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後的一天,方大寶弓著腰,拿著一根枯黃的絲瓜藤,哼哧哼哧地洗著一個碩大的熏豬頭。
過幾天就是夏至日了。
比起山下的烈日炎炎,碧落山中分外蔭涼。但在這低矮密閉的柴房中,一口大鍋中咕嘟嘟冒著水泡,熱氣騰騰,方大寶已是汗流浹背。
“洗豬頭,洗豬頭,錢金鬥的老黑黝黝,有山有水有河流!”
“洗下巴,洗下巴,錢金鬥的老像地瓜,被窩裡吃,被窩裡拉,被窩裡放屁爆米花!”
……
錢金鬥便是方大寶的頂頭上司,所謂玄天宗“靈食堂”都管,也就是膳房的管事道人。這人修為不弱,此時正攤開肚皮在一張竹床上避暑納涼,順著習習微風,這道人把方大寶的牢騷話兒聽得一清二楚。
“你瞎嗶嗶什麼咧,”錢金鬥一翻身爬起來,趿拉著一雙破鞋,門口掄起一根擀麵杖劈頭蓋臉地對著方大寶打了過去“小兔崽子,看打不死你!”
“老王八!”方大寶不甘示弱,從爐膛裡抽出一根帶火的劈柴,罵道“說的就是你這個老王八犢子。”
錢金鬥來宗門已有十餘年,兩年之前已成功“築基”,現在已是堂堂正正的“開光”境弟子,手下執掌著三百頭豬,一千來隻雞鴨,怎會把這個入門三個月的毛孩子放在眼裡?
此人一伸手,手心呲呲有聲冒出一股寒氣,視熊熊燃燒的火焰如無物,一把奪過劈柴,對準方大寶滿是柴灰的小臉蛋就要搗下去,喝道“在膳房這裡,老子就是天,想讓你死就死!想讓你活就活!”
錢金鬥作勢就要動手。
“來啊!”方大寶眼睛瞪得像牛蛋一般,“你有本事就弄死老子,不弄死老子是你小娘養的。”
他知道錢金鬥不敢真下狠手。
聽說青玄真人吩咐了,他們這些“廢柴”做雜役就好,不聽話可以打,可以罵,但一個個得全須全尾地活著,若是殘了死了,可得拿錢金鬥是問。
最後,錢金鬥想了半天,叫一聲去你媽的,擰著方大寶的手臂,飛起一腳,踢在方大寶的屁股上。
隻見方大寶日的一聲,如同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然後一個趔趄,差點一頭紮進灶膛裡去。
“小兔崽子!”錢金鬥不解恨,對著方大寶屁股又踢了兩腳,罵罵咧咧地走了。
……
過去良久,方大寶滿臉漆黑地從灶灰裡爬出來。見錢金鬥已離開,憤恨之餘不禁破口大罵,大意是要和錢金鬥下至孫兒孫女上至十八代祖宗,無論男女不管死活包括貓狗在內所有生靈發生不可名狀的親密關係。
忽然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方大寶眼珠一陣亂轉,對外麵喝道“劉黑蛋,滾出來。”
劉黑蛋慢慢挪動著腳步,進來了,輕輕嗯了一聲。
“難道咱們就這麼困死在這裡?”方大寶氣憤憤道,“這怎麼弄?”
劉黑蛋一句話都不敢說。
“呸!”方大寶吐去嘴裡的柴草,“老王八羔子走了,怕他咋的?”
“不怕。”劉黑蛋猶豫半天,就說了兩個字。
這孩子由於結巴得厲害,能不說乾脆就不說,非要說話,都是簡單的一兩個字。
“媽喲,我還以為這次收徒弟,就我們幾個呢,哪知道這麼多。”方大寶自顧自說道“我看至少他媽的至少有好幾十。”
“是,是——啊。”劉黑蛋結結巴巴道。
他們兩個都沒預料到收了這麼多弟子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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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自從方大寶和劉黑蛋進了玄天宗的山門,他以為發現這次“廣開門楣,以待有緣”,也就那麼三四個有緣人。
結果陸陸續續上山的“有緣人”足足有四十多人。
這也不足為怪,那一道金色敕令,遮了半邊天,整個玄元城都看到了。
偌大一個玄元城,泱泱大周朝舊都,人口千萬有餘。像方大寶這樣的,少說也能找出數千來,能最後剩下四十餘人,還是精挑細選哩!
結果進了碧落山,彆說瑾瑜仙子,但凡一個有頭有臉的修真都沒見到。在半山露天客舍裡住了三日,最後跟著大部隊進了玄天宗。
進了玄天宗大門,隻見鴛鴦瓦鱗次櫛比,翩若驚鴻,勢若遊龍。簷牙高啄,如鸞鳳展翅,廊腰縵回,其間鬥拱交錯,猶如絲織之蜂巢,技豔而工細。
方大寶哪曾見過這般場景,不禁大為讚歎。
最後,一眾小孩子來到中央一個大殿裡,大殿裡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就一麵三尺來高,二尺來長的鏡子,傲然供奉在大殿中央。
這鏡子一看就不是凡品。
領頭的中年道士咿咿呀呀唱了幾句頌詞,喝道“有請鏡爺爺。”接著道士對著鏡麵輕輕一揮拂塵,似乎是刷去青銅鏡上一層薄薄的塵埃。
有分教抬手輕掃鏡麵塵,明鏡高懸鑒世真。
這算是給鏡爺爺開了天眼。
然後,幾十號人排著隊從“鏡爺爺”麵前走了過去。
一個孩子走過,黝黑的古銅鏡半點反應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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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骨頑劣,資質全無。”一個年輕的道士一撇嘴。
又一個孩子走過,“鏡爺爺”微微發光,便如一個垂垂老朽微微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又垂下眼簾,似乎不怎麼動心。
“資質太差,不堪大用。”年輕的道士翻開一個厚厚的文簿,沾上墨水,重重寫下一個“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