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一不知道自己抽出的木簽是什麼,銀發道宗拈著這一枚簽,眸子微垂:“乾卦,用九·群龍無首·吉……”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人,乾卦裡麵的群龍無首,有數種解法,有的說,天下群龍爭鬥,卻彼此纏繞,沒有首端,重點在於諸多草莽龍蛇彼此糾纏之上。
有的說是人人如龍,卻無有淩駕於其上的統治者,其重點,落在了人人如龍之上;而第三個解法,還有另一個含義。
道宗平靜拂過,以六爻法重解。
卻見六爻全陽。
至純至陽。
於是得到了更精確的解答。
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
六爻全陽,至剛至陽,為天之大德,人人如龍,天下為公。
天之德?
銀發道宗緘默。
無論是從世俗意義上的群龍無首來解,還是從更深層次去看,皆是離譜地不能夠再離譜,雖說隻是搖簽得了的卦象而已,唯道門戲耍之手段,卻也足夠讓人失言。
是打開群龍糾纏之局麵的【首】,還是未來那個英雄時代的起點,在他的身後,人人如龍的【天之德】,都是那種往外麵傳出去,會引來無數殺機的推斷。
那邊李觀一好奇地想要去看,道宗將木簽撫平了。
隨意扔出去,那些簽落在地上,重新生出了根須,樹芽,化作了一片細密的樹林,道宗平淡道:“我已知道了,你看了便是不靈驗了。”
李觀一瞠目結舌:“還有這樣說法?”
少年狐疑。
覺得眼前的道宗是糊弄自己。
不過李觀一倒也不是很在意,隻是盤膝坐在那裡,灑脫道:
“那麼,不知道前輩要傳授我什麼武功?”
道宗沉吟了下,卻是道:“在此之前,吾先問之。”
“你知道天下豪雄的武功麼?”
李觀一搖了搖頭,道:“薛老不曾告訴我,他說我應該一步一步走,把基礎打好,然後再去看天下的群雄。”
銀發道人淡淡笑了笑,道:“是不錯的想法。”
“可惜,他大約未曾想到,你能看天下的時候,就已經走入了這天下,既如此,就由貧道我來說罷。”
“前三重,武者修行體魄,內氣,臟腑,三重天巔峰,初步修行到了元神,這樣是一個階段。”
“四重到六重天,以凝練元神,精神意誌為主,逐漸具備乾涉現世,引導天地元氣為敵的手段。”
“第七重,可以將自己的意誌和天地之氣結合,升華為法相。”
“尋常三重天,可以為將,率領千人;四重天則算是中層的武將了,那些三十餘歲的青年武官,才氣過人的,大多在這個行列;至於列國的將軍,可以參與大戰的高層武官,大多有六重的境界。”
李觀一經曆過了天下上一個大事,很快找到對應的人。
三重天,就是哥舒飲,宇文化這樣的年輕武將。
四重天,就是踏出那一步的契苾力,宮振永將軍。
至於五重,六重,大約就是魯有先,夜不疑的父親這樣的水準。
魯有先長於布陣,守城,這樣的將帥,並不是以武力著稱的。
道宗語氣平和,道:“許多名將,並不追求自己的武功,而是為了和軍隊戰陣契合,主動將自己的實力壓製在了六重天,六重天的將帥,大多可以率領萬人以上的精銳軍隊。”
“他們參與大規模的戰鬥,和戰陣氣機相合,自身修持法相級彆的武學,神韻借助軍陣的大勢,可以發揮出不遜色於江湖宗師的手段,加之兵家煞氣,奇術,威能莫測。”
“弱於單打獨鬥,強於軍陣。”
“有些戰將,本身有法相,又通曉戰陣,麾下有精兵悍將,是不能以內氣來判斷其實力的,你要記住。”
“而七重天的武者,無論天資秉性,皆可以凝聚法相。”
“有這樣的武功,則可以開宗立派,創下傳承,是為宗師;江湖各大勢力的開派祖師,神將榜的前三十名,大多都有這樣的功力和境界。”
“這天下偌大,習武者不知道有多少,修行道法,儒家手段的,也不知道多少,可是,在方圓千裡之地,能稱之為宗師境界的武者,修行者,寥寥無幾。”
李觀一若有所思,看起來,薛道勇,越千峰就是這樣的水準。
這樣看來,越大哥才四十來歲,就有這樣的武功,也是非常厲害的天才,難怪當年得到了姬衍中的傳授,有赤龍勁的傳承。
這樣看起來,【狩麟大會】上,有陳國北域和應國南部,方圓兩三千裡,所有宗師級彆武者過來?
麻煩,很大的麻煩。
李觀一想著,決定把這個交給薛老。
道宗看著李觀一,淡淡道:
“你一身所學,已有三重巔峰,至於四重天的手段。”
“兩重,兩重天!”
