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楊霞端著一鍋麵,走回屋。
清湯掛麵,既有香油和蔥花,又有白菜葉和荷包蛋,已經是這年頭最頂級的美味了。
方燕喉嚨蠕動,舔舔嘴唇。
“媽,這也忒多了,我一個可吃不下。”
方言撇了眼,“你們也分一點。”
“我就算了,分給丫丫、燕子吧。”
楊霞滿眼欣慰地看著懂事的兒子。
“這怎麼行呢,要分就大家都分。”
方紅這麼想,方言也是這麼想,接下話茬“是啊,您要不吃,我哪好意思吃啊。”
在兒女的堅持下,一鍋的掛麵分成了四份,唯一的荷包蛋,還是落入了方言的碗裡。
“哧溜,哧溜。”
看著全家團圓,吃著自己煮的麵,楊霞不禁瞄了眼掛在牆壁的方援軍的遺像,“你的房間,媽一直有收拾,丫丫,呆會兒你把枕頭、被子給岩子拿出來,鋪了床就趁早睡吧。”
“誒。”
方紅答應了一聲,一吃完麵,就和方言來到他的房間,從大衣櫃裡取出床單、被褥等。
方言望著熟悉的房間,書桌、椅子、櫃子、土炕,視線一一掃過,感慨萬千。
“這被子夠不夠?”
“夠,夠,姐,我自己來吧。”
“行。”
方紅搭了把手,邊乾邊說“這些年你在陝北吃了不少苦吧。”抬頭盯著弟弟看,“之前你來信說自己高考又沒考上,回不了城,媽跟我一直在給你想辦法,可怎麼也沒有想到你能這麼出息,小說都上《燕京文藝》了。”
方言嘿然一笑,“姐,你跟媽不用替我操心,我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京了。”
方紅一愣,“真噠?”
“當然,《燕京文藝》的編輯跟我說的,現在知青返城是大趨勢,要麼想留下,要麼離不開,剩下的,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方言不惜扯虎皮,也要勸說姐姐打消“招工指標”的念頭,避免她像上輩子一樣犧牲自己,給他換來掛麵廠的指標。
“那真是太好了。”
方紅激動不已,“你這趟能在燕京呆多久?有沒有規定你什麼時候回去?”
“沒有,《燕京文藝》的人好著呢,讓我在燕京多玩幾天,我想呆個十天半個月,也沒有問題。”方言撫平床單上的褶皺,“我是這麼想的,至少等到最新一期發行了,我再回去。”
“好。到時候,我一定要多買幾本。”
方紅語氣裡透著一絲期待。
“不用,姐,《燕京文藝》會送樣書過來,不用你自己掏錢。”
方言深知但凡跟文化沾邊的東西,姐姐非常地熱衷,畢竟她當初的夢想就是考大學。
“那敢情好。”
方紅拍了拍枕頭。
“姐,那個呂大成還老纏著你嗎?”
方言冷不丁地提了一嘴。
“你怎麼突然說到這個?”
方紅看到弟弟無比嚴肅的眼神,紅著臉說“也不叫‘纏’吧,畢竟我和他是高中同學,現在又是一個廠子工作,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那你跟他現在的關係……”
方言不免心急,害怕自己晚了一步。
“什麼什麼關係,我跟他就是普通的工友關係,你不要給我胡思亂想。”
方紅警告道。
“就沒有人替他找過你,拉拉媒?”
“你怎麼會知道?”
“那就是有咯。”
“工會的同誌來過一次而已。”
方紅咳嗽幾聲,掩飾尷尬。
果然!
跟上輩子一樣,呂大成已經托人說媒!
方言急道“媽跟你什麼態度?”
“我還沒答應呢。”方紅搖了搖頭。
“媽呢!”方言追問。
“媽也沒說什麼,隻是看了看他的照片,問了問我對他的印象,又跟她們聊了聊。”
方紅怪異地看著弟弟。
“呼。”
方言吐出一口長長的氣,趕上了!
“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我這事了?”
方紅皺了皺眉。
“我能不關心嗎?你是我姐,不管是談朋友,還是要結婚,我不關心一下,那還是你弟弟嘛,再說,我好歹也是家裡唯一的男人。”
方言坐在了鋪好的土炕上。
“話是這樣,但彆忘了,婦女也能頂半邊天。”方紅反駁道“你不在家的時候,這個家是我跟咱媽撐住了。”
“那可不,辛苦您嘞。”
“你啊你,算了,趕緊洗臉洗腳睡覺吧,臉盆毛巾都在這兒了,熱水壺還在老地方。”
“得嘞!馬上!”
方言嬉皮笑臉地拿起臉盆,走出房間的時候,內心鬆了口氣,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
呂大成這個人,就是個肚子裡沒多少貨的繡花枕頭,仗著會拽文,會抄詩,把自己包裝成“文藝青年”的人設,還自詡詩人。
其實,啥也不是!
就是個全力以父的媽寶男,對他架子十足的心機父親和挑刺罵人的刻薄母親,千依百順,毫無主見,完全就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的巨嬰。
上輩子,方紅之所以和他結婚,一半是為了弟弟的招工指標,一半是她和楊霞被呂大成的偽裝給欺騙了,靠著“借鑒”朦朧詩,把喜歡文化和詩歌的姐姐,連騙帶哄給蒙了。
剛嫁過去,就要麵對惡婆婆的刁難。
生了女兒之後,就更過分了,已經不是隔三差五,也不是隻有惡婆婆,還有惡公公。
呂大成這個時候在乾嘛?
非但不幫媳婦,竟然全力支持父母,甚至替他們衝鋒陷陣,衝方紅發火,就差動手。
之後趕上呂父退休、掛麵廠倒閉,又遭遇下崗潮,呂家失勢,全家斷了經濟來源,還是在自己的幫扶下,姐姐租了個店賣女裝。
慢慢地,做大做強,還開了服裝檔口。
結果,呂家逮著姐姐吸血,不僅花她的錢,還謀她的店,甚至呂大成還特麼出軌。
就為了能生個兒子,傳宗接代。
那個在學校是“班花”、在廠裡是“廠花”的姐姐,離婚的時候,衰老異常,幾乎枯萎。
直到遇到了第二任丈夫,韓躍民,也是姐姐以前的追求者,才苦儘甘來,宛若新生。
但那個時候,方紅已經46歲了。
吃了24年的苦。
無論如何,我非給攪黃了不可!
而眼下就有一招,《燕京文藝》的合同工。
隻要能把這個指標弄到手,那個掛麵廠的指標還算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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