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臨突然的衝鋒,整個營地的武士們的反應卻不是那樣的敏銳迅捷,甚至於連整備都耗費了十幾個呼吸的時間——
先前從各個方向都有聲音傳來,導致了營地內的戰士被吸引了注意力,有的去這邊查探,有的去那邊尋找,又好像哪裡都沒有人似的,而就在這紛亂時候,那一支古怪的騎兵突入戰場。
穿著華貴衣服的男子聽到騷亂走出來的時候,他營地的武士們才剛剛整備好,應對那一支突入的騎兵,但是就在他們準備正麵迎戰的時候,後麵傳來兩聲轟聲大響!
背部受敵!
一名穿著皮革衣裳,國字臉,堅毅沉靜的大漢騎著大馬,手中揮舞著大刀,率領幾十個人衝進來,迎頭就砍,隻短短幾下就砍殺了好幾個人。
背後人影晃動,不知道是有多少人。
所謂中原兵家之戰術,並不是這一支西域小城的貴族遊獵軍能抵禦的,聲東擊西,腹背受敵,先是以小股遊騎兵騷擾,令敵軍陣營紛亂的時候,主力自正麵衝鋒。
關鍵時刻,第二支精銳從後方衝入。
李觀一握著手中的長槍。
所謂兵法,能而示之不能,攻其所不備,知己知彼,乃曰必勝。
就在對方陣營亂起來的時候,他率領的雜牌騎兵衝了進來,以中原戰將兵家的路數,直接撞破對麵無形彙聚的兵家煞氣,奪其聲勢,膽魄。
李觀一有一種如臂使指的輕鬆感。
習慣了在極限的五萬統率能力那邊晃悠,回到了統率數百人的時候,李觀一的氣息足以全部籠罩他們,逐步調整衝鋒的節奏,最後創造出氣息相聯的態勢。
如同水銀潑地,流轉如意。
在這一瞬間,因為名將的率領,這些雜牌的西域戰士,在衝陣一瞬間的契合度,抵達了中原二線兵團的門檻水準。
而中原甚至於沒有資格和麒麟軍主力正麵交鋒的二線兵團,在這西域內部的城邦之中,已不是這些貴族遊獵軍可以比擬的。
中原數百年亂世爭鋒,草莽豪傑,不知多少。
西域以佛門愚民,以血脈為鞭子抽打百姓,這一個級彆的貴族聯軍,根本沒有資格去和中原這亂世裡卷出來的戰將們抗衡。
隻有那些在這大漠之中磨礪出凶悍野性的豪傑,才是中原名將們的對手。
李觀一一眼看到了一名身穿沉重鎧甲的大漢,舍了旁人,拍馬往前,手中一把長槍揮舞,但凡擋在其前麵的對手,皆被挑飛,那番將大怒,握一把厚背大刀,拍馬迎上。
“中原遊商!?”
“我等不是狼王兒子的對手。”
“當真以為,隨隨便便一個中原人就可以打贏我們?!”
隻一刀劈下,對麵那中原人手中舞了個槍花。
那番將隻覺得虎口一震。
手裡麵那把重刀直接被當中點破,那槍如遊龍也似,眼前就隻見得了一道寒光,番將就被捅穿了喉嚨,恍惚之間,回憶起押送補給去前線,那位在千裡內有豪勇之名的名將,就被那身穿白色戰袍的狼王之子,用同樣的槍法殺死。
【摧……山】?!
他腦海中回憶起這一招的名字。
頭顱竟被槍勁炸開,翻騰落下,恍惚之間卻浮現出最後一個念頭。
這個中原人的摧山。
為什麼。
比起那位儒雅任俠的狼王之子,更為霸道?!
他是……誰?!
李觀一借助兩匹戰馬對衝時的力量,輕而易舉地完成了斬將的目標,手中長槍高舉,用西域話高聲道:“敵將已被我斬殺!!!”
