：“你討價還價的本事如何？”
墨天雲搖頭道：“我臉皮薄，不擅長這些。”
楚銘笑道：“其實我帶上你，是害怕器堂店大欺客，欺負我這個殘疾人，雖然你是新人，可多一個人起碼氣勢更大一些，但如果真要跑路，你反而是成了累贅，我未必顧得上你，所以你可要時刻保持警惕，一旦察覺到危險，直接開跑就是，不用擔心我。”
墨天雲苦著臉道：“器堂大殿內此時怕是有六七千人，真要店大欺客，我們怕是想跑也跑不掉......”
楚銘漫不經心伸了一個懶腰，快步而行半個時辰之後，震耳欲聾的鐵錘敲打聲終於席卷而來，器堂大殿到了，墨天雲捂住雙耳，他沒想到器堂的噪音如此可怕，楚銘若無其事走入大殿內，墨天雲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這個時辰還沒有到休息時間，所以殿內到處都是滿頭大汗的器堂弟子，還有喘息聲，尤其是女弟子的嬌柔弱氣讓人熱血沸騰，甚至直接放聲大哭起來。
楚銘聽說器堂乾事大多有一個癖好，喜歡把重活都交給女弟子，這樣的工作強度連男人都承受不了，所以女弟子往往會崩潰大哭，這個時候乾事就會一改先前的嚴肅態度噓寒問暖，甚至各種花言巧語層出不窮，讓女弟子對自己又愛又恨，愛得不能自拔。這在楚銘眼裡是趁虛而入，就跟坑蒙拐騙的商人一樣可惡，但是他什麼辦法都沒有，先前遇見的兵痞子已經成了百夫長，一怒之下甚至可以把商隊做掉，明明都是紫血流民出身，楚銘卻還是如此窩囊，真的是人比人氣死人。
墨天雲喃喃道：“三堂之中，當屬器堂弟子最為辛苦，畢竟要直接供應軍方軍械。”
楚銘微微加重嗓音說道：“藥堂也不輕鬆，但隻要你牢牢跟著牛乾事，總有一天會苦儘甘來的。”
墨天雲僵硬地點了點頭，他沮喪的樣子與楚銘偷渡飛鷹山脈時如出一轍。
兩人直截了當找上一位乾事，不用多說什麼，楚銘隻是露出空空蕩蕩的袖口，這位器堂乾事就知道楚銘是為何而來，也不廢話，領著楚銘踏入大殿深處，一直前行數百米仍是沒有個儘頭。要知道這座大殿可供萬人居住，占地之大不亞於一個村落，也是東陽國最值得驕傲的建築之一。
大殿深處異常安靜，甚至落針可聞，道路兩側擺放著一張張鐵架，架子上掛滿了奇形怪狀的兵器，每一個鐵架旁都守著好幾人，懼是穿著器堂道袍，楚銘僅是粗略一看，就被琳琅滿目的寶物弄得一陣頭暈目眩，眼花繚亂起來，楚銘緩緩收回的目光掃向器堂乾事，笑問道：“假肢在哪？”
乾事沒有回答楚銘的問題，反而是給他介紹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兵器，一會帶著楚銘去看一箭封喉的袖箭，一會又與其他人嘮嗑起來，楚銘算是明白了，部分器堂弟子在此出售兵器，要是有人幫忙拉攏客人就能獲得小費酬勞。這位器堂乾事顯然是想讓楚銘破費，這樣他就能額外獲得一筆小費，但這樣最後吃虧的還是楚銘。
楚銘沒有一毛不拔，也沒有一擲千金，為自己重新購買了一套兵器，然後就死死捂住錢囊，歎氣道：“我這貢獻點已是所剩無幾，快身無餘財了，再這樣下去的話，恐怕就連最便宜的假肢都買不起了。”
乾事一本正經道：“可以請師兄師姐慷慨解囊啊？如果師兄師姐不願意，那也還有師弟師妹，這點人脈關係總是有的吧？實在不行，也可以找我借錢，隻不過要收取一點手續費。”
“倒是認識幾個師兄師姐，他們也手頭寬裕，可是你也知道執法隊的待遇不好，雖然有權，但其實補貼不多，哪怕是執法隊的隊長，每個月賺取的貢獻點也與大多數的築基之修差不了多少，本來就不富裕的情況下，把閒錢借出去也是會心疼的。”楚銘頓時緊緊皺眉，不情不願道：“再加上我也不願意求人，寧肯手臂殘缺也不願求人。”
器堂乾事眼神一凜，他想讓楚銘不多不少剛好花完貢獻點，如此一來他就能最大程度得到小費，但要是楚銘最後沒有購買假肢的話，他的小費必定會隨之減少，這位唯利是圖的器堂乾事終於進入正題，再也沒有在無關緊要之事上停留。
楚銘默默計算剩餘的身家，適才他曾詢問過假肢的價格，然而乾事給出的答案模棱兩可、含糊不清，態度之敷衍可見一斑。其實楚銘身上還有其他值錢玩意，從珊瑚海所得的夜明珠，還有金屬世界挖到的稀有金屬，尤其是夜明珠，堪稱價值連城之物，但楚銘想儘量省下這些寶物，以備將來的不時之需。
