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那麼,這十幾年多少人的犧牲,就都白費了。”
“南翰文大人。”
南翰文正在因為此女風度而於心中慨歎,聞言往前半步,拱手而言道:“臣在。”
薛霜濤手腕一抖。
終於四重天的女子劍法倒是得了陳清焰其中三味。
直接從薛宇恒的鬢角斬過。
薛宇恒的鬢發落下,一股迫人的含義,讓薛宇恒的瞳孔都劇烈收縮,下一刻,薛霜濤的長劍收於劍鞘之中,隻於劍鞘之中低鳴。
薛霜濤轉向了南翰文,將手中的劍遞過去,道:
“此劍乃我執掌長風樓所用,如今天下四海已定,然此劍器仍有特權,可上稟陛下,若有薛家子弟,欺君罔上,違法亂紀者,可以此劍斬之!”
“定斬不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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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一出,自有一股泠然的氣息。
將薛家嫡係子弟心中的那些,渴望趁著大秦新立,四海一統而順勢得到封賞的心思刹那間澆滅了。
這種心思,本來就隻是在心底裡麵存在,還沒有特彆強烈,如此一下,徹底斷絕,再不敢有絲毫的苗頭冒出來。
薛霜濤看向薛道勇,深深一禮:“爺爺。”
她不說其他的話了。
薛道勇歎息一聲,似乎疲憊,似乎讚許,道:“好。”
他留下南翰文先生,然後對其餘人道:“汝等,還不迅速的離去,還等著什麼?難道說,真要讓此劍斬你們嗎?!”
“速速退下!”
此事之後,薛霜濤自心中惝恍,自去踱步了,薛道勇則是帶著南翰文去前去聽風閣當中,讓隨著自己從江湖一直到現在的影衛送來了兩盞茶。
南翰文視線看著外麵,從此往外而看,則見水波漣漪,長風流轉,又看著桌上茶盞,微微笑道:“靜聽風起,長風永伴,好個聽風閣。”
“當年陛下年少,龍潛於淵海之中的時候,就是在此地,得到了薛老先生的幫助,才走上了這征伐天下之路吧。”
薛道勇回答道:“以陛下之氣魄和意誌,老夫隻是恰逢其會罷了,他就算是踏入江湖之中,亦或者隨著越千峰而去,都能有一番奇遇,造就功業。”
“薛家,不過隻是送了那一份炭罷了。”
“南大人,請飲茶!”
南翰文隻是端茶慢飲,還在想剛剛事情的影響,心中喟歎,忽而道:“薛老先生,在陛下年少的時候,多有照顧關心,又屢次相助於危難之中,對於國家有大功,可為何今日,要演這樣一出戲呢?”
“薛宇恒,是薛老的安排吧?”
“就算是沒有這一出戲碼,薛家的榮華富貴,也不會少的。”
薛道勇盤膝坐在這聽風閣中,緩緩飲茶,微笑道:“雖是老夫演戲,但是這薛家子嗣心中的那一絲絲僥幸,卻是真的啊,南大人,可知所謂的【醫者】。”
南翰文熟讀經典,回答道:
“【醫者】的境界有三重,第一,病視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二者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閭。唯三者,镵血脈,投毒藥,副肌膚,閒而名出聞於諸侯。”
“老先生的意思是……”
薛道勇道:“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將事態在未曾徹底擴大化之前就處理,以免造成過大的後果,防微杜漸,方才是正確的道路啊,借一人,將這薛家子嗣心底潛藏的渴望釣出來,然後,讓霜濤斬斷,不留餘地。”
“如此,我薛家,才能活啊。”
“如此,霜濤,也才能真正成為陛下身邊的帝後。”
“觀一,也才不用最終在十餘二十年後,麵對薛家的問題。”
南翰文道:“老先生好手段。”
薛道勇溫和道:“霜濤和觀一都是念舊情的好孩子,我這樣的老家夥,論及武功,已是連觀一一招都接不下來了,但是總是希望幫著他們一點。”
“我在的時候,確實如同先生所說,可十幾年後,老頭子死後呢?”
