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經。”僧人身子一俯,行了一禮,“許久不見。”
“你也跟來了。”
“紫陽。”那被喚作“道經”的侏儒冷笑一聲,打量了眼曾不悔,話音一轉,“嘰裡咕嚕”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隻是觀其神情不太友善。
曾不悔琢磨著,絕非什麼好話。
隻見那和尚兀自點了點頭,以中州話答道“我不會再回去了。”
誰知那道經哼了一聲,又說了些什麼。
和尚歎了一口氣,頷首道“清者自清,我無需爭辯。”
對方忽然笑了笑,短促地說了句什麼。
曾不悔還不及思考,下一瞬,那侏儒抬起手中鐵刺,向和尚的胸口落去。
“喂!”曾不悔一驚,此時再想阻止,為時已晚,那鐵刺不偏不倚地落在和尚的胸膛,頓時鮮血噴濺,和尚氣息萎頓,倒了下去。
那侏儒出手迅捷無比,此時拔出鐵刺也是毫不拖泥帶水。他擦了擦鐵刺上的血液,嘀咕了句什麼。那和尚已經失血過多,狀似昏迷。
“站住!”曾不悔當機立斷,指間甩出幾枚月光鏢,可他這鏢還未蕩出去,那人縱身一躍,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了。
就連氣息都消失殆儘。
他不及追趕,隻得先去查看和尚傷勢。
這蠢和尚,不是很厲害麼?怎麼方才躲也不躲?!
“和尚!醒醒!和尚!”他探了探對方鼻息——聲息全無。他又將手掌落在對方傷口處,那是心臟的位置。
胸腔一片死寂。
滿地鮮血汩汩漫流。
他愣了愣。
死了?
怔忪片刻,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角塵土,也不猶豫,當即決定打道回府。
可巧!這破差事,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做了!
方走出幾步,他一頓,腳底卻遲遲落不下去。
這荒郊野嶺的,萬一有什麼豺狼虎豹,將這屍首叼了去……
這和尚客死異鄉,還是給他留個全屍吧?
如此想著,他心中一橫,終究是轉過身來,將那餘溫尚在的屍首背起。
“俗話說,送佛送到西!”他啐了一口,“找一處破廟給你埋了!也算咱倆…”
“善始善終!”
他掂了掂那身子,不重麼……
男人揚長而去。
忽然,背上的“屍首”顫了顫,在他頸邊猛烈地咳了幾聲。
他虎軀一僵。
直到此時才發覺,原來他曾不悔,還是有些怕鬼的。
“你你你……”他顫巍巍地問道,“是人是鬼啊?”
……
男人身子晃了晃。
“趙叔!”蘇決明一驚,飛身而去,隻見男人麵容慘白,額間俱是細密汗珠。
趙叔怎的看上去有些虛弱?!
少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就要探脈,卻被對方伸手阻止。
“小友,無礙。”男人挽了個劍花,托著少年的手臂,兩人掠回岸邊。此時那熔岩不知為何,咕咕冒泡,像是水沸前兆。
“趙叔,這這是怎麼了?!”蘇決明愈發覺得有些燥熱,仿佛這岩漿正緩緩升溫——
不……岩漿是在上升!
他眼尖地發現,方才還沉於潭底的熔岩,此時已經升至渚邊,白渚碧草,已然被高溫灼得乾枯萎靡,連同他額間也湧出許多汗珠——
難怪趙叔方才麵色不對。
他正站在熔岩中央,四麵八方的炙浪滾滾而來,饒是再高的功力也難以抵禦。
“我們走。”男人言簡意賅,沒有絲毫留戀,轉身就帶著少年離開了這方寸之地。
“趙叔……”蘇決明心中隱隱不安,他在男人的臂彎中回首一看,赤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了出來,遇木燒灼,遇岩消熔,倒真有股“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
周圍樹影紛紛,吹散了些炙熱。
此時他才反應過來,並非是岩流溫吞,而是趙叔的輕功奇絕,否則依他那半吊子的輕功,恐怕也會頃刻葬身於岩漿之中。
身後像是有一條火龍緊追不舍——目之所及的一切,皆被烈焰吞噬。
這就是,來去穀地底的火龍麼?
