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一走許州,過南陽府,經鄧州入丹江口,嶽父妻子就在丹江口老君岩。看看老君岩離得近了,周天一心下略有一些激動,想想自己八年未見的妻子,想想自己從未謀麵的兒子,想想嶽父的教誨之恩,想想還有個憨憨呼呼的卻極為依賴自己的妻弟。
這一日雞鳴時分便啟程趕路。久年累月身處邊塞,周天一邊走邊看著風景,隻見晨起時分,山間流雲走霧,崖壁上瀑流傾斜,溪流穿入山林,潺潺汩汩錯落有聲。正是暮秋時節,秋山濃豔,楓櫟似火。太陽未出,卻是朝霞映天。
周天一看這景致甚美,心下舒展了許多,心裡想從此冷了心再不去求功名富貴,再不離開妻子家人,就老死在這泉岩山水之間。
到了老君岩,一股近鄉情怯湧上周天一心頭。
已過午時,眼看近家,周天一經過一片矮矮的土院牆,隻聽裡麵有人呼斥道“憨子,又來偷東西吃!我瞧在你去世老爹的份上,隔三差五鄰裡沒得少給你吃喝的,你,卻經常偷東西吃!晚收工了一刻,我屋裡一家四口的午飯,竟讓你一張嘴吃了克(去)!”
話音未落,隻聽“嘩啦啦呼哧哧”的亂作之聲,一個悶雷般的聲音吼了幾聲,一條鐵塔壯漢奔了出來,吼道“我爹死的時候讓我以後不要打殺你們,讓我聽姐姐姐夫的話,要不我早就把你屋裡的雞鴨鵝羊宰殺吃了,害的我天天餓肚子!我爹也死了!我姐和外甥也不見了,現在沒人管我嘍,你不讓我吃,今天我就打你!”接著從院裡劈裡啪啦的扔出破鞋底、掃把頭、土塊等砸向那壯漢,卻被那壯漢輕鬆閃過。
裡麵人邊砸邊喊“你這麼大肚子,再讓你吃幾頓,我屋裡都要斷糧了!吃了我東西,還要打人!要不是看是個憨子,早送官了,快滾!有人生沒人養的憨子!”
聽著漢子說話口氣,分明有些憨傻。
可周天一耳目聰穎,早已聽出來這正是自己的妻弟公孫采郎,幾年不見,已是長成了大塊頭,比自己還要壯實,語音確實並未多變。自己這個妻弟雖是憨傻卻心底單純,十分依賴自己,唯一讓采郎難以忍受的就是餓。
周天一見妻弟竟四處偷東西吃,難道家裡連飯都沒給他吃?心中酸痛不已。雖然采郎是公孫牧蘇領養的孩子,可老頭子喜歡他至純至性,跟親生一般。周天一剛想上前搭話,那采郎撒腿嗚嗚大叫的跑掉了。
周天一想到這裡,聽到采郎“我爹爹死了,我姐和外甥也不見了的”話,很是焦慮,正想上前搭話,那采郎卻撒腿嗚嗚大叫的跑掉了。
周天一匆忙追了上去。那采郎雖然有些呆,可是功夫卻不弱,步履穩健,很有章法,隻是太過單一,不知變通,竟也有些內力功底。采郎對此地確實極為熟悉,拐來拐去,跳過一條鴨鵝遊戲的小河,進了一個河邊石牆院落。
周天一跟著進去了,卻忍不住淚垂兩頰。
因為這裡是自己的家,雖然隻在八年前出征前來過一次,住過幾天。但八年在外終是飄零,住過一天也是家!親情所在才是家。何況自己的妻子住在這裡,這裡是唯一記掛在心頭的家。
不知道有多少次,每當邊關升起明月時,他就會仰望,希望月亮能把自己思念的目光折射回家,也希望月亮裡能映出妻兒的影像!
可等他進了家,呆立良久,他哭了。
隻見四壁破敗,雞塒塌落,廚台沒在齊腰的荒草,蟋蟀跳躍其間。唯有正堂五間房子當初是石塊和了糯米砌就,矗立未倒。
哪裡還有居家生活的氣象?
