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幾年的生活裡麵,曾經的將門之女也慢慢淪陷了,她欺騙自己,也告訴了自己那一句話她是不同的。
尤其是在南巡的時候,皇後的舟船層次,竟然隻比起帝王的稍小一些,其餘的禮儀規章,並無不同了,薑遠那時候捧著她的手,說他們兩人夫妻,本就該如同先帝一般,帝後情深。
「你是不同的,皇後。」
皇帝的微笑溫柔:「朕有的,都有你的一半。」
於是她淪陷在了美夢裡麵。
於是她的美夢,被薑高那一劍刺穿。
她從沒有見過皇帝那樣的慌亂,也從未曾見過,素來溫潤如玉的薑高,會化作那般脾的模樣,哪怕隻是餘光掃過來,都已讓她的身軀都顫栗起來。
是何君王之氣魄。
她的夢醒了,在她的人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坐在這裡了,一連數日的時間,都沒有人來看顧她,她漸漸冷靜下來了,知道自己的父親還活著,知道天下的大勢,尚且還需要賀若擒虎這樣一尊神將。
隻要父親還有這樣巨大的價值。
她就不會死。
忽而,賀若皇後的身軀顫抖了下,她聽到了腳步聲音,抬起頭的時候,沒有了和皇帝薑遠一起看著那些纖夫拉扯巨州時候的從容和雍容,隻有慌亂。
冷宮的門打開,一名女官站在外麵。
模樣清秀,氣質出塵。
薑采。
賀若皇後的臉色變了,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道:「薑采————你,你來做什麼?」
薑采目光看過桌子上放著的飯菜,皆沒有動哪怕一筷子,於是雙手疊放在腹前,嗓音清冷:「知娘娘近日裡,心情不愉,飲食清簡,故而來此送一盞茶。」
賀若皇後麵上神色一顫。
她的頭發撒亂下來,一雙很大很美的眼睛,此刻卻慌亂如同受驚的小獸,她看著那女官薑采後麵的侍女捧著一個托盤,上麵是一盞湯,緩步走來。
賀若皇後豈能不知道後宮嚴酷。
豈能不知道這皇位更選的殘酷。
當即麵色顫抖,往後兩步,被凳子絆了一下,坐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麵往後,嘴唇顫抖如風中秋葉,道:「你,你,你要做什麼!」
「本宮乃是皇後。」
「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
薑采平靜往前,曾是那神采飛揚的皇後娘娘就以手撐地後退,語氣再變,似乎鎮定,但是其實還是有說不出的慌亂,咬著牙道:「我,我父親乃是賀若擒虎,乃天下之神將。」
「追隨大帝東征西討一甲子,立下了赫赫戰功。」
「你不能殺我!」
她忽而福至心靈,道:「是,是你們要下狠手,是你們要下狠手,薑高殿下宅心仁厚,是被你們裹挾起來,才對自己的弟弟下手的。」
「可就算是害死了陛下,他也一定心中有愧疚。」
「一定不會想要殺害自己的弟媳,我,我的腹中可還有著陛下的血肉啊,你們想要謀害皇室麼?!你們·—.—
薑采道:「是薑高陛下親自下令。」
一句平靜的話。
卻仿佛一把利劍一樣。
再度將賀若皇後的僥幸給斬斷了,她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如同夢般地道:「你說———什麼?!」她的目光茫然,看著那一盞藥湯。
薑采注視著賀若皇後,道:「皇後,請吧。」
左右自有侍女和力士踏步上前。
賀若皇後最後的僥幸和期許,其實是薑高的仁慈之心,但是現在,這最後的僥幸也消失了,她想要躲避,卻被兩位健壯侍女拉住手臂,將那一盞湯灌了下去。
隻覺得腹部痛苦,恍惚躺倒,飄飄渺渺,已是躺在床鋪之上,卻已見得衣袍染血。
懷孕數月的孩兒,卻已被流產。
賀若皇後麵色慘白,不能接受哭嚎起來,薑采退後,轉身,走遠,曾經學宮第一人,如今卻隻覺得,自己不過亂世當中的一枚棋子。
君子豹變。
薑高明白了些東西。
有的時候,殘忍和直接,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若是讓賀若將那孩兒生下,
往後時間,必然生出許多的禍端,黨政和政治,素來殘酷無情。
隻讓賀若把那孩兒流掉,卻還保留了性命。
在這樣殘酷的,皇帝更迭的事情上,已是薑高做到的極限,他不能,也不可能,再因為自己的軟弱而導致了更大的問題出現。