西域和草原不同。
草原的鐵浮屠,一旦百夫長戰死,那麼無論有什麼理由,他麾下的戰士們沒能斬殺對手,為百夫長複仇,就是死罪,這些西域大漠城邦的貴族聯軍,沒有這樣凶悍的氣魄。
樊慶,長孫無儔從另外兩個方向突入戰場。
以麒麟軍所擅長的方式切割,縱然是以數百人對兩千人,竟然借助氣勢,陣型,戰將完成了壓製,隻是可惜,樊慶所擅長的其實是宇文天顯那一脈。
以戰車,重甲盾步兵為基礎,弓弩兵,長槍兵收割的多兵種複合作戰。
騎將的領域不那麼擅長。
這是淩平洋,以及宇文化的範疇。
這也和不同將軍的性格有關,樊慶以穩,宇文化以烈,樊慶沉靜,宇文化恣意,兵家所言,風林火山,樊慶如山,宇文化如火。
李觀一忽然想到那個宇文世家桀驁的世家子,不知道在這亂世之中,可還有相逢的一日,他手掌一顫,長槍上血液灑落在地,想著。
亂世即天涯,你我之輩,若是不死,一定會相逢。
戰場迅速地結束了,在第一次衝鋒,第二次切割,這營地的人丟下了一百多具屍體,並且連主將都被拿下的時候,整個士氣就是徹底崩潰了。
那穿著華貴絲綢衣服的貴人還要離開這裡,卻早被李觀一趕上,抬手一箭,薛家神射運轉如意,就把那貴人的手給射穿了,後者明明有一身武功,卻是慘叫一聲,抱著手倒在地上哭嚎。
李觀一快馬而過,俯身把這家夥提起來。
“浪費了這一身三重天的功力。”
他看這貴人皮膚細膩,筋骨鬆軟,卻又有類似於中原內力的力量,倒是詫異,抖手一扔把他扔到了那邊將領屍骸前麵,這男子就慘叫一聲,身子都在顫抖。
李觀一手腕一動,內氣流轉,把那人落地的刀拿起來。
黃金打造的刀,不重,但是也有個兩三斤。
薄如蟬翼,刀鞘用的名貴的紫檀,上麵鑲嵌著七顆寶石。
黃金質地柔軟,李觀一就是擔心自己一箭射穿這刀,結果導致這刀的價值變差,這才射穿他的手腕。
那刀身上有鏤刻的佛經,多有勸人向善之說,李觀一瞥見有說【來世貧窮享受富貴,女子當生男身】之類的話,把刀收起來。
經曆過中原那種烈度的戰場之後,麒麟軍的悍將們輕易完成了這一次的爭鬥,薩阿坦蒂茫然呆著在這裡,先前的武士麵色煞白,伸出刀想要挾持這小姑娘,卻已被一枚箭矢直接洞穿。
肩膀寬闊的武士慘叫著倒下去,坐在馬匹上的年輕人手中戰弓的弓弦還在微微鳴嘯著。
馬蹄聲清脆,薩阿坦蒂看著陽光下,穿著西域風格衣裳的中原人過來,噙著微笑,沒有說什麼,隻是從懷裡掏了掏,然後把一個東西扔到了自己的懷裡。
她從那種巨大衝擊之下回過神來,下意識捧著那東西,卻發現是一枚鏡子,李觀一翻身下來,笑著道:“我的禮物還沒有給你,你怎麼就來這裡了?”
