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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情書
這一日,黃壤收到了一封書信。
她以為是來自仙茶鎮,或者司天監。她從前身份低微,再加之心性所致,並沒有多少可以念情的故友。然而書信打開,發信人卻是何惜金。
黃壤意外,她跟這位何掌門其實十分生疏。有什麼事需要書信告知
她目光向下,查看信件內容。
何惜金先是同她寒暄幾句,隨後才問及她在玉壺仙宗的仙煉情況。而信到一半,才提及他的本意。他仍是殷殷囑咐,讓黃壤不可因修煉而荒廢育種之事。
又提了當下民間所缺的良種,並隨信附了一物。黃壤打開,發現那竟然是一張銀票。
銀票數額巨大,他說是賀她拜得名師。但其實仙門之中,能用到銀錢的地方甚少。這樣一筆錢財,恐怕真是想讓她繼續育種。
黃壤隻覺莫名其妙,她見多了沽名釣譽之輩。甚至說,她自己曾也是其中一員。
可是這樣語重心長的囑托,實在少見。
黃壤不是一個會為彆人盛情所動的人若是彆人說什麼,她就信什麼。隻怕現在黃家的農田裡,早就鋪上她的血肉。
她將信收了,終於踏進了曳雲殿。
那時候正值傍晚時分,盛夏的白晝總是久些,斜陽鋪進來,將她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
謝紅塵正查看弟子近日的課業,一抬頭看見她,心裡竟然有一點隱隱的欣喜。
他按捺住這一點微妙心思,問“何事”
聲音仍是清冷的,不失宗師魁首之氣度。
黃壤身披斜陽,向他拱手施禮“師尊,弟子今日收到何惜金何前輩的書信。他在信中殷殷叮囑,希望弟子修煉之餘,仍能繼續育種。弟子特來向師尊請示。”
說完,她雙手遞上何惜金的書信。當然,還有那張銀票。
謝紅塵接過來,一目十行,很快便道“何掌門一慣體察百姓疾苦,他信中之言,也是惜你才華。你如何看”
黃壤道“弟子拜入師尊座下,本就是想為這天下略儘綿薄之力。若師尊允許,弟子便取閒暇繼續育種。若師尊覺得不妥,弟子這便回絕何掌門。”
她進退得當,謝紅塵微一思索,道“那你便抽時間,繼續育種。但仍是修行為重,不可本末倒置。”
看,如果不做他夫人,他其實多麼寬仁
黃壤道“弟子領命。不過若要育種,便需要土地。如今點翠峰恐怕並沒有合適的地方。弟子請求外出租田。”
她話是這麼說,但謝紅塵定然沒有讓她租田的道理。他說“玉壺仙宗弟子不多,其他峰要挪一塊農田,也並非難事,何必舍近求遠”
黃壤微笑,道“也是。昨天弟子四處走走,發現一個地方十分合意。今日便想厚著臉皮,向師尊求來。”
“何處”謝紅塵同她說話之時,總是不太能集中精神。心思繁雜得令他不解。
黃壤輕聲說“祈露台。”
這三個字一出口,謝紅塵隻覺得心口情緒湧動,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他怔忡很久,以至於黃壤還以為自己露出了什麼馬腳。
但隨後,謝紅塵道“好。”
好像這個地方,天生就應該給她一樣。
黃壤得了他的允許,心情大好。她一路來到祈露台,這裡是整個玉壺仙宗最偏遠的所在。而現如今,它還沒有圍牆,沒有房屋。
它就是空空蕩蕩的一個地方,雖不說野草叢生,卻也是人間荒涼。
黃壤在未儘的斜陽裡,伸出手,隔著一百餘年的夢去觸摸記憶中的三角亭。很好,很好。
接下來的幾天,她親自動手,依著記憶將白露池先挖出來。隨後將其餘地方都開墾成農田。
仙茶鎮的日子,讓她做這些事極為熟練,而武修的底子,也讓她體力充沛。身為一個土妖,對土壤天生便熱愛。
黃壤甚至覺得,這才是老娘想要的生活,那個什麼鬼劍修真是該死啊。
她興衝衝地翻土墾地,沒有留意遠處站著一個人。
謝紅塵站在石階上,遠遠地看著正忙著開荒的人。
彼時天熱,周圍又沒有人。黃壤便將外裙脫了。然後她將袖子紮起來,褲角也挽到膝蓋。她額上細汗如珠,但眼神卻狂熱明亮。
謝紅塵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但腳步如有靈,不知不覺,仍是踏上這長長的階梯。
祈露台是座孤台,不屬於任何一峰,也不通往任何一處。誰會獨登高台、四顧無路
他站了很久,卻終究還是沒有走過去。黃壤是個女子,又是他的弟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衣裳不整,自己這樣冒然過去,當然是不妥的。
黃壤喜歡育種,他看得出來。刻在血脈中的熱愛,是難以偽裝的。
那為何又要苦修劍道,為難自己
他不明白。自從遇到黃壤之後,他心中總是縈繞謎團。他轉過身,緩緩步下長階。祈露台的石階由山岩所鋪,曲折漫長。
他走了幾步,又莫名回頭,總覺得石階儘頭,會有人沉默相送,目光溫軟。
可石階之上夕陽漸殘,隻有山嵐與清風。
一人獨行的感覺太可怕,謝紅塵覺得自己簡直是墮入了魔障。
他開始拒絕思及這個人,他決定離開宗門,外出遊曆。
他每次雜念叢生之時,便會出門遊曆。身為宗主,他總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誰能乾涉他的行蹤
黃壤在次日就知道他下山雲遊了。
夢外的成元五年,他們成親不過三日,謝紅塵也這麼雲遊過一次。沒有同她知會一句,沒有留下歸期。
黃壤也沒有問。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被牽絆的人。若是問東問西,隻怕他不耐煩。
黃壤孤身嫁入仙宗,出身又低微,沒有家世可倚仗,周圍又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唯一識得的夫君默不作聲地下了山。她獨自留在那座孤台,每日裡做些小食糕點,去拜會仙宗的同門。
她脫下喜服,那些弟子也不識得她。她隻得麵帶微笑,滿仙宗找人搭話,記住他們每一個人,也儘量讓他們記住自己。
仙宗弟子真是多,從外門到內門,從長輩到晚輩。有些歲數與外貌不相似,她一個不慎,便錯了稱呼,壞了輩分。
幾次受挫之後,她滿心頹唐,躲在祈露台,開始不想出門。
但她知道這是不行的。她將自己認識的所有人都記錄成冊,認真記下他們的身份、性情和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