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在三日之前的夜色中。
長風吹過中州的天空,燈火如龍,應國的精銳鎮守在這裡,諸多勢力的衝突潛藏,照理說,應當算是熱鬨。
但是在這等浮在表麵的熱鬨之下,這中州城池當中,卻又還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安靜感覺。
熱鬨,安靜,熾烈,死寂。
不同的氛圍圍繞盤旋,凝聚在了一座城池的夜晚裡。
學宮當中的素王抬起頭,看著那天穹之上,長風洶湧,學宮屋簷之下的鈴鐺晃動清脆。
往日學宮裡麵,人聲鼎沸,這般脆響,隻覺得橫生妙趣。
如今學宮落寞,除去他們這些老一輩之外,再沒有年輕人,這夜風當中的鈴鐺鳴響,反倒是有許多的蕭瑟孤寂,讓人莫名就覺得心中惆悵不已。
斷了一隻麒麟角的老麒麟眼底有悵然。
赤帝八百年的氣運,也要到最後了嗎?
素王望氣,看著這整個中州夜空中,諸多氣運,兵家氣息,王者氣息,皇朝氣運,百姓生民之氣,糾纏盤旋,化作了一片汪洋,複雜至極,即便是道宗也無法看得清楚。
天命,人心,誰能說看得清。
公羊素王輕聲道:「兵鋒何烈烈,薑萬象的氣魄雄渾啊,這一次,他是為了吞赤帝一脈氣運而來,但是,吾友,學宮一脈自八百年前,初代赤帝建立以來,
就履行那一個約定。」
老麒麟低聲道:「至少要護赤帝一脈的安穩。」
素王道:「是。」
老邁麒麟一晃身子,化作了個小貓模樣,趴在素王的肩膀上,他雖然教訓了那小家夥,但是初代夫子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師】,也從小麒麟身上琢磨出來了化形縮小,方便行動的手段和妙用。
素王提著儒門古道當中的那劍器,道:「宇文烈,賀若擒虎,率領軍隊前來,亂世之中,兵家名將銳氣縱橫,勢不可擋。」
「你我要是正麵去和這兩位名將廝殺的話,不是對手。」
「死於亂戰當中,也是大有可能的。」
「唯一的機會就是——」”
老麒麟低聲道:「劫走。」
素王點了點頭,道:「是。」
老儒生手掌撫著長劍:「【八百年赤帝】一脈,不能夠以這樣的方式落幕,
縱然他日不得天下,卻也可以猶如如今,做個安樂王侯,得一善終。」
之後學宮諸子宮主,就暗中聯係赤帝,言希望能夠將姬子昌帶走,送到安全的地方,就算不具備有天下的權勢,至少可有一個安穩太平的日子。
隻是,赤帝沒有回答他。
隻是說,之後,素王會見到他的答案。
學宮的幾位夫子們一直沒有放棄救援,他們儘到了所有的努力,暗中的聯係,道門的紫陽真人,佛門的中原活佛都出麵,已準備了後路,準備斷後相助。
隻是他們走到了姬子昌的麵前。
看到的,卻是真正的帝君轉身,帶著八百年春秋一起赴死結束的背影。
而如今。
洶湧烈焰,衝天而起,似要焚儘了蒼穹。
潛藏於人群當中的素王和麒麟看著這一幕,一時無言。
他們是為了營救赤帝而來的。
但是此刻,卻不能前行了,八重天的麒麟難以在應國名將和軍隊之中衝入這樣的烈焰,素王亦不是宇文烈的對手,曾經追隨著初代夫子的老麒麟,看著這洶湧烈焰,證證失神許久。
麒麟壓低聲音,道:「這就是他的選擇嗎·——·
「他的答案。」
素王看著這一切,道:「是。」
老麒麟道:「我見過他,好多年前,他和那位文貴妃的兒子出生,他很開心,親自來到了學宮,拜謁了道門先天,紫陽真人,還親自為那個孩子,求來了一枚長命鎖。”
「後來他的兒子去世。」
「他的眉毛就再也沒有鬆緩下來,直到最近,吾能夠感覺到他的眼底重新有了些微光,猶如草木上的晨露折射曦光,他重新對生命有了渴望。」
「這是好事。」
「夫子,他不想要活著嗎?」
公羊素王道:「他想要活著,但是卻還想要更大的東西。」
「那個東西,比起生更重要。」
「那文貴妃呢?」
「她也一樣。」
老邁的麒麟沉默許久。
最後老邁的書生隻能夠將自己的劍收回,隻是微微一禮。
即便是位在九重天之上,不及武道傳說的儒門素王,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出手或者說,正是因為乃是【儒門】素王,才更不會在這個時候出手,他能夠意識到姬子昌的熾烈和執著,明白他要以一己之力結束八百年赤帝宿命的決意。
對於下定決心的人來說,任何的行動都是一種極致的侮辱。
公羊素王鄭重一禮:
「敬赤帝。」
「君子,終不【免冠】而死。」
儒家初代夫子的弟子,為正冠而死;非為正冠這個動作,而是為這個動作代表著的大義和理念,因而赴死,謂之勇。
