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燦爛的劍光仿佛要將這八百年的長河撕裂。
劍光如人心豪邁之氣,攀登至極,卻又徐徐平緩下來,宇文烈咽下鮮血,握著重槍衝來,萬軍不可入,卻隻見得了那天地之間,狂風舞動著,墨藍色的蒼龍紋旌旗翻滾。
帝王的劍器斬下,江湖的傳說出劍。
波濤洶湧入海流。
慕容龍圖收回了那柄青竹,應國大帝兀自不肯倒下,隻是歎服,那劍客轉身,步往前行去,
那般氣魄雄渾,宇文烈,賀若擒虎,秦玉龍皆手持兵器,欲此一戰。
周圍的千軍萬馬踏前,肅殺之氣衝天。
應國大帝卻隻是抬手,道:「不必,讓他走吧。」”
劍狂慕容龍圖,天下那幾位傳說之中,唯獨一位可以鑿穿萬軍的存在,手中一柄長劍翻覆,便是道儘了這江湖八百年風流。
應國大帝微笑:「天下寧有此人,倒是暢快淋漓!」
慕容龍圖沒有說什麼,隻是脊背筆直,白發垂落,而應國大帝的背後,那以此生一切的豪情,
最後付出一切代價背負的那八百年國運,在姬子昌死後就已是支離破碎。
被慕容龍圖一劍,斬碎!
八百年的意氣風發,八百年的煊赫,那諸多的豪情壯誌,卑劣陰謀,如同籠罩天空的陰霾,終被此劍震蕩粉碎,應國大帝看著自己的手掌,低吟道:
「斬氣不斬人,劍狂·..”
「一個狂字,怎道得儘你的氣概。」
那八百年扭曲的國運散去了,到那時天地之中卻傳來了一陣陣蒼涼的肅殺的龍吟,雲海蒼茫,
赤金色的鱗甲若隱若現,太古赤龍安靜注視著這一幕的發生。
人之戰,尤其姬子昌焚儘了那赤帝一脈後。
太古赤龍更不可能參與此戰了。
隻是此刻,這數千年來看到無數英雄崛起,無數的豪傑落幕的太古赤龍卻還是長吟,慕容龍圖青袍烈烈,騰空而起,傲慢無比的太古赤龍,讓這個人類的劍客踩踏在他的頭頂。
最後注視著那墨藍色的蒼龍紋旌旗之下,拄著長劍站立著的應國大帝,宇文烈,賀若擒虎,五十萬大軍,足以將太古赤龍擊潰,但是應國大帝隻是抬手,攔住了神將。
他拄著劍,看上去仍舊氣概從容。
劍狂青袍持劍,踏在了那赤龍之首,亦是超凡脫俗,在這八百年赤帝的終末之後,在那三百年亂世的結局之前,走到了最後的霸主和江湖風流意氣的劍有這樣一次的交彙。
有波濤入海而去,太古赤龍龍吟,就在這三軍陣營,千軍萬馬的注視中,撕開了雲海,騰雲而去了,龍吟的聲音烈烈,那老邁劍客扶著龍角,抱著青竹如劍,緩緩坐下來了。
應國的大帝目送著太古赤龍帶著劍狂慕容龍圖離去。
仍舊氣概從容,然後去安撫了三軍,卻未曾順勢往前繼續壓陣,複返於中軍大營,宇文烈等三位天下前十的神將跟在了後麵,隻是當大營營寨的門垂下的時候,先前還從容不迫的應國大帝君,
忽然麵色驟變。
隻是跟跎一下,朝著前麵倒下,卻兀自以手中的長劍抵著地麵,搖搖晃晃,劍狂啊劍狂,何等傲慢,隻是一劍破去八百年氣運,卻未殺他。
是殺不得了,還是不殺?
