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言之,所謂劍心,也不過是令他有所抉擇。那麼如何找回劍心,則要令他明白何謂抉擇,僅此而已。”
“小湄明白了。重要的不是抉擇如何,而是何謂抉擇。”
她點了點頭。
她明白該怎麼做了。
——人會在什麼時候迸發出抉擇的勇氣?
——那恐怕隻有瀕死的前一刻,才能置死地而後生。
——方法很簡單,隻要自己表露出必殺的決意,他一定能明白究竟何謂抉擇。
這件事,隻有她能做到。
也隻能由她來做。
“雖說如此,單是‘明白’二字,就已經耗儘了許多人的一生啊——”
老者長歎一聲,對少女的了然不置可否。他方想伸手飲酒,卻發覺那酒壇又空了,不免咂咂嘴,將腹中饞蟲按下不表。
她又忍不住問道“那麼滄浪劍……”
老者頷首道
“待他回來,我會一並與你們說明。”
“好說。”她忽而一笑,“師父,那便勞煩您,與小湄唱一出戲。”
“這就是您說的唱一出好戲?”
顧見春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心中五味雜陳,一時分不清該怒還是該悲。他已經不願去想原來那慧海大師還曾救過他一命,他卻以怨報德,間接地將對方害死。也不願想原來在他不意闖入來去穀之前,那位清俊沉穩的趙前輩就早已識得他,興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肯信任自己,將愛女的安危也托付給自己
此時此刻,他隻在意一件事。
“——您與小湄費儘心思,就隻是為了徒兒能恢複內力?師父,小湄她都已如此虛弱了,您為何要答應她?!您知不知道,南宮莊主亦曾囑托,她已經半點都不能再動用那寒毒之功了!”
“你是在質問為師?”
老者睨了他一眼,麵色淡然。
顧見春憤而垂首。
“不敢!”
“哼。既然不敢,那就少問,多想。為師乏了,你且退下吧。”
“是。”顧見春聽到自己沉沉答道。
“吱呀——”一聲,陳舊的門扉發出一聲嘲哳怪音。
他緩緩閉上老者的屋門,心中那團無名怒火卻一時難以抑製。
——就是為了這樣的理由,她要傾儘全力,拚死與自己一戰。
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也沒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似乎所有人都默認了,默認他會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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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然想起老者方才的話語。
——“你師妹為了能祭拜你,曾經三度回棲梧山。想來那迷瘴之毒,也令她吃了不少苦吧?”
他當然知曉瘴毒的厲害,在年幼時,他們就險些迷失其間。他不敢想象,那武功儘失卻又執拗不已的少女,在那迷瘴之中會有多絕望。
——“慧海不忍看她就此消沉,於是以佛度她。可她卻對那禪門佛法提不起一絲興趣,唯獨令她聞之色變的,不過是所謂‘焚香禮佛,造福往生’的悲願罷了。”
他已儘數了然。在雙溪,她是如何焚香祈願。在黛城葉衣菩薩身前,她是如何虔誠跪拜,以求自己這“往生之人”能得善果。在蓮華塔下,她又是如何以身護金佛,祈求佛祖能還她悲願到頭來,到底是佛祖庇佑,有緣之人於無緣山再逢。可笑他竟為皮相蒙蔽,沒能第一時間認出她。
若是當真有佛,此時想必也在笑他無能吧?
——“她以為自己握著十惡司的劍,便是握住了大義。可是到頭來,她才是被利用得徹底的那個人。”
十惡司。恐怕隻是上蒼與她開的一個玩笑。若是她知曉十惡司的由來,她還會義無反顧地與之共事麼?
——“你既見過南宮孤舟,應當已經曉得她的身世了。既然找到了你的劍心,那便好好保護她吧。”
劍心。其實本無所謂有無劍心,有的隻不過是決意。那麼她的決意又是什麼呢?不論有無令劍鋒染血,她是不是從未失過劍心?
他想起初見之時,雖然鮮有握劍的機會,可是對方亦有叩擊劍鞘的小動作。是不是證明在那之後,她也曾步入浮生境,習得浮生若夢,隻不過因著種種緣由,未能再繼續?
——“除你以外,這世上應當不會有人願意救她,也不會有人能救她了。”
彼時,他聽到自己壓抑而黯然的聲音。
“師父也不願麼?”
老者罕見地笑了一聲。
“為師已經活得夠久了。”
是的,他於一瞬間明白了對方話中的含義。
並非不願,隻是不能。
——他總不能,保護他們一輩子吧?
而下一瞬,他再度明白了老者話中更為深層的含義,以及自己肩上所擔負的是何種存在。
——是的,由他承擔,由他守護,由他麵對。
他不禁為數日前還想著要將少女永遠留在棲梧山的這一念頭而感到羞愧萬分。
——原來一直以來,自己都在逃避著這一切。所謂的回家,所謂的保護,也不過是他一廂情願地想要逃離世人的責難罷了。
那麼聽到那些他發自肺腑的“逃避”之談時,她該有多失望?
有多失望,才會想到這樣決絕而慘烈的方式,抱著與他同歸於儘的決心,與他生死一戰?
——原來最應受千刀萬剮之難的,當是自己才對。
正是如此,在他立於少女的屋門之前,他依舊感到如鯁在喉,苦澀難當。
不消進屋,他便能聽到對方綿長而沉靜的呼吸。
——許是太累了吧?
她總是這樣,永遠苦苦支撐,永遠不知疲憊。
或許是不知於何處棲身,才不敢疲憊吧?
他緊緊握著門扉,那陳木都為之捏變了形,他卻連推門而入的勇氣都沒有。即便他知曉,對方不會為他的到來而驚擾絲毫。
——他不忍看見她臉上有一絲一毫的苦楚。
若是一個人連做夢都是苦的,她一直以來所承受的,該會是何種苦難之海呢?
即便如此,他已經能想象到對方那緊皺的臉龐,與眼尾掛著的淚珠。想到她在無數次驚夢之後,試圖殺死麵前之人,亦或是,潸然淚下。
“小湄”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那麼這窗欞之外的雪地上,又是誰不意落下了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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