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來尋坡上梅,
枯槎忽見一枝開。
廣寒宮裡長生藥,
醫得冰魂雪魄回”
瀟瀟山雨後,伊人口中振振有詞,正獨坐於屋簷之上。素白色的裙擺飄飄蕩蕩,那握著蒲扇的婢女無聲前來,隻得仰麵,卻正瞧見她出神的模樣。
——想來這位來去穀的少穀主是個閒不住的性子,這會兒定然是又在琢磨什麼藥方子了
“趙姑娘,那副藥已經煎了兩個時辰。您要看看麼?”婢女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生怕怠慢了這位“貴客”。
“哦”趙青木驀然回神,從屋頂利落地躍下,“好,我去看一眼。”
方子沒錯,火候沒錯,服藥的時機也沒錯
脈象無異,為什麼還不醒呢?
趙青木看著藥盅,有些怔然。
“趙姑娘,可是有什麼不對?”那婢女在一旁察言觀色,看見趙青木半晌不語,隻得硬著頭皮問道。
“哦你說這個啊,挺好的!辛苦你在這兒替我看著了!”趙青木和氣一笑,反而讓這婢女受寵若驚,連忙躬身惶恐地說著“不敢”。
趙青木有些無奈,隻得吩咐她先退下。這問劍山莊的仆役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古板殷勤,對她十分客氣,她趙青木本也不是受人伺候的命,如今被成群的仆役噓寒問暖,整日小心翼翼,連帶著都不好意思開口打聽更多。
“唉一個兩個,都喝藥”趙青木看著灶上規規矩矩置著的三個藥盅,茫茫然歎了一口氣,“怎麼本姑娘就不病一場呢?難道本姑娘天生就是照顧人的命?”
那兩個人自不必說。單說這石溪,好巧不巧,那日之後便忽然昏倒,而後一病不起。替他診了脈,竟是驚嚇過度,恐慌所致
——趙青木每每想起,便覺好氣又好笑。這麼個金貴無比的大少爺,那石家人究竟如何作想,竟也放心讓他闖蕩江湖!?
將婢女遣去,她這一番牢騷自然無人回應。
“罷了罷了能者多勞!”
尋思無果,她隻得如此自我安慰般地端起藥盅,細細察看。
半晌,她忽然取出懷中銀針,在手指上輕輕一紮。
“啪嗒”一聲,血珠順著指尖墜入藥盅。
“這樣興許就成啦!”
她眉心一展,笑逐顏開。
花影綽綽,天光一白。
“景明你可知,何謂道?”
老人端坐在槐樹下,閉目問道。
他規規矩矩躬身道“老君曾說,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故而所謂道者,無形無相,無色無臭,無形而不可名。”
“好一個‘無形而不可名。’”老人舒了一口氣,輕歎道,“那是老莊的道,不是你的道。”
“我的道?”他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師父曾教導徒兒,明德忠恕,拙誠若闕,中庸調和,是謂君子之道。”
“君子之道比之孔聖人,你還差得遠!”老人搖了搖頭,麵上顯出些疲色,“景明,你曾與你師妹說,所謂劍心,便是劍客拔劍的理由。”
“如今為師想問問你,何謂劍心?”
“這”他呆了一呆,在與小湄下山之前,二人也曾說及此事。隻是彼時少年心性,皆未曾想到,這一番爭辯,卻再沒了後文。
“恕徒兒愚鈍,徒兒不知。”
“怎麼?今時今日,卻不同於彼時彼日了麼?”老人且說且睜眼,那雙深邃寂然的老眸就這樣平靜地看著他,叫他心底沒由來地顫了顫。
“彼時徒兒無知,好高騖遠,想入非非。此番下山,才知人心難測,世事無常。徒兒無知無畏,致使師妹受傷受挫,棄劍而去。今時今日,徒兒不敢說有劍心。”
老人望著他,麵上如古井無波,隻消一眼,他仿佛已經被洞穿心中所想。
“師父我”
老人忽然笑了。
“景明,你看這滿樹槐花,風吹花落,是風在動,還是花在動?”
他有些恍惚,恰如彼時彼刻,師父曾問過小湄同樣的問題。當時知道尋常,如今卻物是人非,師父又將這問題拋還給他。
“是風,風吹槐花落”他不由地脫口而出,可隨即一深思,卻又猶豫起來,“不對是花,花期有時,萬法自然,即便沒有風,花謝之時亦會衰敗”
一時之間,他卻也拿不準答案究竟是什麼。
老人笑而不語。
“景明,你師妹”老人徒然張著嘴,卻不聞話音。他心中惶惶然,隻覺看樹下老人一如霧裡看花,怎麼都看不分明。
槐花紛紛落下,花香縹緲,天光迷蒙。
“喂!呆子?醒醒啦!”
“——顧見春!”
顧見春倏忽一驚,睜開雙眼,眼前分明是趙青木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他抬頭望去,正瞧見她背後支著一把青花紙傘。傘外正是煙雨紛紛,絲絲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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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木伸手拍拍顧見春的臉,她指尖微涼,令他醒了醒神。
“做什麼美夢呢?喊你都喊不醒,嚇我一跳!”隻見趙青木舒了一口氣,“再不醒,本姑娘還以為自己的藥方子出了什麼差錯呢!”
“藥方”顧見春恍惚片刻,想起自醒來後,便一直喝著藥,實則他已經沒什麼不適,隻是趙青木卻說,喝藥須得遵醫囑,絕非病人自個兒能決定。
“讓你擔心了。”顧見春揉了揉額角,這才發覺衣襟已經儘數浸濕。
“我見你不在屋中,就猜你在這兒了。”趙青木探頭看了看樹上,卻沒看出什麼不對,有些不滿道,“喂,你一個人坐在樹下乾什麼?真沒見過你這樣的病人,一麵喝著藥,一麵在這兒淋雨。”
顧見春苦笑道“方才還未曾下雨。”
趙青木怒極反笑道“是是是,你說的有理。方才沒下雨,現在下雨了。所以呢?可以回去了麼?顧——大——俠———”
趙青木故作拿腔拿調的架勢,本想逗他,卻仿佛拳打棉花,一番嘲弄有去無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