在熾烈的火焰麵前,有茫然無措的,亦有驚慌失措的。
公羊素王的動作太突兀了。
將自己凸顯出來。
兵器列陣的聲音忽然刺耳,一柄柄兵器放平,刃口散發銳氣和寒芒,以宇文烈,賀若擒虎兩位當代前十神將為中心,鎖定了公羊素王。
單打獨鬥,公羊素王勝宇文烈半籌。
穩壓賀若擒虎。
但是亂世之中,兵家戰將的霸道之處,就在於那肅殺戰場之上,兵家神將,
所向無敵,此刻這樣的環境裡麵,公羊素王,也難免殞身。
但是他從容不迫,送彆赤帝之禮,並不因為自己所處環境和是否安全為考慮,隻看前方列下的淩厲陣法,看著在兩位神將當中,仰起頭,看著那洶湧九重寶塔的薑萬象。
老邁的蒼龍臉龐都被熾烈之火映照得泛紅。
他似乎是愜愜失神許久。
都已經忘記一位君王和權臣,在這個時候就應該去攪亂局麵,避免赤帝駕崩的巨大影響擴散開來,把這消息徹底在手中,將其對自己的負麵影響壓製到極致。
他隻是安靜看著這猛烈的,燦爛的火焰。
他給了姬子昌一個體麵的選擇,讓他留下這氣運和名位,前去做自己想要去的事情,但是姬子昌的選擇,卻讓薑萬象沒能預料到。
生死事,亦大也。
許久後,側眸看向那邊被神將列陣圍住了的公羊素王,白發在火中晃動,薑萬象從容道:「公羊素王,儒門第一,我還記得我當年第一次見到夫子的時候,
你也隻是個中年書生。」
「而我也不過隻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如今歲月流逝,你我也都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到了現在這個局麵了。」
公羊素王隻是道:「世事無常。」
薑萬象對於素王並沒有什麼殺意,隻是道:「孤還有些事情,先要再和素王夫子相談,烈火之前,並非是一個很好的聊天之處,請夫子轉圜學宮,孤王之後,親自拜訪。」
公羊素王道:「應帝今日,為何不稱【朕】了?」
老邁蒼龍看著這烈烈之火,笑著回答道:「今日見帝,知道群雄英豪,今日這天下百般地方,也隻是一位帝王罷了。」
公羊素王握著劍,在宇文烈,和賀若擒虎的逼視之中,轉身從容離去,吸引了這兩位神將的注意力,死於此地的諸多宗室遺骸被收攏,群臣百官皆被看顧。
唯一一位在剛剛還有本能止火動作的神將宇文烈被薑萬象攔住了,因為這洶湧燃燒著的烈焰,正是代表著八百年赤帝國運的火焰,對於元神修持,體魄雄渾的神將來說,算是劇毒。
宇文烈看著這烈火,火焰倒影在他的眼瞳裡麵。
終究遺憾。
這清傲的神將雖處於戒備的狀態,但是仍舊微微頜首,猛虎低垂下的頭顱,
以此為禮。
賀若擒虎老辣,經驗豐富,在公羊素王在大勢下後退半步之後,便是踏前半步,道:「陛下。」
「此地未見姬氏一族最強姬衍中。”」
他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天下名將馳騁四方,中州之地一切皆在推演之中,
道:「末將聽聞,長樂公主姬寧兒出世,極受姬子昌夫妻所寵愛,更是秦王李觀一之義女。」
「以末將觀之,姬子昌此番決意,自有埋葬八百年赤帝一脈氣運的想法,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縱然帝心如鐵,君心如獄,有一己之力覆滅王朝之氣魄,在這如鐵般的心境下,未嘗沒有一縷親子之柔情。」
「恐怕是姬子昌夫妻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誘餌。」
「然後,托付給秦王。」
「赤帝一係但凡還有子嗣殘存,我大應就難以將今日發生的一切壓下來,陛下,下手要狠厲,斬草要除根,天下家國大事,身後千秋之名,就在吾輩之身。」
「請陛下給臣一紙將令,允末將親自前去。」
「將姬衍中並那位長樂公主,一並除去。’
垂首的宇文烈猛地抬頭,悍將目中一股迫人的冷意。
賀若擒虎麵如常色。
薑萬象默,道:「.———宇文。””
宇文烈踏前半步,垂首道:「末將在!”
薑萬象道:「擒虎公所言之事,你也聽到了吧。’
「是。」
薑萬象淡淡道:「此事,就交給你了,莫要讓孤失望。”
宇文烈垂首道:「末將,遵旨!」
神將大步走出。
姬衍中的氣息稍稍有些急促了,他死死抱著那孩子,將自己的身法催動到了極致,七重天頂峰的宗師境界武者,離開城池之後,就找到了早早準備的馬車。
是用龍駒拉的車,車輿有墨家機關之術。
即便是在崎嶇道路之上,仍舊可以平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