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口吃葡萄,最後一口也吃葡萄,當然是有意為之的。
彆看慕兒這小丫頭年紀不大,但心眼比娘子還多,他要是不先吃她的,或者不最後吃她的,她一定會對兩個人天下第一好的關係產生懷疑。
他躺在椅子上,順便將放在旁邊的一本書拿起來。
他看的是《吉禮》,科舉考“五禮”,吉禮是五禮之冠,主要是對天神、地祇、人鬼的祭祀典禮。
考生需要知道,哪年哪月哪天,具體到什麼時候,會舉行這些祭祀活動,祭祀的流程是什麼樣的,祭祀的每一個環節,需要做什麼事情,演奏什麼音樂,以及出現各種意外情況時,應該如何處理……
考完科舉之後,每一位進士抓出來,都能獨立的舉辦各種典禮活動。
李諾一邊看,一邊在心中默背。
科舉沒有劃重點一說,到時候,考官會當場在幾百種典禮中,隨機抽出五種,而考生,則需要將所有的典禮流程都完整的背下來,才能胸有成竹的應對。
萬一有一種沒背,科舉正好考到,這一科就廢了。
接下來的幾天,李諾都在背五禮。
人家從小就學五禮,有十幾二十年的時間可以慢慢背,同樣的東西,李諾需要在五個月內背會,時間的確有些趕。
這幾天,背書背的他頭昏腦漲,以至於宋府家宴的時候,他看二叔宋斂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
如果懂禮法也算特長,還是讓二叔在大理寺住兩天的好。
他住兩天,能節省自己幾個月的苦功。
宋斂被李諾的眼神看的心裡發毛,輕咳一聲,開口道“聽宋瑜說,你要參加科舉?”
李諾回了回神,點頭道“是。”
宋斂道“如果禮科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李諾點了點頭,說道“謝二叔。”
他還是決定不拿二叔做試驗了,吃宋家的,住宋家的,抓宋家的,這種事情李諾乾不出來。
但背了幾天書,他還是覺得,靠自己,真不如靠彆人。
二叔是禮部員外郎,他的上麵,還有禮部郎中,禮部侍郎,禮部尚書。
後兩位屬於高級官員,大理寺無權處置,禮部郎中,和駕部郎中一樣,正五品官員,官職不高不低,剛剛好。
李諾之前沒有想到他,是因為郎中都是各司的一把手,而一把手負責掌控大方向,具體的事務,是由下麵的員外郎和主事負責。
禮部郎中,未必是禮部司最懂禮法的官員。
如果禮部郎中不行,那就再試試禮部的幾名主事。
這書誰愛背誰背,反正他是不想背了。
吃完飯,李諾讓吳管家通過明鏡司,找來了禮部郎中的資料。
不出他所料,這位禮部郎中,是至聖六年的禮科狀元。
朝廷在專人專用這方麵,一直都貫徹的很徹底,禮科成績出眾,幾乎百分百會進入禮部或者太常寺這種負責禮樂祭祀的部門。
如果禮部不行,太常寺也可以試試。
上次劉商沒能在第一時間點亮法典,李諾還以為法典的要求提高了,後來發現隻是劉商長時間不練手生。
太樂令手下數千樂師,不需要親自彈奏,手生了很正常。
但禮部官員,可是得自己安排典禮流程的,對於禮儀隻會越來越熟,如果禮科算特長,理論上他們有很大可能滿足法典的要求。
問題在於,這位禮部郎中,不愧是禮科狀元,為官多年,一直都慎行守禮,既不遲到早退,也不狎妓嫖娼,連明鏡司那裡都沒有他的把柄,該用什麼理由抓他呢?
