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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茜羽打量著傅成山的這間書房。
山水畫的立軸,帶著古意的楠木方椅,裝滿了線裝書的花梨木書架,桌上整齊擺著筆墨紙硯不同於歐式的傅公館,這間書房則是一件地道的中式書房,明明已經是回暖的春日了,鏤空熏籠之中,依然燃著炭火。若有若無的藥香在房間裡浮蕩。
她注意到牌匾上草書的四個字“操持既堅”
“夢婉,你來了,太好了。”傅成山看見他,臉上便有了笑容,然後,他發現到白茜羽的目光停留在那副匾額上,不由笑道,“操持既堅,又當混跡風塵,使此心見可欲而亦不亂,以養吾圓機是明代菜根譚上的一句話,是一本正心修德的書,不過你們這些年輕人大概是不愛看的。”
白茜羽有些慚愧,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對於國學這塊的修養都很不足,道,“伯父,我回去就去買一本讀。”
傅成山拿起桌上的報紙彈了彈,搖了搖頭,“嗬嗬,沒什麼好讀的。這些年來,報紙上說要廢除漢字、改用拉丁文的運動一直鬨得轟轟烈烈,說要救國,就必須掃除舊文化;而要掃除舊文化,就必須先廢掉漢字,說不定,哪一天,咱們便都改用洋文了”
白茜羽看出傅成山今日情緒似乎並不太好,一時也不知摸不準該如何接這話,隻好轉移了話題,“伯父最近身體還好麼”
“還是那些老毛病,我這病,在南方實在有些遭罪了,老啦”他看著窗外發出新芽的枯枝,感歎了一句,隨即打起精神道,“夢婉,剛才等了好一陣子了吧那臭小子,沒有怠慢你吧”
白茜羽便陪著老人家閒談了幾句訂婚宴上的事,說得比較輕鬆,傅成山也隨意地聊起傅家與唐家的婚事,他的評價是“還算那小子懂事”,對唐菀那邊也算滿意,隻是似乎不太喜歡她這次一力操辦的這個“訂婚派對”,覺得有些操之過急了他談這些的時候並沒有避諱白茜羽的意思。
就連唐菀、段凱文都看得出來,白茜羽對傅少澤的事似乎並不上心,倒是傅少澤那邊有些“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意思,而以傅成山的閱曆眼光,早在見到白茜羽的第一麵時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若是此時還要用那些小女兒心思來揣測她,反倒是小家子氣了。
白茜羽自然也不會多想什麼,也聊了聊自己的看法。在她看來,唐菀急著訂下名分也情有可原,她其實比傅少澤還要長上幾歲,哪怕是以這個時代對“名媛”的寬容,拖到這個歲數,也讓唐菀對結婚這種事頗感壓力了,早點定下來,大概也是怕夜長夢多。
聊了些閒話,白茜羽見氣氛比較的時候,挑起了話頭,“伯父,對了,最近我認識了那個做房產的沙遜爵士,他是洋人嘛,聽說現在局勢不大好,連手下不少產業都拋售掉了”
她搬出早就想好的借口,將話頭引到了這方麵,當然,是旁敲側擊的說著沙遜爵士那邊在“居安思危”,最後才看似無意地提了一嘴,問傅家是否有這方麵的計劃,如果沒有的話,是不是也要儘早打算
然而,沒想到的是,她自以為沒什麼疏漏的話語,讓傅成山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良久,傅成山才緩緩地開口了“夢婉,是誰讓你來這一趟的”
白茜羽心裡咯噔一下。
“從去年開始,就輪番有人來勸我,嗬,什麼人都托過了,隻是沒想到,有人會托到你身上”他慈祥地看著白茜羽,語氣中並沒有責怪或是不快的意思,因為剛才短短的時間內,這位經曆過無數人間風雨的老人已經想到了很多可能性,但隻要不是最壞的那一種,他想自己都可以去無條件地包容。
“沒有人讓我來,伯父。”白茜羽立刻明白了傅成山的猜測,於是,她看著這位老人真誠地說,“我隻是擔心您的安全。”
傅成山平和地注視著她,“如今這世道雖然風雲變幻,令人目不暇接,但你伯父在上海灘混了幾十年,若是夢婉你碰到了什麼問題,不妨說來聽聽,也許我這個老頭子還能幫上點忙。”
他看得出自己這位故人之女並非池中之物,在這亂世中,大概也不甘就此嫁做人婦過著洗手作羹湯的日子,洋人沙遜或許是她找的靠山,或許另有其人,傅家如今風雨飄搖,不便與她沾上關係,所以反倒想幫她出些上位的意見。
白茜羽聽出他言辭中的懇切,不知為什麼心頭微酸,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笑了笑,說道“倒不是有難處隻是最近在做一些事”
老人目含鼓勵地看著她,“那就跟伯父說說。”
“那就從退婚說起吧,退婚之後,我去讀了女校,本來隻是想混個日子的,但一次偶然,我認識了沙遜爵士”
