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長青打了個招呼,然後扛著戰戟狂奔而去了,南翰文看著他們兩人,無奈微笑,麒麟軍年輕一代裡出了些人的,在自己的領域都有值得稱道的事情。
南翰文繼續往前行去。
又見得了七王阿史那步來此,是回報草原的安定情況,他們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這位七王的肩膀寬闊,在大汗王死去之後,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成長起來。
他蒙受秦王之賜,得到了父親的長槍。
然後將這把長槍封存了起來,這位七王逐漸退出了戰場,自己的鎧甲和父親的槍都留在了中原,時常在草原之上,安定突厥人心。
為草原西北道行台,地位和職權頗大,卻也極恭敬臣服。
阿史那在十年前來陳國大祭的時候,南翰文是負責接待的官員,阿史那主動打招呼:「老先生,許久不見了,精神可好?」
南翰文笑道:「隻是為陛下解決些許的隱憂罷了,倒是阿史那大人,各地奔波,卻也辛苦。」
阿史那的神色沉靜,道:「皆是為了天下罷了。」
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其實沒有那麼熟絡,閒談幾句的時候,談起來了此刻的四方,西南王段擎宇回去了西南之地,陣魁前往了江南和應國接壤的城關,開始強化城池大陣。
鎮北城是天下第一雄城,倒也算是可以安心。
但是其餘地方的防禦還是不夠的,還是需要繼續強化。
陳文冕將軍在曆戰當中,成功踏破關隘,成就八重天的境界,這般年歲,如此的武功和功業,徹底繼承了狼王的衣缽,說實話,當年這個年紀的狼王,是打不過這個年紀的陳文冕的。
蕭無量的手臂又壞了,管十二的脾氣因此稍有點暴躁。
薛神將沒有把他搞出來的機關破壞掉,是難得的好心情。
但是這個好事情好心情,會因為那個家夥的嘴巴開合而迅速崩塌,一點點都剩不下來啊。
文中子夫子的弟子們開辦的學堂在整個江南都有很大的分量,進入了天策府之中的時候,卻聽聞文清羽先生不在。
「文清羽不在,會不會跑了?!」
風嘯提著酒壇子,陷入沉思。
晏代清沒好氣擺了擺手,道:「跑了什麼?」
「學宮裡麵還有好幾位在,他和棍僧十三大師前去學宮,想辦法把這幾位請回來了。”
風嘯道:「哦哦,原來如此。”
南翰文倒是有些驚訝了,道:「是素王,麒麟,紫陽真人和活佛他們嗎?老夫隻是聽聞,文清羽先生的奇謀妙計,頗名動天下。」
「難道也擅長請托之術?」
「這幾位皆是當代名士,可沒有那麼容易被說動啊。」
晏代清道:「是啊,但是沒關係,他們帶了禮物。」
南翰文道:「哦?是什麼禮物?」
晏代清輕描淡寫道:「玄兵級彆的繩索,一個板凳,能夠讓武道傳說和大宗師都感覺到醉意的千日醉,還有一百七十三種藥力配合起來的,複合麻沸散。」
南翰文的笑容凝固:「嗯???」
他的眼睛瞪大。
晏代清先生你在說什麼?!
風嘯拍了拍南翰文先生的肩膀,帶著調侃意味安慰道:「習慣就好,當年大家夥兒都是這一套請過來的。」
南翰文的神色越來越茫然了。
什麼?
眾人卻隻是玩笑調侃,這對於他們來說,也算是年少時候可以笑談的事情,
晏代清拿了南翰文寫來的卷宗,是和律例進行補充的禮的部分。
南翰文道:「說起來,陛下可好些了嗎?」
晏代清道:「陛下自無恙,已蘇醒,如今也還在休養之中,他的武功蓋世,
已是獨步天下的境界,戰場之上的傷勢不是問題。」
他多少還是遮掩了許多。
李觀一蘇醒了,看上去和往日一樣,但是晏代清和他年少相識,知道他的秉性,隱隱約約可以感覺到,就算是表現沒有什麼異常,心中卻還恐怕還是有些壓抑。
自李觀一那一日嗬斥史官,距現在已過去了些時日。
李觀一逐漸在這日常的生活中,放下了諸多情緒,逐漸接受了太姥爺的離去,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才能夠從故意繁忙起來的日常當中,抽出身來,前去打理慕容龍圖的住處。
推開門的時候,外麵的陽光就順著李觀一的身影,照入了這屋子裡麵,裡麵的桌椅皆收拾地整潔,就好像那個老人隻是外出散步,釣魚,還是會回來的。
李觀一站定了好一會兒,慢慢走進來。
看著這裡的一切。
故人的東西還在,就給他一種故人還在的錯覺,就好像一個恍惚的時候,那老人還會從身後走來,拍著他的肩膀,喊他的名字。
李觀一安靜走過這裡的每一處地方,到了老者的書桌前麵,看到桌子上還有一卷冊子,一些東西,李觀一打開冊子,看到裡麵是老爺子準備的基礎劍譜。
是在如今傳遍四方,各地蒙童都學習的劍典,簡潔有效,直指武道核心之要穴,慕容龍圖多次修,去蕪存菁,結合摩天宗的武道法門,足以將修行者的基礎打得極牢固。
李觀一看著太姥爺留下的這劍譜,上麵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老者親自畫下,
李觀一手指拂過老人畫的劍招,在翻頁的時候,忽有一物滑落了下來。
是一封信。
就落在了桌麵上,李觀一住,把劍譜放在旁邊,撿拾起來這一封信,安靜許久,才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打開了這一封信。
‘觀一’
入眼便是慕容龍圖的筆跡。
李觀一的思緒頓了頓,繼續安靜看下去:
若是你可以看到這一封信的話,那麼,我大抵是不會回來了。
‘老夫聽聞天下變化,知你獨自鎮守鎮北關,薑萬象又裹挾八百年氣運而來,是我出劍之時了,豈有天下大事,什麼都交給小一輩扛的道理?’