李觀一開口打斷了。
他端坐在那邊,伸出手指比劃了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強調道:“兩重天,前輩。”
“我才剛剛開了眉心祖竅和兩個目竅,如果從江湖上來看,通常的七竅裡麵,沒有眉心的玄關祖竅,那麼我是開了兩竅的,初入二重天的武者。”
銀發道宗淡淡看著他。
虛空中有勁氣化作了氣刃,劈在李觀一的身上,隻留下了一縷白色痕跡,又有氣機流轉,刺激李觀一的元神震動,道宗平淡道:“你的元神,是修行了足足十年的《江南煙雨十二重樓》神功。”
“純粹地不能再純粹的三重天元神。”
“十年苦修,極為紮實。”
“身體裡麵藏著足足五尊法相。”
“體魄,兼具兵家的霸道和佛門的醇厚,防禦之強,不會比起三重天武者內氣凝甲弱,而力量之強,也足以超過絕大多數的三重天武者。”
“至於你的持續戰鬥能力,體力的恢複速度,更是遠超常人。”
“足以來回拚殺數個時辰而不脫力,你這一輩子,基本和力竭而亡四個字無緣,當年霸主體魄無雙,同境界的時候,猶自弱伱一籌。”
“若是披著重甲,提著兵器,騎乘異獸,尋常千人留不下你。”
“你一身武功,元神,體魄,乃至於兵器,甲胄,隻是內氣處於第二重,且你的內氣兼具了陳國天子武學的沉厚和薛家玉臂神弓決的霸道,短時間內的爆發力,不會差三重天內功多少。”
“你便是說自己是二重天?”
麒麟放聲嘲笑。
李觀一反手把麒麟掀翻了,用薛神將的手法撓著麒麟的下巴和肚皮,然後看著道宗,神色鄭重,果斷道:
“晚輩武夫,聽不懂。”
“隻是江湖上,都是以內氣為主。”
“內氣是二重天,那我就是二重天!”
銀發道人笑了,隻是拂袖,把那少年翻了個筋鬥,嗓音清冷,道:“看不出,卻還是個滑頭。”
少年人也不惱,隻是道:“還請前輩指點。”
他也知道這些,但是如此看來,自己唯內力弱些;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霸主那樣的突破性戰將,但是此刻看起來,比起這樣的戰將,自己倒是更接近於法坦的定位。
這天下,主修元神和體魄的。
隻有草原上突厥人原始薩滿教派裡麵,戴著牛頭骨,祭祀聖山,起舞,焚香禱告,為汗王們祈禱出征大勝,有七彩旗幟在天空飄揚的草原薩滿們了。
李觀一拒絕接受這樣的畫風。
道宗想了想,道:“你強則強,然而所學駁雜,廝殺之時,出劍,出戟,亦或者元神,都可以,但是卻不能整合,你以內氣攻敵,便是二重天,以元神攻敵,便是三重天的力道。”
“但是這些都隻是你的一部分力量,而非全部。”
李觀一正色行禮,道:“請前輩教我。”
道宗垂眸,他抬手輕輕叩擊酒壇,酒壇震動,裡麵一滴酒水飛出,懸浮於道宗的手指之上,道宗手腕微微轉動,屈指一彈,於是這一滴酒化作了流光,飛到了天穹之上。
天上有雲氣,厚重如大城池,在月光下,尤其壯闊。
如同巨物淩空,長時間去看,人心中恐懼。
李觀一不知道宗手段。
疑惑之時,卻見那大片黑雲,忽然崩碎!
自中間忽塌陷出一個巨大空洞!
而後朝著四方崩塌。
卻被道宗一滴酒,直接轟散了。
旋即凝結為雨,轟然落下,隻是頃刻間就化作了暴雨,那邊的少女似乎早就有準備了,銀發少女從那個大包裹裡麵翻找出了一把傘,抖了抖上麵的灰塵。
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卻很從容地。
然後在暴雨落下前一刻,撐開了傘。
給自己和李觀一打傘,雨水落下,密密麻麻灑落在了傘麵上。
竟然發出了劈裡啪啦的聲音。
地上的泥土被打出了一個一個圓形的點,然後土腥氣就升騰起來了,草木晃動不已,麒麟沒有防備,被淋濕了,抖了抖身上毛發,一股火氣升騰,就把雨水都蒸騰成霧氣。
打了個哈欠,仍舊安心趴在那裡睡覺。
一滴酒,就擊散了一片雲,化作雨,落人間。
這樣的武學,早已經超越江湖人的理解,銀發道人坐在那裡,雨水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他輕輕抬起手,淡淡道:“這是我一身所學的總綱,第一篇。”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也可以裹挾萬物。”
“武學所用,不隻是自己,一切力量,皆為我所用,修持有成,敵人的攻擊,甚至於天地之力,也可以化作我的力量,這就是乾坤之變,這一招名為【大哉乾元】,你看好了。”
道宗微微抬手。
一股磅礴力量忽然爆發,他的手中,似乎有一個空洞。
天下落雨,風,樹葉,皆盤旋呼嘯起來,朝著道宗的手掌湧動而去,李觀一瞳孔收縮,隱隱感覺自己一身霸道內力都控製不住,要飛入道人的掌心,那邊銀發少女幾乎要被拉扯動。
李觀一左手伸出,直接攔在了瑤光之前。
右手五指張開。
猛虎嘯天戰戟出現,猛然朝著下麵一插。
鑿穿牛車,直接陷入大地之中,才穩住身形,看著那道人坐在那裡,掌心如托一暴風,天穹萬物,都似乎被吸入其中。李觀一環顧周圍,才發現風暴起伏呼嘯。
自己這一輛牛車,如同陷入了風暴眼之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