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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日月進入和室的時候,審神者正半靠在床頭,目光出神地凝望著窗外。
他身上穿著素白的裡衣,在時光下染上霜雪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身後，蒼白的肌膚，淡薄無血色的嘴唇,渾身上下沒有絲毫鮮豔色彩的他有種即將融化在午後澄澈陽光中的淡薄虛無感。
攥著餐盤的手不自覺地往裡收緊，卻又在審神者將視線轉來時瞬間放鬆,一點異狀也沒有表現出來地走上前。
“三日月啊遇到獅子王了嗎剛才我可能嚇到他了。”
“就是他拜托我來給主殿您送飯食來的。”
付喪神動作略有些笨拙地將餐盤裡的東西一一擺放到床邊的小桌上。
“那你到時候記得和他說一聲，”側過身從三日月手上接過一碗白粥的莫白芷聞言，眉眼微彎，“獅子王真的很擅長照顧老人家,不過這次是我自己的身體不爭氣罷了。”
“撐不住了麼”
回憶起先前雖說和他同樣身為平安刀,卻向來元氣滿滿完全看不出年齡的金發付喪神一臉惶急地扯著他的袖子,說出「主殿咳血了」這個消息的三日月眸底劃過暗色的流光,語氣平靜地開口問道。
“比我想象中的還冷靜嘛,不愧是三日月。”莫白芷笑著笑著不免又輕咳了幾聲，“來到本丸已經有多久了呢五,不對,前不久好像正好滿六十年了吧，以人類的年紀來說我也算是高齡者了，那一天不管什麼時候到來都不算稀奇。”
“太短暫了。”
三日月輕聲嗟歎了一句。
“沒辦法,人類就是這樣壽命短暫而脆弱的種族,就算是其中特殊些的靈能者也是一樣。”正沒滋沒味地往嘴裡塞著藥粥的莫白芷聞言,不禁莞爾,“現在我可真是貨真價實的老爺爺了，搶了三日月你的名頭真是不好意思。”
“明明主殿你現在也一點都不像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他說的是真心話。
年輕時候的審神者本就眉目秀氣，溫和雅致，時光給他的頭發覆上霜雪，肌膚刻下紋路，卻也愈發醞釀發酵了那溫潤如玉的氣質，風華濯濯，宛如春風明月。
“三日月你這是在特意奉承我嗎哎呀。”
莫白芷被他的話逗得笑出了聲，險些沒把手上的粥碗打翻，感覺到腹中傳來飽脹感的他嘴唇微抿，將碗放回了桌上，“我吃飽了。”
掃了眼被審神者放到桌上的飯碗，注意到內裡根本沒下降多少的粥食，三日月表情不變地溫和笑道，“吃得比平時多了點呢，甚好甚好。”
“不用在安慰我了。”自家事自家明，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這個世界停留的時間可能僅剩幾日的莫白芷輕輕搖了搖頭，“身為靈能者，我對自己體內不斷流逝的生機還是很清楚的聽我說，三日月，我死以後，你們體內殘餘的靈力不會立刻消散，咳咳，還能夠支撐一段時間。我已經聯絡了時之政府，他們會為這座本丸委派新的繼任者，那是我精心挑選過的，相當溫和穩重的男性審神者，咳咳，你們的相處一定會很愉快的。”
說出這麼一長串的話對現在的審神者而言明顯過於勉強，期間他還由於咳嗽中斷了數次。
雖然審神者之間亦有身死而放棄本丸編號，讓刀劍全員殉葬的習慣，不過在莫白芷看來，他始終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自己尚能輪回轉世，帶著記憶在另一個世界活下去，卻讓這些可愛的刀劍們就此沉寂在靈力枯竭，麵目全非的廢棄本丸中更可怕的是，這樣的衰竭是逐漸的，他們會一日日地感受到自己失去活力，走向虛弱，直至最終徹底崩毀，對心理的摧折甚至比身體還要更加嚴重他做不出這樣的選擇。
那麼漫長時光的陪伴，扶持，就算是一顆石頭也能捂熱了，更何況他的心從來沒有冷硬到那種地步。
無論如何，他都希望這些「孩子」
可以得到幸福，即使在他離開以後。
雖然對那位繼任者來說有些不太公平，不過時政已經確認他是滿懷著對身為執法者的自己的崇拜向往而自願接受這個任務的，想來抱著這樣心情的他對曾經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刀劍們的態度也會十分和善。
道路已經一一鋪就，最後剩下的就隻有那個尚未發動的術式了。
在他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時便開始布置的，於死亡那日，以最後的靈力正式觸發的，讓刀劍們逐漸淡忘，忽視關於他的記憶的慢性咒術。
在說話過程中腦海裡閃過很多紛亂念頭的莫白芷並沒有注意在他中氣不足的說話聲中，三日月的表情變得愈發冰冷。
“是嗎”
“這樣的安排，主殿真的認為，我們會高興麼”
三日月一把抓起審神者纖細得幾乎可以隨手折斷的手腕，眸底的顏色在澄藍和血紅之間不斷轉換，“因為我們僅僅隻是刀劍化身的付喪神，在您眼中，刀劍易主是很常見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考量我等的意見換個主人罷了，我們作為刀劍的曆史中不知經曆了多少次，就算再來一次，也隻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對吧”
“等、等一下，三日月，你先放開我”手腕被對方攥得生疼的莫白芷尚且顧不上自己，而是將全部精力放在了狀態明顯不對的三日月身上，“冷靜一下，你現在身上的氣息很奇怪啊”
“放開”
削薄的嘴唇揚起一抹微小的弧度，新月仍在，背景卻由夜幕轉為傍晚時分血色燃燒的天穹的三日月眼底笑意清淺，修長的手指遮擋住審神者的視線，像個孩子般執拗卻堅定地回答道，念出了那個在所有刀劍男士心底心照不宣的名諱，“絕對，絕對不會放手的。”
“莫白芷，白芷大人。”
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被無聲無息地割裂。
現世與自身，肉體與真名，千絲萬縷的聯係被中斷，毀壞。
謂之神隱。
一股強大得讓人屏息的力量驀地從他身上爆發，經由那隻落在審神者眼上的手掌，不斷衝刷著他的身體。
“三日月，你你瘋了麼”
那樣磅礴強大的力量，即使是身為天下五劍的三日月也很難擁有，其實事實也正是如此，莫白芷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它們並不是出自同源，反而相當駁雜混亂蘊含著本丸裡絕大多數刀劍的氣息，隻是被三日月勉強攏於一身，精細控製著，將他神隱的過程。
在意識逐漸混沌，大量的記憶被強製舍棄隱沒之前，莫白芷終於掙脫了那隻始終遮擋著自己眼睛的手，看清了付喪神如今的模樣。
向來以盛世美顏著稱的刀劍男士此時的樣子非常狼狽，發絲散亂，臉色蒼白，身上手上，乃至麵部都蔓延著一道道龜裂的痕跡，仿佛稍一觸碰，就會徹底碎裂開來。
“就算是身為天下五劍，美型又高貴的付喪神，把這麼駁雜又強大的力量塞進自己身體裡，你是想把自己活活撐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