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劉氏的臉色都發白,勞如英道:「不是我嚇唬你,相爺要過去,那自然得是要清清白白地過去,安安穩穩的過去,是以天下名士的身份和氣度過去的。」
「我給相爺辦了太多差事了。」
「我知道相爺太多不能夠被人知道的事情,相爺想要榮華富貴,咱們就不能夠活啊。」
「為今之計,也顧不得什麼相爺,什麼主仆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勞如英扭曲了神色:「這個時候不拿錢,什麼時候拿錢?!」
勞劉氏道:「你要拿一百萬兩銀嗎?!」
勞如英道:「不。」
他道:「這一百萬兩,才是給出去的!」
「有了這兩百萬兩,天下這樣大,哪裡咱們去不了呢?咱們可以遠遠得離開這裡,去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那時候,我們也雇傭些人,那時候,我們也是老爺了!」
一百萬兩被遞交出去了。
勞如英前去安排相爺的剩下兩件事情。
一件事情是遣散府裡的長工,侍女,右相的本家們把家中的那些地契,借債全部都拿出來了。
看著這厚厚一遝的地契,借債右相馮玉凝的外甥臉上都帶著一種心疼的感覺,手掌撫過,道:「舅舅是瘋了嗎?這樣多的金銀,這樣多的地契,都是好東西啊,怎麼打算就這麼給出去?」
「分出去,分給這些低賤的泥腿子,太可惜了!」
他的妻子道:「可是,這畢竟是舅父的命令啊。」
馮玉凝的外甥道:「舅舅是想要得一個清名,但是,咱們沒必要都給出去啊。”
女子訝異,道:「夫君的意思是?」
馮玉凝外甥攬著妻子的腰,得意道:「清名嗎,好說,舅舅給了這麼多的東西,經過咱們的手,怎麼能夠儘數都給了那些泥腿子呢?」
「所謂的肥肉手中走,自是滿手油。”
「白白得過去,這大陳國立國三百年,沒有這個道理。」
「泥腿子啊,好糊弄得很呢,你看,咱們就隻要給他們一點甜頭,他們不就得要跪在地上磕頭了嗎?況且,再怎麼樣,舅舅也不會親自來看這件事。」
「大陳怕是不行了,這地契可是硬通貨啊。”
男子隻是笑著道:
「大陳將亡,清名無用,這些個地契,足以傳家後世,再把賣身契也都收攏一下,最後咱們兩個坐擁萬畝良田,手下千戶人家,不也是痛快嗎?!」
「當官,當官,哪裡有這樣的世家清閒?」
「況且還有清名!」
「至於這些錢—”
他看著這些錢,都分了分,給管事一部分,給其他兄弟分了一部分,剩下了幾萬兩銀子,就一起在整個江州城最奢華的酒樓裡麵飲酒歡暢。
至於那些個租戶,百姓,就給了十文錢。
意思意思便是。
又派人去買了彩緞綢子,可是買的人拈了拈綢子,覺得這材料太好了,用來繡文字的話,實在是不大好,買東西的人就降低了檔次,一層層下來,就隻是買了尋常的彩布回來了。
買了七成的粗布,按照十三成的彩綢去報了價。
去讓女眷繡文,但是那些嬌柔美麗的女子,看著這些彩布,皺著眉毛,被這樣粗糙的,低賤的布料給氣得眼眶發紅,掉下眼淚來,道:
「竟然要我們親自去繡文字,怎麼能有這樣的道理?」
「你們把這樣的事情拿來,豈不是要折辱我?折辱我家?!」
「拿出去,全部都拿出去!」
夫人小姐們氣惱起來,這些東西就被抱出去了。
但是這畢竟是右相親自下的命令,到了時日,終歸是要把這彩娟交出去的,這些位夫人,女眷便是把這事情交給了隨身的丫鬟。
可是這些丫鬟,可不一般。
上等丫鬟也有自己的花名,有自己的小院落和下等丫鬟來伺候的,也是姿容可愛,出行有嬌子,每月十幾兩銀自供著花銷的,比起小家碧玉的人家不差分毫。
又說著夫人,小姐們還要吃茶,買來了西域上好的沉香,用的白玉,金銀器物去作香篆,十分講究呢,沒有這時間去做這些女工活兒。
於是這活兒交給了下等丫鬟,下等丫鬟恭恭敬敬地答應下來,然後皺了皺眉,手指拈了拈這些布匹,道:「好粗糙的布料,伺候姐姐們都已是頗累人了,繡字什麼的,太煩悶。”
便又抱著這些東西,去了那使喚婆子,粗腳婆姨那裡,這些個普通百姓家出來的婆姨們有些局促,丫鬟把這東西拋下,抬起袖子遮住鼻子,似乎是不喜歡這裡的味道。
於是就讓這些粗手婆姨臉上更加局促不安起來。
丫鬟把事情簡單吩咐了一下,便離開了。
又是一天晚上,右相府的下人們彙在了那裡,本該拿到自己土地,地契,賣身契的男人手裡捧著十個大錢,倒似是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意外的欣喜似的。
右相仁慈,給錢呢!