他怔怔地想著,目光掠過那遠處樓閣。
“藏書閣……”
少年心痛不已。
過不多時,這裡也會被赤焰席卷,那千萬本藏書典籍,皆會隨著這火焰灰飛煙滅。
“無需擔心。”趙巧拙卻是豁然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額角,“都記在這裡了。”
蘇決明眼中一熱。
他並非愛哭之人,隻是此刻他不禁為麵前男人的豁達而震撼。
趙叔心氣才略,從來不輸昔日醫仙。
他隻是慣於偏安一隅,妙手仁心,倒叫世人都忘了——真正讓他名聲大噪的,不是醫術,而是那殿前一劍。
頃刻之間,兩人從深穀掠出,山門近在眼前。
原來這才是趙叔真正的實力。
須臾過十裡,抬掌納天地!
他足尖落在枝頭,樹枝沒有晃動絲毫。
收放自如。
兩人看去,一個邋遢不已的老頭,兀自坐在地上喝酒。他隨意揮動蒲扇,撲上來的黑衣門人皆飛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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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不可一世的風門門主,此時卻在地上抱頭打顫,仿佛陷入夢魘。
“這是何意?”趙巧拙一愣。
“來去醫仙何在?”
誰知那邋遢老酒鬼站起身子看著他,不答反問。
此時再聽這話音,清明端嚴,哪有半點醉意。
“老夫就是來去醫仙。”趙巧拙板了板臉,沉聲說道。
“嗬……”那老酒鬼眼中一怔,頓時換上一副哭臉,當著一眾人的麵,竟低聲嗚咽起來。
方才笑聲有多歡悅,如今哭聲就有多淒慘。
“嗚嗚嗚嗚嗚——”
他一麵大哭著,一麵說道,“老趙你死得好慘呐!”
少年站在一旁,聽了個膽戰心驚。
這情形,就像是在給趙叔哭喪一般……
這是什麼情形?!
“你……”趙巧拙皺了皺眉,此時卻不容他多言。
轟隆聲起,他似有所察,轉頭一看,那滔天的烈焰裹挾著炙熱狂風向山門撲來!滾滾岩漿勢如破竹,摧枯拉朽。
尋常山石,根本沒有一擋之力。
“哢嚓”幾聲巨響,在高溫的炙烤之下,山門轟然碎裂,岩漿決堤,傾瀉而出。
那老酒鬼也不是真傻,看見此情此景,頓時止住哭聲——
千言萬語,活命要緊!
兩人默契無比,趙巧拙將少年一攬,那老酒鬼竟一把將地上的青年拽了起來。二人一前一後飛身而起,落在了高處。
而這餘下的門人便不那麼好運了……此次風門全員出動,為的就是這來去穀的秘聞與來去醫仙。或許連風門門主也未曾預料到,此行凶險,半路殺出來個老醉鬼不說,那趙巧拙竟然真舍得將來去穀一把火燒了……
他們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這怒濤洶湧的炎浪吞噬。而那山路上堆著的人此時更是驚懼難當,四散而逃。
可這速度又怎比得過它?運氣好些的,爬到樹上,留了個全屍。運氣不好的,頃刻之間就沒了影,屍骨無存。
慘叫迭起,哭天喪地。
“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救命啊!”
“好燙!好燙!啊——”
“……”
蘇決明看著底下慘狀,忽然想起那一日,蘇家滿目鮮紅。
如今情勢逆轉,可他卻沒有半點大仇得報的快意——餘燼散去之後,胸中隻剩無儘悲愴。
他的仇人還在身旁,不省人事……
蘇決明看了看趙巧拙手中的寶劍。
隻消一劍,就能將他的心臟洞穿。
手刃仇人,乃是人生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