薑萬象有所謂八百年的天下龍虎氣運未必擋得住我手中之劍我此生持劍,最後能有這樣一個對手,如此落幕,才算得痛快,算得是好事,我走之後,不必悲傷,不必難受,隻如尋常便是雖然老夫這樣說,但是依照你的性子,一定還是會感覺到難受罷「哈哈,小孩子氣!」
不過,道宗太上忘情,青袍客太下不及於情,然則情之所鐘,正在我輩,
若難受,便放膽去哭,亦或長笑當歌,然一切之後,就將此事,拋卻身後!’
拿得起,放得下,重情重義,卻又不沉於情義之中才是江湖快意另外,還有一番事情要說秋水性子,外剛內柔,當年的事情,若非是有你在,秋水自己決計撐不到太長久的,正是因為有你要照顧,她才能在十七歲的年紀裡,克服困苦,不斷走下去。」
觀一,你就去多依靠依靠秋水罷,隻有如此,她才能走出來;而你,對於你,老夫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隻於修行之上有一點你的道路是九州一統,然則終究是外求了,走這一道,雖亦可稱傳說,卻又拘於道宗,陣魁,長生的境界「唯獨一個【逆】字。’
唯逆往日所執,放下之前依仗,方可成就活脫脫一個【我】來,才可以與老夫並肩,除此之外,尚有行走江湖一個妙招「卻知,大棗和核桃同嚼,頗有肉香味道,大可一試!
李觀一愜住。
前麵灑脫,最後卻落筆於生活煙火之氣,這般費儘心思,卻是個吃食妙招,
李觀一看到這個時候,卻不知為何,因著老者這一個大轉折而輕笑了下。
隻此一笑,那壓在心中的諸般情緒,就仿佛洪水般傾瀉而出了,仿佛太姥爺還在,還在關切他,在和他玩笑。
如此近,如此遠。
而在這信上文字之後,那老人似乎就看著他笑,然後轉身走遠了,擺了擺手,從容不迫。
慕容龍圖。
走了!
李觀一走出這屋子的時候,恍恍惚惚,可一抬頭,見到這個小小院子裡麵,
卻好生的擠,見得那邊慕容秋水似乎在撫琴,旁邊銀發少女麵無表情,但是身體稍稍有一點點僵硬地收回視線。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南宮無夢咳嗽一聲,麵對著牆壁仔細鑽研上麵的花紋。
這花紋,可真花紋,?
縫隙裡誰塞的銀票?!
李昭文倒是微笑灑脫,手掌背負身後,抓住衣擺,死死抓緊。
老司命在爬牆。
老玄龜被他坐在屁股下麵。
薛霜濤安靜看著李觀一,慕容秋水按著琴弦,想要裝作若無其事,以免把自已的擔心表示地太濃反倒影響到李觀一,李觀一手中握著那信箋,視線從這些關心自己的人身上掠過。
似乎長風,掠過這繁華的天下和江南。
他獨自在劍狂的屋子裡麵看那信箋,懷念故人,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過去三日時間,這個時候正在日出,天地極遠處,雲氣層層疊疊,看到一輪大日正在緩緩升起來。
金色的陽光照著大地人間。
照在頭痛的薛長青和前麵的史官少女身上,照過王通夫子的弟子開辦的學堂,照過走過曲翰修道路的南翰文,封存大汗王豪氣和決議的阿史那,照過背著蒼狼刃的青年和旁邊的孩子。
學堂裡麵,樊慶聲音沉靜,道:「大日初生,當有念頭存續於心,知我等便是大日,光明燦爛,映照我身,照破黑暗,來,持劍!」
「是!」
才六七歲的孩子們,從江南至西域,從西域的山林裡,到塞北的城關,神色肅穆,手持長劍,隻是抬起手指一引,長劍指長空,不知道多少人間。
李觀一心中的悲傷和壘塊緩緩散開來。
是的,就如同老司命說的,照破風雲的太陽,也會落下。
但是,太陽也會再度升起。
落下的太陽,絕不希望後來者沉沉鬱鬱。
我們就是太陽!
李觀一心境澄澈,深深吸了口氣,看著嬸娘,咧嘴笑起來:「嬸娘。」
他聲音頓了頓,隻是如尋常,笑道:
「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