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帆咯!!。”
大秦東海,伴隨著嘹亮的喊號聲,一艘大型漁船的船錨收起,赤著胳膊的漢子們喊著號子用力,船隻鑿破水麵,海麵炸開一片水氣,水裡麵的魚腥氣還新鮮著,撲打著臉。
夏日港口的晨光裡浮動著十萬種聲響。
牡蠣殼刮石板的沙沙聲、新桐油刷船底的篤篤聲、當鋪朝奉撥算珠的劈啪聲。穿夏布短打的少年們扛著整扇牡蠣殼走過,新出爐的麻餅香味混雜在水氣裡。
盛世氣象,業已彰顯。
大秦太平元年的夏日。
各地商路打開,又有墨家先生們改進了船隻。
出海業變得越發繁盛。
一處攤位那裡,胳膊頗有力氣的大嬸用生蠔雞蛋麵粉,在燒得通紅了的鐵板上攤開,是一種沿海特有小吃食,甚是能填飽肚子,今日路邊攤上倒是坐著一位中原來的先生。
坐在帆布搭的小攤旁邊,口若懸河,講述些奇聞軼事。
周圍圍了一大圈兒人。
這老先生講故事講的好,卻不要銀子不要錢。
隻要吃喝。
如今大秦天下平定,若說是要錢,那多少心思裡麵還是要考慮一下是不是騙子出來了,要吃的,便是不講這故事,也會塞給你個窩窩頭,足以飽腹。
可這老先生,講故事卻講得好聽。
就靠著這一張嘴,就足以在五湖四海,天下四方,騙吃騙喝。
啊不。
是且以詩文換酒錢。
這小攤販的店家心裡麵的雜念頭壓下,給這老先生端過去這一盤小吃,旁邊還放著一碟子蘸醬,聽那一身藍袍的老先生口若懸河般講述:
“你可知道,那秦皇陛下和皇後娘娘的大婚,卻是壯闊非凡,百官朝服列班,內廷女官持鳳翣、華蓋導引。皇後鑾輿以九龍九鳳為飾,珠玉垂簾,宮燈千盞,輝映如晝。”
“鼓樂齊鳴,聲徹九重。百姓夾道焚香,口呼萬歲,喧闐之聲,達於天聽。”
“嘿嘿,那一日啊,陛下乘龍而來,可謂……”
他說的時候引經據典,倒似是親眼看到了似的。
百姓們呢,就看個熱鬨。
就隻背對著這裡,一個戴著鬥笠釣魚的男人冷笑一聲。
“就他?”
“秦皇怎麼可能有錢搞這種排麵的?”
旁邊一個正在拿著竹簍子賣烏龜的老者嘴角抽了抽:
“給留點麵子,彆到處亂說。”
釣魚的男人冷笑道:“這還用說?”
“麒麟軍裡麵哪個不知道他們那個大將軍和陛下的做派?”
末了,還是道:“放心,他們聽不到。”
確實如此,那說書人身邊圍繞著的人不少,可來往的人卻都似沒有見到這一個釣魚的和賣烏龜的兩人閒談,分明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隻如兩個世界一般。
眾人隻聽那老先生談論四方的趣事。
竟仿佛不遠處兩人,此刻身在另一方世界一般。
釣魚人聽得那說書人談論秦皇帝後如何大婚如何大婚,額頭青筋賁起,卻不自覺手中釣竿微震,海麵泛起漣漪層層,將就要釣上來的魚兒給驚走了。
旁邊老者:“…………”
魚簍裡麵的老烏龜:“…………”
釣魚人看了看甩了下尾巴遊走的魚兒,輕描淡寫道:
“塗勝元這一張嘴,還是太能說了點。”
旁邊的老頭子和老烏龜麵麵相覷。
行走於四方的墨家遊俠,儒門夫子,還有那些商路商人們,將四方的消息都帶來了,隻是這先生卻又說了,最近墨家的夫子們在製造什麼鋼鐵大船,這些話語,海畔漁民們是不信的,隻有木頭能懸浮在水麵上,這不是常理嗎?