應國大帝不知道啊。
但是他隻是知道,以最後的生機和一切彙聚,去駕馭那八百年汙濁之氣運的自己,還活著,不過隻是因為那氣運本身的浩大,縱然是飲止渴,也可延續短暫的壽數。
「—到極限了嗎。」
當帝王放棄生命,才有可能走出的一步,卻終究是來自於外物,被那灑脫從容的劍客,以那一劍儘數破去了,應國大帝嘴角扯了扯。
宇文烈和賀若擒虎扶著應國大帝。
將應國大帝扶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這位老邁的君王,就連踏前都做不到了,賀若擒虎道:「陛下,您的身體—不能,不能再戰了。”
秦玉龍捧著應國大帝的劍器。
應國大帝被扶著,但是他的手掌卻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了宇文烈的手掌,道:「不退!不退。”
宇文烈和賀若擒虎凝滯,那老邁的君王到了這個時候,目光仍舊熾烈的如同火焰一樣:「不能退,繼續往前推進軍勢,繼續!」
熾烈的火。
應國大帝坐在那裡,握著劍,他呢喃著道:「太師還在鎮北關對峙李觀一,這個機會,是斷然不能夠放棄的,無論如何,繼續拚殺。”
「繼續往前!」
宇文烈道:「陛下,且先繼續休息一下。”
他們為應國大帝卸了重甲,才發現,曾經肩膀寬闊,年少的時候作為禦林軍,以少壯豪勇,美姿容為人所稱道的君王,此刻卻已瘦得皮包骨。
就好像他的一切都被燃燒了,都化作了那戰意的養料。
風吹拂而過的時候,衣袍之下猶如醜陋的骸骨。
軍中已經有了騷亂。
人心不可控製。
即便是宇文烈,賀若擒虎,秦玉龍三人強行壓製住三軍。
但是那人心中的思考,仍日猶如暗流波濤一樣地涵湧著,在暗中流傳著。
青衫劍客一人自大軍前而來,那一柄利劍掀起的劍光燦爛恢弘,再加上之後,太古赤龍前來,
背負劍狂離去,對於整個大軍的軍心都產生了巨大的衝擊。
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被劍狂闖入了大軍軍營之中應國大帝又不出麵的話,整個大軍的軍心都會開始劇烈的變化,第二日的時候,出乎於宇文烈的預料。
那墨藍色的蒼龍紋旌旗之下,穿著重甲的君王再度出現了,他肩膀寬闊,他看上去眉宇飛揚,
白發一絲不苟的編織成發冠,豪勇雄壯。
還可以穿著這種沉重無比的重甲,披著君王的大擎,騎著戰馬,在大營當中穿行,雙目明亮熾烈,像是火焰,他大聲說話,大笑著,遇到過去的老卒,還能夠準確地說出他們的名字。
軍心翻湧。
複又兩日前行,繼續朝著麒麟軍的方位壓製過去。
應國大帝親自橫戈立馬,吟唱詩句,騎著戰馬,在這山巒之前,看著波濤如怒,忽而道:「如今天下最後之戰即將要來了,兵士們不日將要和秦軍廝殺。」
「且來,今日設宴,歡樂!”
「可以食肉,飲酒一盞。」
秦玉龍看著應國大帝的背影,緩緩拱手,道:「諾!”
應國大帝微笑道:「去吧。”
這個即便是娶了敵國高層之女,即便曾經的遊俠,也是受到足夠的重用和信任的名將緩緩退出去了,然後前去將應國大帝的軍令傳遞下去。
前兩日的事情對於軍心的些微影響,早已經在這兩天應國大帝的表現之下,被徹底地壓下去了,如今大戰在即,卻又可以放開肚皮去吃肉,還可以飲一杯酒。
於是萬軍欣喜,人皆欣喜不已,五十萬大軍,連綿的軍營紮寨,去取肉,淘米做飯,上至於將軍,下至於士卒,心中有擔憂,也有對於即將出現的大戰的緊張。
卻也要在這樣的歡慶之下短暫忘記和放下這些壓力。
大吃大嚼,歡慶此時之樂,將諸多憂愁放下忘卻,應國大帝親自前來,和老卒們同樂,提起當年的廝殺和交鋒,他還記得,大笑不已,往日諸樂,往日諸苦。
帝猶可以食肉,飲酒,氣概從容。
然後起身,道:「諸位,且慢飲酒——」他起身的時候,那些老卒,悍勇的將士們都恭恭敬敬地起身,看著這位帶著他們討伐四方,帶著大應國抵達曆史極致。
也即將踏上太平之路的大帝,起身,端起酒,道:
「敬帝君!!」
時值夕陽,遍染層林,薑萬象看著眼前這些戰士,看著悍卒們,恍惚起來了,這些人的臉龐似乎模糊,又似乎變得很清晰,記憶和現實交錯了。
粗狂的豪勇戰將們笑著:
‘敬大王!」
帶著藍色蒼龍紋的漢子們笑著:
大將軍,喝酒!你也得要喝啊,哈哈哈哈,可不能輸了咱們,再如往日那樣裝醉,可不行的!高驟二哥,你也拉著頭兒灌酒,不要就一個人坐在那裡笑!’