哪裡還有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孩子?
他猛地四顧尋找采郎,大喊“采郎!”
采郎卻早奔後院去了。
後院其實是個後園,原本是種花種菜的園子,可現在園子中央高聳一個墳丘,墳丘旁一個窩棚。采郎正鑽在窩棚裡呼呼睡了。
周天一撲過去一把抱住采郎雙臂,搖動雙臂道“采郎!我是姐夫!”
這幾年了除了狐兔雞蟲的訪問此地,從未有誰來打擾采郎休息,他便用力往外試圖甩開臂膀,哪知周天一力大,一時未甩開,欲睜開眼也不管是誰,便欲打罵,待睜開眼也愣在那裡,隻覺眼前這人十分眼熟親近,一時想不起。
周天一看著他,隻見他身上邋遢,雖是體格健壯,可是眼中卻是顯得十分淒迷,心下不禁十分憐惜。采郎雖是公孫牧蘇收養的孩子,可老頭子和周天一都喜歡他至純至性。
周天一搖著他喊了幾聲,采郎終於認出這是多年未見的姐夫,“哇”一聲撲倒在他懷裡,像個孩子。
周天一問了半天才問得清楚,這後園的墳丘竟是自己恩師兼嶽父的墳塋,而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早已在四年前都已經失蹤了。周天一跪在師傅門前。心裡是哀痛不已,幾年未回,一切已經是物是人非,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孰能料得?
周天一聽聞嶽父亡故,妻離子散,痛斷肝腸,一把抓住采郎肩頭,好半天的功夫采郎才表述清楚四年前襄陽王派了一個年輕人帶著幾名隨從找到了這裡,請老爺子出山,去訓練湖山島寨的流寇,老爺子嚴辭拒絕,一世英名豈可再去蹚這混水?且早已厭倦了公門。襄陽王派來的人便走了。哪知沒過幾天爹爹不在,竟有一個年輕人帶了幾個武士將采郎打個半死,將公孫秀和阿水擄了去。公孫牧蘇猜想定是襄陽王探訪到他的所在,起先請他出山遭拒絕,此番便脅迫於他,便讓采郎將養著,獨自一人去了襄陽,過了旬日,受了重傷回來,遷延了半月,終於不治身亡。死前也未多交代什麼給采郎,隻叮囑他不可隨意殺傷人命,在這裡等周天一回來,並取出一份《七寶訣》讓采郎七寶訣譜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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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墳前荒草掩著鼠洞,枯葉落滿後園,連個碑都沒有,師父眾多弟子,卻身後一片狼籍。也無人來點個香燭,燒送紙錢,添土培塋。
采郎忽然爬起來在在父親墳前雙手扒騰起來。采郎力大,一會兒功夫,已經露出棺材。
周天一急忙製止道“這是爹爹的墳塋,不可妄動。”采郎搖頭晃腦,不聽阻勸,不多久,扒出一個油皮包,裡麵有個盒子,盒子裡還有個捆紮緊緊的油皮包,再打開,是手刻在一片片竹簡上的武功心法。還有一匹錦繡軟絹,上麵刻的都是圖譜,有拳法,劍法槍法等。
周天一一看槍法,自然熟悉,皆是師傅曾教過的。可沒料到,神槍門拳劍功夫也是高深莫測。自己隻學了槍法便急欲征戰沙場。內功心法倒是未曾間斷,時時練習,這七寶訣內功心法需要靜下心來方能大成,創立這心法的七寶大將公孫陽征戰沙場,百戰百勝,可絲毫不為功名束縛,功成即退,瀟灑倜儻。這七寶訣也是如此,需要以出世之心為入世之事方能得其精髓。可世代門人征戰殺伐功名心重,無人靜下心來領會公孫陽的苦心。況沙場之上與江湖廝殺不可同日而語。門人們一心研習實戰的槍法戰術,內功心法卻未有深入。故此該門派得名神槍門。
周天一此時心灰意冷,沒了功利之心,翻閱之下,大感本門派功夫精深。正自細看,油包裡掉出一塊細絹,上麵血字若乾
某多年留戀林泉,一派門人入於公門,卻無一善終,意冷心恢,上不能發揚門派,光耀先祖,下不能保全子孫,女兒流落襄陽,養子孤苦遺世,牧蘇,罪人也。殺我者,金燈也!天一歸來!天一歸來!