算了不想了,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大理寺的官員吧。
禮部。
距離下衙還有一刻鐘的時候,禮部郎中盧盛放下了手中的一本《吉禮》。
雖然作為禮部郎中,具體的典禮籌備事宜,已經不用他親力親為,但他還是得熟悉所有的禮儀流程。
一旦經過他審核的儀製出了問題,他也難辭其咎。
五禮他已經背的滾瓜爛熟,並且每日溫習,自從他當上禮部郎中以來,十多年的時間,一次疏漏都沒有出過。
下衙的鐘聲響起時,他已經收拾好了桌子,將所有的物品歸位,用抹布將桌子擦的一塵不染。
做完這一切,他才關上衙房的門,向禮部外走去。
通過儀門時,一位中年官員,從後方走來。
盧盛回頭看了一眼,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儀門之前,對那中年官員行了一禮,等對方通過之後,才走過此門。
中年官員走過儀門之後,又回頭說道“同衙為官,盧郎中不必每次都如此客氣。”
盧盛麵帶微笑,說道“理當如此。”
他是禮部郎中,麵對侍郎大人時,理應讓長官先過。
雖然律法和禮法中都沒有明確的規定,但這卻是他自己領悟到的為官禮儀。
禮部侍郎見此,也隻能搖頭離去。
待禮部侍郎離開,盧盛才向禮部大門走去,外麵,一位禮部官員正要跨過禮部大門,盧盛看了他一眼,輕咳一聲。
那位官員抬起頭,見是郎中大人,已經邁進禮部大門的那隻腳又退了回去,老老實實的站在門外,等待郎中大人先過。
在禮部,可以和侍郎、尚書大人搶道,但無論有多急的事情,都得讓郎中大人先過。
不僅要注意這一點,無論在衙門還是在外麵,遇到郎中大人要行禮,去郎中衙彙報的時候,看到郎中大人的茶杯沒水了,要為他添上,郎中大人午睡的時候,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犯了這其中任何一條忌諱,雖然郎中大人當時不會說什麼,但回到禮部之後,就等著被郎中大人穿小鞋吧。
盧盛抬起衣衫下擺,邁著四方步,跨過了禮部門檻,上了一輛早已停在禮部門口的馬車。
他買不起禮部附近的房子,住的稍遠一些,遇到下衙的高峰,乘坐馬車從禮部回家,大概要半個時辰。
雖說提前兩刻鐘下衙,就能節省一半的時間。
但官員早退,不僅僅是違禮,還會違律,他作為禮部郎中,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馬車緩緩的啟動,在右邊的車道上行駛。
盧郎中端正的坐在車內,即便是馬車稍有顛簸,他的身體也不會有太多的晃動。
籲!
砰!
某一刻,隨著車夫的呼喊,馬車忽然刹停。
盧盛來不及反應,腦袋重重的撞在車廂之上。
他捂著腦袋,憤怒的掀開車簾,卻見馬車前方,站著兩位官員。
兩人的官服有些特殊,左邊肩頭的位置,有一個用銀線縫製的小塔。
這是大理寺的標誌。
大理寺原本隻管刑獄,李玄靖任大理寺卿之後,大理寺的權力逐漸擴大,什麼事情都管,百官不滿已久,但又無可奈何。
麵對兩位大理寺的官員,盧盛並不擔憂,他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也不怕大理寺抓住他的把柄。
他看著兩位大理寺官員,問道“兩位大人,這是何意?”
一人看著他,說道“盧大人,您涉嫌違律,跟我們走一趟吧。”
盧盛心中無懼,挺起胸膛,反問道“哦,這位大人可否告知本官,本官違背了哪一條律法?”
那位麵容清臒的大理丞微微一笑,說道“大夏律·雜律·儀製令,第一百七十六條規定,凡行路巷街,賤避貴,少避老,輕避重,去避來……,馬車車速不可過快,盧大人下衙急著回家,也要注意安全,就算是沒有撞到人,撞到貓狗牲畜也是不對的。”
盧盛嘴唇動了動,卻無法反駁。
他的車速快嗎?
是快了一點。
因為此處遍布官衙,這段路再過一會兒,會變的異常擁擠,不快點駛過,等會兒會寸步難行。
他隻是想快點回家。
這麼做犯法嗎?
的確犯了。
可超速的又不止他一個,大理寺為何偏偏針對他?
他指著旁邊疾馳而過的一輛馬車,憤然道“這輛車的車速也過快了,你們為什麼不抓他?”
另一位臉型方正的大理丞說道“那輛車太快了,攔不住,盧大人不要管他人了,您是五品官,就算是馬車超速,也不過是罰五十文,自省一個時辰而已,您早點跟我們去大理寺,就能早點回去,等你出來的時候,這條路也就不堵了,還能趕上回家吃飯……”
宋府。
李諾正在看書,看著看著,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這書怎麼越看越熟,他合上書,書中的內容,就會自動的在他腦海中浮現。
似乎這本《吉禮》,他已經看了無數遍。
他又換了另外幾本,發現也是一樣的效果。
法典最後,出現了一個陌生男子的畫像。
李諾有些驚喜。
他隻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居然真的可以。
原來熟悉禮製,也算是特長。
大夏朝廷這些官員,不愧是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一個個都身懷絕技。
自樂科,禦科之後,他的禮科,終於也點亮了。
李諾將那幾本關於禮製的書扔在一邊,如今,除了射科之外,他就隻有書科的“文章”小類,還沒有十足的把握。
他準備回李家一趟,再搬些新的書過來。
走出宋府大門時,正好遇到了下衙回家的二叔。
看著宋斂一隻腳踏入大門,李諾下意識的停下腳步,輕咳了一聲。
宋斂身體一頓,同樣習慣性的停下,將已經邁進家門的腳又收了回來,低頭站在門外等待。
李諾跨過門檻,叫了一聲“二叔”,然後上了馬車。
宋斂這才邁過家門,走了幾步,他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回頭看向已駛遠了馬車。
奇了怪了,剛才看到李諾,他怎麼有一種遇到郎中大人的感覺?
尤其是那一聲咳嗽,讓他仿佛夢回禮部衙門。
怔了一會兒,宋斂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定是聽郎中大人咳嗽聽習慣了,現在聽到彆人咳嗽,下意識的就想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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