「你看,你又笑!’
禦林軍們咬牙,眼底決意:‘大哥,我們一定能贏的!‘
老邁的應國大帝恍惚了,恍惚還在那模糊的夕陽裡麵看到了更多的人,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得了一聲道:「帝君,帝君?」
應國大帝抬起頭看著前麵,那悍卒大著膽子,道:
「不日即戰,陛下不喝酒,咱們兄弟們不敢喝這一口。」
應國大帝看著這杯子的酒水,微笑,他朗聲大笑著,左手握著腰間的劍柄,右手端著酒杯,舉起,大笑:
「諸位,力戰。”
「爭太平!」
於是這大軍轟然應諾,也是天下的豪勇男兒,舉起來手中的酒盞酒碗,大呼:
「爭太平!」
聲音洶湧翻騰,滾沸於天,那應國大帝放聲大笑,他深深注視著眼前這些笑著看著他的漢子們,轉身,手掌拈著大擎,轉身時候袖袍和大翻卷著,像是吞噬了這昔陽紅光的黑雲。
應國大帝走到了自己的中軍大營裡麵。
然後,朝著前麵重重的倒下去了。
他看到天空在翻卷,看到萬物流轉,看到那血色的夕陽忽然就倒轉著,像是火爐裡麵,燃燒掙紮了全部光芒和力量的火炭,落在地上,忽閃著。
「陛下!!!」
「陛下!!」
宇文烈和賀若擒虎齊齊過去了,他們扶著應國大帝,後者終於病倒在了床榻上,神色逐漸脾睨,他雙目安靜,躺在榻上,道:「宇文。”
宇文烈道:「陛下。”
應國大帝看著這清傲的戰將,道:「你的性子冷傲,但是有為將者的剛直和不屈,你這樣的戰將,是國家的棟梁,家國烈烈勇武,沒有你不行。」
「但是,過剛易折,你是一柄利刃,不能夠因為自己的傲氣,折斷了自己———”
應國大帝咳嗽幾聲,又看著那邊的賀若擒虎,招手讓他過來了,輕聲道:「擒虎公,你追隨我最長,經驗豐富,悍勇為國,但是你身上的世家和黨派太多了。」
‘我不是懷疑你對家國的忠誠,但是,你對於國家忠心耿耿,那些糾纏在你身上的勢力和黨派呢?他們狐假虎威,禍亂天下,豈不還是要壞了你的名望?」
賀若擒虎的麵色驟變,跪在地上,道:「末將明白。”
應國大帝伸出手,抓著宇文烈和賀若擒虎的手掌,他的手掌還有溫度,拉著他們兩個,
道:「你們都是我大應的擎天巨柱,朕走之後,我大應國,就拜托你們兩個了。」
「玉龍還年輕,你們兩個,要幫幫他。」
「我的那把劍,就給他,讓他知道,咳咳咳,咳咳————.”
應國大帝麵色漲紅,咳嗽了一陣,卻猶如口中有鋼鐵般,道:「我從不曾懷疑他。”
宇文烈道:「陛下,先休息,等待龍體安康。」
應國大帝躺在那裡,淡淡道:「我死之後,秘不發喪。
宇文烈和賀若擒虎臉上神色凝滯,他們臉上有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