他沒有去問你好不好這些事情,來到這裡,自是不好的。
他隻是輕描淡寫說之前的約定,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薩阿坦蒂捧著這鏡子,露出鬆了口氣的笑。
這營地裡其他人想要逃出去的,卻遇到了潘萬修的機關車。
公孫懷直留在部族,墨家夫子是跟著的。
他還帶著了車輿——
墨家弟子,沒有機關隨身,總感覺和赤著身子在大街上跑一樣,心裡不安生。
是用薩阿坦蒂他們部族拉拽行李的那些木箱子改裝拚湊出來的,用以展開公孫世家的轉弩機,隻是這位老老實實的學宮夫子,卻也可以單手拉著四匹戰車拉動的車輿,拉著一票兒東西在道路上飆車。
潘萬修有些靦腆地說這不算什麼。
隻說這在學宮之中,算是基礎。
即便是西域的勇士們,都對那個傳說中的學宮不由歎為觀止起來,樊慶他們的經驗很豐富,很快就把這個營地接收完畢。
“多是皮甲,有兩百多具,重鎧甲不多,隻有三十三具,弓兩千六百張,馬匹三百匹,盾五百,箭矢不計其數,另有糧草,火油,鐵器,鹽等物資,是前往前線的補給隊。”
“另有牛羊五百頭,金銀等物三箱。”
“至於俘虜……”
長孫無儔頓了頓,這些營地的武士被麒麟軍諸將打崩氣勢之後,欺軟怕硬,或者投降或者討饒,按照麒麟軍原本的軍令,會接受這些投降的敵軍。
但是,西域和中原不同,這裡的曆史因素更為複雜。
自己的部族就被當做獵物一樣被獵殺的西域武士們眼睛都紅了。
這漫長歲月壓迫下的憤怒悲傷,至親之人被像是射畜生,兔子一樣射死,年輕的孩子被掠奪走去當做農奴,女奴,發配前線侍奉那些騎兵,將軍。
這些年不斷積累下來的憤怒如火一樣,終於徹底爆發。
幾百年的仇恨和不甘湧動著,要把那些拿著鞭子抽打他們的人都徹底燃儘——為親人複仇,為老人複仇,不斷廝殺,砍殺到了本來質量就不好的彎刀都已徹底卷刃了,隻是短短時間,就殺得到處血流成河。
這六七百人殺那不到兩千人,本來是絕對沒有勝算的,但是若是去打殺那些沒有了戰意的人,卻沒有那樣困難,即便樊慶也沒有去阻攔——
親人被殺,自己被壓迫的情況下。
複仇即是公義。
拂與共天地。
濃鬱無比的血腥味道,屍體都倒伏,可是即便是這樣的憤怒,那些貴族子弟,竟然沒有事情,殺紅了眼睛的人們,都不曾把刀劈砍向那些上上等人。
那幾個貴族還活著。
稟報完情況。
巴圖爾等西域民眾看著坐在石頭上的少年人,李觀一給自己的嘴巴上黏了一層胡子,把玩著那把黃金刀,巴圖爾拉著薩阿坦蒂,看著這幫人非常嫻熟的把人抓了清點戰利品,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這幫人到底是什麼人……
這般凶悍。
中原的遊商,都這麼能打的嗎?但是他沒有去多想了,部族的孩子們都被救出來,每一個部族的人都在歡呼,高興著,隻是他們就算是救回來了孩子,也沒有辦法離開。
因為他們還恐懼著,顫抖著。
在熱血上頭,以及憤怒仇恨的催化下,他們追隨著這個年輕人,做出了不知道多少次想過,卻又不敢做的事情;當殺戮結束,人已救回來了,激蕩的熱血沉下去,貴族幾百年統治殘留下來的影響就會如同陰雲一樣,重新蔓延過來。
巴圖爾忽然想到了一個傳說。
在一百年前左右,也有一個中原的遊商,騎著馬,拉著三個大馬車的箭矢,來到了封閉很久的西域。
一個人,一張弓,徘徊於西域的大漠之上,用那傳說之中,射穿聖山菩薩的箭術,將那時猖獗的西域沙盜,還有那些桀驁的貴族老爺的騎兵們一個一個點殺。
最後將斷絕許久的西域和中原商路,重新打開。
中原的英雄,總是不絕,可西域的英雄,卻又彼此廝殺。
是隻西域這樣。
還是天下的英雄,都一個模樣?
巴圖爾一時都恍惚了。
他想到曾經詢問過先知賢者這樣的問題,得到了賢者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