婆姨抱回來了一些彩布,說是要繡文字,這不是什麼難得的事情,往日的活兒比起這個難得多了,但是今天終究是拿到了十文錢呢。
男人把五文錢攢起來了,等到來年的時候,一起寄送回去,讚錢,把自己的地贖回來,就有好日了。
然後的五文錢買了兩個燒餅,一些素菜,還有一點肉邊兒,開開心心地回去。
打算讓家裡那個跟著自己吃苦的婆姨吃點好的。
好東西啊!
有肉,有菜,還有軟乎乎的燒餅。
可是從偏院門出去,打算去住處的時候,卻見到了幾個穿著好衣裳的,右相府的真正家丁,男人的心裡麵咯一下。
右相是名士,雖要維持著名士的生活和氣派,有府邸,但是很是節儉,府邸裡麵隻有家丁二十餘人,天下稱頌其德行,說其簡譜。
但是,家丁下麵,那些個沒有身份,沒有名氣,不需要給很好待遇,不管吃管住,隻是欠債賣身的泥腿子,卻多了去了。
這樣的人,不用管吃管住,不用照顧其生活,就是得了病死了也和主家沒有關係。
每月給點錢就行。
這些個家丁也是爺。
其中一個人抬起眼笑著。
男人看到這個家丁腰間的口袋裡鼓鼓囊囊都是銅錢。
家丁笑罵道:「聽聞汝今發財也,舍我七成,如何?「
男人結結巴巴道:「我,十文錢,我都花了————
家丁揚眉,罵起來道:「十文錢,你們這些賤骨頭,怎麼可能舍得花在自己身上?竟敢在這裡,玩弄你爹,找打!」好一頓打,打得鼻青臉腫,男人跟跟跎跪帶著東西回來了。
錢給搶走了,東西也就隻剩下了些燒餅,燒餅落在地上,被那家丁踩爛了,他看著心酸得很,
可最後舍不得,蹲在那裡扒拉了半響,把東西扒拉出來了,捧著手回去。
那邊的家丁們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音。
狗刨食的。
男人賠笑,跪在地上,磕頭,狗叫了好幾聲。
那邊家丁們拍著掌大笑:「好狗,好狗!」
假山遠處,亭台水榭,小姐們皺眉,上等丫鬟們笑:「真不知禮,又逗弄那些人呢。」
「不過,他們欠咱們相爺那麼多債,倒也不過分。」
那些小姐們,當真是花容月貌,乾淨得如同白雪。
各自的上等丫鬟,也都是一等一的妙人兒下麵的丫鬟勤懇可靠,家丁們和善聽話,當真是個和緩太平的日子,就隻是今日風雪大了些,
小姐們喜歡的花兒花瓣落下來,叫人不喜歡。
那男人帶著爛燒餅回去了。
夫妻兩個看著那混著泥土的爛燒餅,婆姨問:「錢呢?」
男人的嘴唇抖了抖,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女人就什麼都知道了,沒有說什麼,就隻是把爛燒餅上麵的土拍打乾淨了,然後放在鍋子裡麵,用水攪,沒有用柴,柴火從山裡來,山是世家的地方,所以柴火要錢的。
用水攪一攪,拌一拌,最後成了個爛糊糊那粗手婆姨吃了一口,開心道:「好吃。」
「有肉味道!」
把缺了口子的碗給男人遞過去:「你也吃吃。」
男人吃了口,鼻子有點酸,眼晴發紅,他覺得自己很努力,很勤快了,可是為什麼日子還是好不起來,女人在月色下麵,瞪大眼晴去繡那彩布。
有好多的要求的,她找到個緋色的布料,手掌摸過去,還用臉頰蹭了蹭。
真好的布,能留下一點的話,就可以給家裡的孩子做一點新衣裳了,可是她不敢,之前有人做了這樣的事情,被打死了。
因為那是偷了主人家的錢。
可主人家的錢是哪裡來呢?
她不知道,就隻是繡布,緋色的彩布上,繡的是雲紋,麒麟紋這樣的高端手藝不是誰都能做到了的,但是雲紋多多少少能做出來。
天下不隻是陳國,陳國不隻是江州,江州城好大好大。
好多世家,好多大官。
那諸公,穿著紅袍,紫袍的,不隻是右相。
他們的事情也不稀奇,距離這裡千裡之外的嶽鵬武,沒有辦法影響到夫人小姐們雪地裡看花的雅興,也沒人在意繡字者。
在刺目的油燈的星星點點裡麵的火光裡,不止一個人在繡這樣的東西,他們不認得字,隻是單純按著「圖畫’去繡,在雲紋之中,緋色的旌旗也似。
日一一喜迎王師。
在這逼仄的狹小的屋子裡麵,耀耀的,火一樣。
打更的敲著擲子走過去了,大喊著道: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風雪大,花摧折。
美人如玉,才子風流。
又太平一日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