她略過了與謝南湘、軍事調查處有關的部分,隻是說了自己通過沙遜爵士結識了許多上流社會的人士,幫他們出出主意,本以為自己是個顧問,再不濟也是謀士軍師的角色,沒想到最後卻淪落成神棍的事情,以及,她利用這些名望和人脈的背後,真正想做的一些事
白茜羽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與人說起這些事,有些不著痕跡做下的一些事,哪怕是肖然和謝南湘大概也是不清楚的,但麵對傅成山時,她卻自然而然地將這些話說出口了。
直到她說完自己的那些想法,傅成山才知道事情與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同。
“夢婉,你是真正做實事的人。”此時,他看向白茜羽的目光,與方才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對後輩的欣喜,讚賞,他喃喃地說著,“老虞,你有一個好女兒啊”
白茜羽看著他,輕聲說,“我知道如今國家內憂外患,您怕自己一退,身後那些人便聞風而動,可是,不是什麼時候都要寧折不彎的伯父,來日方長,隻要您好好的,有朝一日便能東山再起,為了那些虛名大義,實在有些不值。”
“你是想說,伯父老糊塗了麼”傅成山笑了起來。
“不,我隻是覺得可以換一種更聰明的方式。”白茜羽認真地說。這位老人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在華懋飯店的壽誕發生了多麼危險的事,如果他始終抱著這種與日本人拒不合作的態度,接下來要麵對的,可不僅僅是一個蛋糕那麼簡單了。
“是啊的確,很不聰明”傅成山攥著扶手的手臂,因為心情激蕩而有些顫抖,“可是,大家都是聰明人啊審時度勢,趨利避害,一見彆人堅船利炮,便覺得事不可為,安慰自己來日方長便掉頭就跑,局勢就此一潰千裡若非人人都是這樣的聰明人,我祖國的大好山河怎會這麼快便儘陷敵手”
他的語氣平靜克製,沒有慷慨激昂,也並非在針砭時弊,可白茜羽卻完全愣住了。
“夢婉,你是個好孩子,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了,可是,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好得多。”他目光和藹地看著白茜羽,像是想起了什麼,“好了,年輕人不要想這麼多事了,世道也未必會壞到如此地步,若是我這把身子骨還能撐得住,今年的生辰,你就陪我一道回直隸的老宅子看看去。”
白茜羽心說老爺子您可不要往身上插旗啊,便想開個玩笑打趣過去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離開書房的時候,白茜羽沒有經過樂聲吵鬨的客廳,而是從後門離開。
舒姨送她到門口,忍不住多了句嘴,“虞小姐,要和少爺那邊打一聲招呼嗎”
“不必了,等結束了,你再跟他說一聲,幫我把花轉贈給伯父那不是送給他的。”她說,然後沒有回頭地坐上車走了。
天色暗了下來,駕駛室裡的肖然等了她兩個小時,出乎意料地也沒有不耐的樣子,隻是打量著她平靜的表情,忽然道,“沒能說服傅成山”
白茜羽眉頭微微皺起,看向他。
雖然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手段,但他似乎對她與傅成山的對話了如指掌。
“是謝隊長暗示你這麼做的吧畢竟是一位對你這麼好的長輩陷入危局,誰能眼睜睜看著”肖然打著方向盤,車子駛出傅公館,他涼涼地道,“你還真是一塊磚,謝南湘哪裡需要,就將你往哪裡搬啊。”
“你想說什麼”白茜羽心中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
“還不明白嗎這個節骨眼,誰最希望傅家服軟誰又能從中得到最大的好處”肖然冷笑了一聲,“你不覺得,自己太信任某些人的話了嗎”
“所以,我就該相信你說的話”白茜羽微笑地回答,然而她袖子下的手卻緊緊地攥住了,“老肖,你這番話,好像很有挑撥離間的嫌疑啊。”
“你以為,我被調來上海站是做什麼的”日光隱沒,紅燈亮起,肖然踩下刹車,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隨即,他帶著有些嘲諷的神情,緩緩地揭曉了冰冷的答案。
“鋤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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