鐵疙瘩,一落水就沉下去了。
還要建船?
嘖嘖嘖,當真是,這天南海北,到處都有的遊商們,還有學宮夫子們,雖然是極大的方便了生活,但是也是讓這消息,到處亂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船老大吧嗒了兩口南地的旱煙。
“是時候出海了。”
於是眾人都散開來,各自忙碌著。
那說書人的老先生晃了晃沾著海邊兒風裡魚腥氣的酒壺,帶了三分醉意,卻又覺得有人拉扯袖袍,低下頭來看,卻是個十來歲娃娃,那娃娃道:
“老爺爺,聽說皇帝都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
“真的嗎?!”
“秦皇陛下比起赤帝更厲害,應該有,更多,更多的吧!”
釣魚人的身軀頓住了。
背對著那說書人和一群漁夫,耳朵豎起來。
前·天下第一樓首席客卿塗勝元哈哈大笑:“這秦皇陛下崛起於微末之間,縱橫於四海之列,自有許多性命交托的紅顏知己,但是七十二嬪妃什麼的,卻實在是屬於謠傳了。”
“不說彆的,有個也是和他年少相識,遊曆四方都不曾分開的女子,其父可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高手,是前代最年輕的武道傳說,亦是陣道魁首。”
“心眼兒比屁眼兒還小!”
釣魚人:“…………”
額頭青筋崩起。
喝醉了酒的塗勝元大著舌頭道:“當年,還給人下了藥,才生下了這姑娘。”
“生出孩子之後,又害怕見到這個孩子,跑到東海上釣魚。”
“一去就是十幾年。”
“也不怎麼問。”
釣魚人旁邊的老者臉頰抽了抽,反手扒拉起老烏龜,往前麵一擋,屁股用力,蹭一下往旁邊竄出去了好幾丈,屁股都要冒出火星子。
看著那邊大著舌頭的說書人,又看看低著頭,頭頂黑氣翻滾的釣魚人,又看了看那邊的說書人。
白頭發老爺子和老烏龜齊齊倒抽一口冷氣。
塗勝元,好死!
找死不要濺我一身血啊。
可就在釣魚人緩緩起身的時候,那天下第一樓客卿仰脖喝了口酒,打了個酒嗝兒,道:“有這麼個不負責任的老爹,你就說,能好嗎?!”
“不過,這個老爹雖是不負責任,但是對這個獨生女兒,確實是關愛有加,這秦皇一路行來,幾度生死與共的人,倒也罷了,若是真要濫情四方美人的話,怕是這釣魚佬都要拎著魚竿,闖一闖則天下第一禁地,大秦皇宮了。”
釣魚客臉上想要把這家夥給扔到海裡麵鯊魚群前麵打窩的衝動終於緩緩散開來了。
自始至終,仍舊還是武道傳說的氣度從容。
那種行走於紅塵萬象之間,俯瞰蒼生的安定和淡漠。
一切皆在我掌控。
直到這個天下第一大嘴巴塗勝元又灌了最後一口酒,道:“不過嘛,這家夥也實在是不靠譜,就連自己女兒要和秦皇成婚的事情,都不知道。”
“使臣派去找了他們之前的地方,死活找不到。”
釣鯨客臉上的神色一點一點凝固。
嗯????
“出海咯——!!!”
“出海咯!!!”
夏日白晝,又要有一艘大船出海,這些頗有一把子力氣的漢子們喊著號,波濤翻卷,一片祥和的模樣,卻在此刻,忽而聽得了一聲巨響。
轟!!!!
似是魚竿砸在海麵上。
遼闊海域,波開浪斬,刹那之間,直接塌陷數裡長溝壑,水流洶湧,往下砸落,聲音轟然若雷霆,猶如開海瀑布一般景致。
一尾鯨魚被這一股巨大的力量釣得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