“我也不想要我走之後,他們兩個和薛家子嗣們對峙上,落得個千年笑話的模樣,為後人所笑,不想要讓他們兩個好孩子彼此之間有了隔閡。”
“他們這麼多年風風雨雨走過來,因為一些醃臢之輩,帝後離心,豈不是太過於可惜了嗎?”
南翰文道:“可是此舉,多少對老先生你聲名有影響。”
薛道勇大笑,端著茶盞,指了指南翰文,狡黠道:
“這不是有南翰文大人在嗎。”
南翰文忽然明白,這老者為何要安排今日此事,道:
“老先生的意思是,要在下為先生作保?”
薛道勇從容不迫道:“不,是希望,南翰文大人在去世之前,再將今日的事情寫入書中,公之於眾,好讓眾人,知我薛家之心,知我薛道勇之心。”
南翰文品咂出來了薛道勇此事的舉動。
要保全兒孫,又要為李觀一,薛霜濤解決麻煩,還要留下薛霜濤的賢後之名,更要通過南翰文這個觀者,留下自己的名望。
精打細算,從容如此。
南翰文禁不住舉杯,慨然歎息:
“亂世豪傑,當真如此。”
這就是亂世中猛虎的氣焰嗎?
可是就算是這樣的亂世猛虎,在上一個亂世之中的後期,也難以展現自己的獠牙,不是他不再強大,而是那個時期的天下英雄,當真是風起雲湧。
但是啊,太平公,神武王,陳鼎業,魯有先,軍神太師,劍狂風流,末代赤帝,應帝萬象,這上一個時代,這在亂世之中,掀起波濤洶湧的豪傑梟雄們,一個個落幕了。
眼前這白發蒼蒼的亂世猛虎,是那個時代最後的豪傑了吧。
陛下和這些豪傑們的故事。
從薛道勇開始,也從薛道勇結束嗎?
薛道勇卻隻是放聲大笑,道:“亂世豪傑?當不起啊,不過隻是一個賭徒罷了,若是要說天下,老頭子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說的,南翰文大人,可知道這賭徒,最關鍵的是什麼?”
南翰文恭恭敬敬:“願聞其詳。”
薛道勇道:“世人皆覺得,百賭百勝,便是賭徒的上乘了,要我說,那還是太淺,太薄了,真正的賭徒不在於勝,要在於退。”
“勝不過隻是尋常。”
“要在於這賭得天下無雙之後,從容離去。”
“急流勇退,才見得功夫。”
南翰文道:“今日,便是先生之退了嗎?”
薛道勇大笑:“他日有人說我要賭一個萬世太平,很好,我下了重注,之後十餘年,見得了天下太平,小兒女情投意合,百姓安居樂業,薛道勇,一介商賈,亂世賭徒。”
“能賭至此,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已是太痛快!”
“足以寬慰平生了。”
外麵風起來,吹動了這聽風閣上的簾子,吹動水麵,老者端著茶盞,踱步起身,背後虛空泛起漣漪,白虎緩緩踱步,薛道勇胸膛張開,氣魄壯懷。
見得江南煙雨,聽得大漠駝鈴。
見得天下,隻覺得心中痛快,朗聲道:
“乾坤浩蕩,見英雄何處,俱為賭徒。”
“一擲千金豪氣在,笑看輸贏生滅。”
“劍氣如虹,恩仇快意,酒肉穿腸熱。”
“江湖路遠,幾番風雨更迭。”
“歸去來兮山林,雲深霧繞,閒步觀風來。”
“昔日天下風雲散,今把詩書翻閱。”
“壯誌已酬,雄心猶在,何懼流年彆。”
他轉身,背後狂風起,白虎咆哮,震顫著聽風閣中,四方回蕩,老者大笑:
“待千秋青史,名揚四海稱絕!”
薛道勇,落子,收官。
得全身而退。
盛名而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