器堂乾事歎息一聲，他也不好強買強賣，畢竟楚銘越俎代庖地搬出執法隊施壓，隻不過有賣慘的嫌疑，執法隊成員的福利待遇的確談不上如何豐厚，但是加上雜七雜八的收入，身價暴漲數十倍都不足為奇，所以執法隊各個富得流油，楚銘如果認識執法隊，應該不可能缺錢才對，所以就有狐假虎威之嫌。但以乾事的直覺，楚銘並未說謊，因為執法隊的名頭不能隨便亂用，用執法隊名頭以勢壓人的大多死了。
乾事笑道：“有自尊方能自立自強，就跟當年的我一樣。”
楚銘一笑置之，跟著乾事繼續前行。墨天雲低聲問道：“前輩覺得這裡有適合我的兵器嗎？”
楚銘淡淡道：“宗門嚴禁打打殺殺，更彆說是藥堂弟子，根本沒有隨身攜帶兵器的必要，有一盒銀針就夠了，當然丹爐也是必不可少之物，但是這裡不會售賣，要去方寸山。”
與此同時，器堂乾事緩緩停下腳步，楚銘眯起眼，雙眼亮起一抹光芒，因為眼前的鐵架上掛著五六條金屬假肢，遠遠望去就好似人手被釘在鐵架上，觀之令人毛骨悚然。器堂乾事不急不緩介紹道：“這假肢都是由我器堂高徒張虎鍛造而成，質量絕對過關，你可以試試，但是必須要快，因為這場築基之爭不知有多少人斷手斷腳，昨日還有十多條假肢，就這麼短短一天時間，隻剩下個位數了。當然，你也可以要求張虎為你量身定做，但是價錢還有時間可就不好說......”
楚銘客氣道：“先看再說。”
一名長相木訥的黑衣巨漢站起身來，但是一言不發，氣氛隨之沉默。乾事大大咧咧喊道：“張虎，來客人了，還不快去煮一壺上好茶水。”
乾事的這句話多少有些喧賓奪主的嫌疑，但是張虎見怪不怪，甘願退至幕後，顯而易見，這位乾事不僅僅是幫客人牽線搭橋，而且還熟稔買賣之道，這簡直就是谘客。事實上，張虎生性沉默寡言，哪怕對客人都沒有什麼好態度，更害怕自己說錯話，所以乾脆讓彆人去說好了，他懶得浪費口舌去討價還價。
乾事緩緩介紹道：“這些假肢大致可以分為四個等級，甲乙丙丁，每一個等級的差距與甲胄差不多，用法都一樣，把假肢嵌入皮肉之中，看看是否合適，合適的話，我與張虎便會將你的鮮血誘引出來，引入假肢之中，從此之後鮮血就是控製假肢的感官，隻是這需要一段時間適應，如果期間出現什麼問題，你可以過來，張虎會幫你解決。”
楚銘暗暗吃驚，靈楓穀器堂的鍛造工藝已是達到了巧奪天工的地步，邊境駐軍的甲胄與兵器就足以斬殺修仙者，這是最好的明證，關於假肢，器堂也已經研究多年，事實上，邊關沙場死人雖然不少，但終身殘疾的更多，靈楓穀一開始也沒有興趣大規模打造假肢，畢竟管你是斷臂的兵卒還是斷臂的武將，跟老子這個天下第一大宗的弟子有卵關係？
但是曆任皇帝對於守護自家領土的邊關駐軍，還是很尊敬的，織造局技術落後，人力更是不足，而器堂幾乎聚集東陽國所有的鍛器大師，而且普通弟子還是按照修仙者的標準培養，所以打造假肢這項任務就交由器堂解決，力求讓每一個殘疾之人都能與常人一般無二，時至今日，這已經算不上什麼絕學，會的人不說濟濟一堂，但也比屈指可數多了太多太多，隻不過假肢的價格仍是十分高昂，哪怕是百夫長看了都要望而卻步，所以軍中的殘疾之人仍是到處都是。
但楚銘身為天下第一大宗弟子，可以得到一定優惠。
“讓我看看再說。”
楚銘一時間難以下定決心，於是挪轉目光，這座鐵架上並非僅有假肢一物，還有甲胄數件，以及數十各不相同的兵器，僅看成色形狀，說是精品也不為過，一件泛著寒光的甲胄吸引了楚銘的注意，伸手一碰，掌指卻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經脈和穴竅也開始陸續震動。
乾事投去一個眼神，黑衣巨汗張虎笑著說道：“這件甲胄名為寒玉，顧名思義，是用千年不化的寒玉打造而成，堅韌程度可以媲美軍隊所用的乙等甲胄，築基之修都不能輕易毀去，但這件甲胄真正有價值的地方，在於能夠潤養皮肉筋骨，更是可以緩解修煉所造成的肌肉酸痛。事實上這件甲胄並不寒冷，但是你僅僅隻是略一觸碰，手臂就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那必定經脈乃至骨骼都有餘傷，恰好能用這件甲胄養傷，價格亦是不貴，隻需要三十萬貢獻點，當然，若有其他寶物也可以拿出來看看，反正最後交易公道，童叟無欺，張某可以用自己的信譽擔保。”