周天一一看正是嶽父手書,看看采郎滿身土塵顛配流離的模樣,嶽父慘死,妻兒失散,悲從中來,自己滿門被誅,嶽父手書盼望自己回來找尋妻兒報仇雪恨,再也抑製不住,仰天慟哭。
周天一哭了一通,止住了悲傷,收了七寶訣,找不到鍁鏟,便用雙手將墳塋四周的雜草拔了個乾淨,找了個大石板,用風雲劍削成墓碑,刻上“嶽父恩師公孫牧蘇位”字樣,將墓碑埋了一半在土裡。又用手一捧捧的往墳上添土。采郎也跟著抓土添墳。
待收拾好了,周天一又忍不住哭了一陣,自忖必要為嶽父報仇,並找尋自己的妻兒,在家裡將就收拾住了兩天,便帶了采郎往襄陽而去。一路上問采郎妻子如何被擄了去,師父如何被什麼金燈的人打傷致死,采郎也講不明白,遂不再問了。
倒是采郎從小對周天一依賴,見姐夫回來了,興高采烈,形影不離的跟著他。
到了老河口,周天一給采郎換了身衣服,好好的讓他吃頓飽飯,看他吃飯的樣子,覺得自己這些年根本未儘到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心裡很是慚愧。買了匹馬,可采郎死活不騎,周天一騎馬,他反而喜歡上了周天一的大鐵槍,倒拖著大鐵槍,跟在馬後,奔跑迅速,隻要烏騅馬不奮力疾馳,他倒絲毫不落後。采郎自小也常受公孫牧蘇的教誨,於本門內力有些修為,況為人憨直,心思單純,竟不自覺間小有所成,長力十足。
兩人出了老河口,路上有不少商賈百姓從襄陽方向過來,周天一上前問訊。原來顏查散率眾大破襄陽城,城中大亂,被擊潰的襄陽王趙鈺屬下,本就有不少江湖人士、山寨響馬,逃跑時,連搶帶殺,襄陽百姓受儘禍害。現在雖然有包世榮暫時轄製,可也是混亂不堪,這些人隻好先逃出來,待時局穩定了再返回城裡去,畢竟家在那裡。
等進了襄陽,滿城正在搜襄陽王的餘黨以及清理戰亂殘留,周天一此時是朝廷懸賞要犯,也不好大搖大擺上街,私下裡問了一下,原來攻打襄陽的主將乃是自己的義弟顏查散,現襄陽已破,率兵南下正在洞庭湖和君山太保鐘麟對峙。正在城中四處打聽,突然有一人,秀士打扮,垂首攏袖,從自己身旁經過,輕輕在身邊說道“欲見金燈,須往洞庭!”說完,頭也不回的小跑而去,迅捷異常,定是輕功不弱。周天一心中吃驚,此人怎知我欲尋找金燈之人,周天一看那人身形有些眼熟,卻一時記憶不起,正待追逐,采郎卻喊餓要去吃飯。
一時也打聽不到有什麼金燈的下落,心下想見一見義弟,或許他抓獲的那麼多襄陽王餘黨中或許能有所獲,打聽到那位金燈的下落。自己滿門被抄斬的仇恨一時半會兒又找那仁宗趙禎報不了,或許他有種無可奈何之感。
周天一此時心下反而放得開了,自忖“偌大天地,豈無我周天一的去處?!那我周天一便去趟洞庭又有何妨?去會一會我那結義兄弟、統軍大帥顏查散!去殺了那金燈?再會會名震寰宇的君山太保鐘麟!我周天一又有何懼哉!”帶了采郎,直奔嶽陽。
此時的嶽陽洞庭,一個皇帝新寵統帥顏查散,另一個手握重兵,轄控三湘洞庭的當世英傑君山太保鐘麟,還有一群各懷心機的江湖豪傑都彙聚在那裡。前途未卜,周天一在自己的性格和命運的推動下,帶了采郎,直奔嶽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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