天牢之中一賀若擒虎被捆起來,玄鐵的材質足以去打造神兵,卻將這位神將的身軀鎖了起來,不過這等東西,能壓製得住江湖宗師,卻絕對不可能鎖住這樣一位天下絕頂的神將。
可賀若擒虎隻是坐在那裡,須發雜亂,安靜地如同雕塑,
鎖住他的不是這鎖鏈,而是他自己。
嘩啦聲中,腳步傳來,有大理寺的官員顫著手掌,拿出一串鑰匙,把這牢門打開來,道:「賀若將軍,陛下來看您了。」
賀若擒虎端坐於此,猶如猛虎盤踞。
聽到了這一句話的時候,睜開雙眼,仍舊是神光淩冽,他看著前麵走近過來的人,薑高走入這囚牢之中,一身磊落,平靜安寧。
他隻是獨自一人來這裡。
宇文烈竟然沒有跟著。
薑高似乎知道賀若擒虎在想著什麼,道:「宇文去尋秦玉龍將軍了,我是自作主張來見賀若將軍的。」
賀若擒虎終於開口了,嗓音沙啞:「殿下不害怕臣趁著機會暴起,擒拿住殿下嗎?」他抬起手臂,玄鐵打造的恐怖鎖鏈鎖住他的手腕和身軀,而鎖鏈的另一端,直接和整個地基連起來。
賀若擒虎震了下手臂,晃動聲音清脆。
賀若擒虎道:「這些東西,看似厲害,卻攔不住臣。」
「臣要殺你的話,不會比殺死一隻雞難。」
薑高看著他,道:「賀若將軍不會的。」
賀若擒虎木然不答,薑高平靜坐在賀若擒虎麵前,揮手讓人取來了酒肉,賀若擒虎默,卻隻伸出手去撕下肉來吃,飲酒恣意豪邁。
薑高道:「將軍當年和我的父親爭奪天下的時候,曾經中計被困鎖起來,高將軍餓了數日時間,終於還是打回來了獵物,卻不能點火,以免引來敵人。」
「高將軍覺得不能冒險,父親卻執意要點火生飯。」
「賀若將軍那之前重傷,醒過來之後,知道他們兩位的爭執,一言不發,隻以刀割生肉下肚,姿態狂放豪邁。」
賀若擒虎道:「殿下要說什麼,不妨直說。」
薑高揮了揮手,外麵傳來沉重的喘息聲音,足足二十名力士,才扛著一把馬進來了,他們用棍子把這馬架起來,兩側每一側是十人力土,看他們的模樣,並沒有絲毫的偽裝。
身軀顫抖,青筋賁起。
可以見到這把兵器是何等沉重,常人根本沒有辦法拿起這柄神兵,更不必說,揮舞此兵,馳騁沙場,和那同級彆的悍勇豪傑爭鬥廝殺的體力和餘裕。
唯獨有當世頂尖的神將,才有可能握著這一把馬征戰在沙場之上。
這正是賀若擒虎的神兵。
賀若擒虎的雙目一瞬明亮若火,可瞬間收斂。
這二十名力士把這把兵器放在這裡,這神兵在此地仍舊散發出一股致命的鋒銳氣魄,讓人身軀顫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亂世戰場之上,心悸不已。
賀若擒虎看著薑高,薑高輕聲道:「君在薑遠為帝的時候,未能夠勸阻君王,此誠非君之罪,但是助其為虐,終究也有擺不脫的瀆職。」
賀若擒虎帶著心死和自嘲,道:
「殿下要重新招攬我嗎?」
薑高注視著他,沒有回答,隻是輕聲道:
「我讓賀若皇後,弟妹,吃下了落子湯,遠兒的血脈已斷絕了,將軍的後代不會有人以此來禍亂天下了,也不會再和遠幾有什麼聯係,不至於引來大災禍。」
賀若擒虎的神色微有變化。
薑高站起身來,道:「我不會說什麼,要將軍效死的事情,做錯的事情是不能夠彌補的,死去的百姓,流過的血,這樣的事情會烙印在時代上,那是你的錯,也是我的錯。」
「千秋青史,就讓後人責罵和唾棄我們吧。」
「不管是你,還是我,都逃不掉這青史的評斷,況且,賀若將軍不必對我有什麼抱歉之意,你對不起的不是我,而是父親。」
薑高輕聲道:「這最後的一戰,豈能夠不死人呢?」
「若不拚儘這天下的壯闊豪氣,怎麼對得住這八百年風流,若不展現你我胸中的抱負,如何對得住這三百年亂世,英雄輩出,豪傑洶湧呢?」
「若不如此,如何徹底折斷刀兵和亂世火種,天下太平?戰場之上,勝負之分,如今看來,也不過隻是五五之數,到那時,終有死傷。」
「我和太師,會將最危險的戰場交給你,賀若將軍。」
薑高看著盤膝坐在那裡,被鎖鏈捆住的賀若擒虎。
賀若擒虎抬起頭,因為位置的原因,因為薑高逆著陽光,賀若擒虎的視線中看不清楚了薑高的臉龐,隻能看到那男子脊背筆直,不是君子溫潤氣度,而是沉靜堅定。
他朝著自己伸出手來的動作太過於熟悉了,熟悉到賀若擒虎恍惚,還有那稱呼,那聲音,那烈烈的豪氣,都讓這位名將控製不住心酸和悲痛自責,淚流滿麵。
君王沉靜決意的聲音在這天牢裡回蕩「朕給你。」
「戰死沙場的資格。」
賀若擒虎淚流滿麵。
鎖鏈被這位天下前五的絕世神將震斷了,他不知道是對著薑高,還是早已經在記憶深處走遠的身影,硬咽著叩首道:
「敢不從命。」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