楚銘抽回手，目光挪轉至另一件青銅甲胄上，又看了一眼鐵架上毫不起眼的長刀，這柄長刀與入門測試中短暫所得的皇家禦製刀有幾分相似，張虎遞來一杯熱茶，熟稔待客之道的器堂乾事補充道：“時間充足，不如坐下來好好看，本乾事也好詳細介紹。”
楚銘笑著點頭，但是身形紋絲不動，目光始終沒有移開，直勾勾盯著那件青銅甲胄，器堂乾事臉色陰晴不定，楚銘遲遲沒有表態的行為無疑讓感到他惱火，可仍是耐著性子解釋道：“這件青銅鎧甲乃是張虎的得意之作，重量堪堪不到二十斤，但是堅韌程度遠遠勝過甲等甲胄，隻是價格相對來說更貴一些......”
楚銘不鹹不淡嗯了一聲，器堂乾事知道自己是白費口舌了，但是沒有心灰意冷，拎起茶壺給楚銘倒了一杯茶，一旁的墨天雲漬漬稱奇，沒想到堂堂乾事還有如此卑躬屈膝的一麵，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楚銘雙指並攏敲了敲那柄長刀，毫不客氣的上手鑒定，倒是沒有看出什麼不合格的地方，但仍是沒有下定決心買下此刀，反而流露出一種懊悔之色，更是時不時張望四周，張虎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說道：“張某看你對這兩件甲胄與假肢都有濃厚的興趣，正好可以給你一個優惠，隻要買下這兩件甲胄亦或是假肢，那柄長刀就當做贈品給你了。”
楚銘本來還想討價還價，但是對方既然如此有誠意，也就沒有厚顏無恥地斤斤計較下去，隻是他難免有些捉襟見肘，憑借他身上的貢獻點堪堪能買下兩件甲胄亦或是一條假肢，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楚銘試探性問道：“要是這三樣東西一起買，優惠能否多一些？”
巨漢張虎明顯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一愣之後，雙手叉腰道：“那就再送一柄刀。”
楚銘皮笑肉不笑，張虎輕輕咳嗽一聲，鄭重其事說道：“這長刀乃是用隕鐵打造而成，樣式與鍛造工藝則借鑒了唐刀與苗刀，刀身筆直且狹長，削鐵如泥，更是采用了器堂獨有的覆土燒刃配方，就這兩柄刀的價值，已是不輸那青銅甲胄。”
器堂乾事賠笑道：“我們這也是小本生意，賺的隻是一份手工錢而已，這位藥堂同門就不要為難了。”
楚銘欲言又止，最後掏出嵌有光槽的令牌，器堂乾事與張虎不約而同眯起雙眼，那塊令牌共有五道光槽，可滿打滿算不會超過一百萬貢獻點，甚至細算下來不到八十萬，連買下那兩件甲胄都相當勉強，可看他的架勢，明顯是要將那假肢一並帶走，這是要獅子大開口強買強賣？
張虎不願吃虧，自然而然惱色，他不僅沒有店大欺客，反而給予了莫大優惠，要是還不識好歹的話，他不介意讓這人吃不了兜著走。楚銘笑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再說了，我雖然確實沒有貢獻點了，但你這邊不是可以以物換物嗎？”
張虎這才緩和幾分，楚銘掏出幾隻玉瓶，輕輕放在鐵架上，張虎眼神一亮，試探性問道：“這是築基之修專用的靈液？這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寶物，一瓶就要數萬乃至是十餘萬的貢獻點，但要換這條假肢，仍是不夠，最起碼需要十瓶靈液才行。”
楚銘皺了皺眉頭，他一共才十六瓶靈液，這段時間用去六瓶，正好剩下十瓶，所以張虎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不成？打定主意要將自己吃得傾家蕩產？張虎隨意拿起一隻玉瓶，翻來覆去的察看，與一旁的器堂乾事竊竊私語：“這靈液可有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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