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四周點點亂飛的粉紅,季安妮的眼中早已淚影朦朦。
雲真依舊緊緊抱著寶兒冰涼的屍體,卻再也說不出話。
此時此刻已經無須多說什麼,誰負了誰,究竟誰又說得清楚?
寶貴妃在獄中被毒蛇咬傷時,她明明可以呼救,但是她卻選擇了沉默。
沉默就是死亡。
其實在這之前,寶貴妃早就為自己選擇了死亡。她之所以襲擊太後,就是想來地牢見雲真最後一麵,對他說最後一段話,然後靜靜地死在他的身旁,死在有他在的那個地方。
時間再向前推,當她寫下絕筆讓小瑤送往仙客樓閣的時候,就早已抱定自殺的打算。隻是小瑤的遲遲未歸,令她心生擔憂,延誤了自殺的時間。
時間再再向前,當她把自己的身子交給雲真的時候,當她知道自己身懷龍胎的時候,當她清楚意識到此生此世已經不可能再擺脫那個皇宮的時候……
她就已經放棄生念,隻求放縱自己,痛快地去大愛一場,然後痛快地死。
即使隻有一夜的時光,即使隻是短暫的纏綿,即使隻是飛蛾撲火般自殺的瘋狂……
但是,這是她此生最無悔的選擇。
最愛寶兒的人是雲真,他的愛很緘默,很深沉,很隱忍,很痛苦,很堅定,很執著。
但卻少了一點,少了一點自己的主張和對愛人占有的欲望。
如果十年前,他能不顧一切地帶她逃離,這一切,是否可以改寫?
但是他沒有,他選擇了沉默和忍耐。一直默默地看著她,尊重著她的一切選擇。
即使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也隻是默默地看著,守護著……
看到她笑,自己也會開心;看到她哭,自己就會加倍難過。
但是這次不同以往,他看到的——是她的死亡。
「寶兒,已經是儘頭了……」雲真在寶兒的耳邊輕聲低喃,一如以往的輕柔溫存。
儘頭……
十裡桃花的儘頭,十年誓約的儘頭。
生死茫茫的儘頭,一切一切的儘頭……
該結束了,寶兒……
漫長的等待,永無止儘的痛苦,相守卻不能相愛的折磨,一切都該……結束了。
雲真身上慢慢發出一片薄光,就像初冬的淡雪,伴著飛旋的嫩紅,一起緩緩上升。
「雲真?……雲真?」季安妮碰了碰雲真的肩膀,不知道眼前的這片情景意味著什麼。
雲真沒有回答他,隻是蜷起身子,更緊更緊地抱住了寶兒。
他身上發出的白光越來越濃,越來越重,就像是一片沉厚的霧氣,籠罩在他的周身。
康孝榮一直一語不發地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見這幅景象後,他默默地向季安妮走來。
季安妮有些發怔,下意識推了推雲真,隻希望喚起他的一點回應。
但是一切隻是徒勞,雲真的意識好像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沉浸在永無止儘的悲痛中。
他銀色的發絲在白光的籠罩之下,變得幾近透明。
不……不……
季安妮忽然產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她覺得這片白光就是雲真的命息。
隨著白光若雪的飄散,雲真的生命,也在一點點地脫離身體,融入空絕……
「雲真!雲真!」季安妮的呼聲焦急起來。
她下意識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希望把他從這魂魄出體的狀態中拉回現實。
「娘娘。」康孝榮走來,蹲在季安妮的身邊。
季安妮忙亂失措地連聲問道「少將軍,他怎麼了?他怎麼了?」
康孝榮沉靜地回答道「娘娘,國師已無生念,就讓他這樣靜靜離去吧。娘娘,這都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是他們自己福薄命淺,注定廝守不了。既然活著也是折磨,還不如讓他們雙雙轉世,來世續緣。」
「什麼?」仿佛一道霹靂臨頭而將,季安妮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娘娘……」康孝榮想把季安妮從地上扶起來。
季安妮一掌推開他,撲向雲真道「雲真,雲真!你回答我!回答我!」
「娘娘。」康孝榮皺眉,想強行把季安妮拉開。
但季安妮卻再次甩開了他,雙手緊緊抓住雲真的肩膀,不停搖動起來。
「雲真!你回答我!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心臟痛得仿佛要裂開了,眼前飄散的白光,如雲如霧,虛幻得宛若縹緲的夢境。
雲真在自殺,他的生命正在慢慢消失……
但是自己,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幻化若光,無能為力。
淚水因為過度的緊張和恐懼而流不出來,隻有慘白如霜的臉色,證明季安妮此刻的驚慌。
在她一聲又一聲力竭聲嘶的呼喊中,雲真終於慢慢抬起了頭。
他望著悲痛欲絕的季安妮,就像往常一樣,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微笑就像錯覺一樣,讓季安妮忽然恍惚起來。
仿佛什麼痛苦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仿佛一切都隻是一場無中生有的噩夢。
如果真是這樣,那有多好。如果真是這樣……那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