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蘇伸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春燕,你嘮叨半天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厭煩京城的人與事,我想換一個活法。一個讓自己無怨無悔,來這世上走一遭的活法。我不想止步於一方後院,也不止步於山野小村一輩子。
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家,你有你娘,你娘在哪兒,你的家就在哪兒。我在這世上的親人隻剩外祖父、小舅舅。”
“姑娘,你還有老爺,你……”
她未讓春燕說完,“他不配,他的心裡裝了野心、涼薄,裝了虞氏,然後是他的兒子、母親,我從來就未曾占據過半分位置。我不喜歡京城,這一次,這一生,我隻想換一種活法。曾經的付出,不值得!”
她的最後一句話,不停地重複在陸衍的耳畔,她用“不值得”來總結了她前世的所有,認為她付出不值得,她隻想換種方法,遠離這個傷心地。是不是前世的她早就知道,她是因為那個未曾見麵的丈夫而死,是丈夫第二任妻子的父兄為了兵權,為了私欲害死了她。
春燕悠悠喚了一聲:“姑娘!”
“你要再多說一個字,我就趕你下去了。”她歎了一聲,“春燕,你已入良籍了,你原比我大上三個月,帶著你娘去陸家莊過日子。你們母女做豆腐,陸鐵柱挑著擔兒去賣,我為你置的五畝田原就是為你備的嫁妝。春燕,臨彆之時,我贈你五十兩銀票,從今往後,我們各自安好,相忘於天涯!”
“姑娘……”春燕的手裡多了一張銀票。
甄蘇淡淡地道:“不要說再多的話了,我祝你幸福,你祝我平安找到外祖父。我真的不喜歡京城,我想去尋我心中的桃源,去尋找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不問結果,隻問真心相愛,再不想稀裡糊塗地活下去。”
馬車裡重歸於寂靜。
甄蘇一定是帶著記憶回來了,隻是她對陸家,對陸衍失望透頂,所以她不想與陸家的人和事有瓜葛,隻想遠遠地離開。在她看來,在這世上,唯一能讓她牽絆隻有蘇老大人與她的小舅舅。
其他人,她一概不在乎,因為那些人不在乎她。
從她轉賣婚約的事來看,即便與蘇三姑娘投緣,但並未被她視為親人。
半個時辰後,馬車到了碼頭鎮,停在一家客棧前,甄蘇跳下馬車,摸了一把銅錢遞給車夫,“多謝大哥送我過來!”
“我家就在碼頭鎮上,姑娘再需馬車,可使人尋我。”
甄蘇背著包袱,春燕跟在後頭,她拿出一張戶籍帖。
“店家,我明兒五更一刻要乘船,勞你到了時辰喚一聲。”
掌櫃的應道:“好說,明兒到了時辰,便喚姑娘。”
“多謝!”甄蘇回頭看著立在身後的人柱子,“有勞大將軍一路相護。”
陸衍道:“沒問題,在下一定將姑娘平安送到嶽陽府。”
甄蘇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我已經住進客棧了,你可以回京城軍營當差,我知道怎麼出門坐船。”
陸衍一本正經地道:“不是說好一路相護,我得將你送到你外祖身邊。”
他是不是聽不懂話?
甄蘇覺得這人死腦筋,實在不想理,帶著春燕進了客房,關上房門,打開首飾匣子,從裡頭挑了幾支出來,“春燕,這個送給你,就當是我給你的嫁妝。”
“姑娘,要不你帶上大將軍。我聽鐵柱講,他智勇雙全,武功很厲害。”春燕接過首飾,姑娘給的,她得收著,往後她就是平民百姓了。
甄蘇輕哼一聲,“帶個大男人,弄不好還真成私奔。這種糊塗事,我不想乾,我尤其不想與他扯一起。上一次眼瞎,這一次不想眼瞎。”
而此刻,住在隔壁的大將軍正在聽壁角,她真是後悔前世嫁給他,這一次不想嫁他,她瞧不上他,幸許還覺得他和後來的繼室是合夥害死她,認為他心狠手辣。
不一會兒,那邊傳來水響,似洗腳睡了。
大將軍坐在桌前寫信,得告訴二皇子,他去報恩,護送甄二姑娘去嶽陽府,人家幫襯陸家三年,不求回報,他實在不放心一個小姑娘隻身上路。
軟包子可一點也不軟,一個美貌小姑娘敢一個人隻身出門。
春燕睡不著,這一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姑娘。
甄蘇睡得很香甜,終於要見到外祖,心情很美好。上一世與外祖、小舅相彆後,想得再狠,都沒有勇氣去嶽陽府,隻要踏上啟程的路,千裡萬裡皆在腳下,從此便不再遙遠。
如果今生依舊逃不過宿命的輪回,生命將終結於二十三歲時,內斂、隱忍都不能讓生命變得更長。她願意恣意、張揚地活一回。
夜色彌漫著淡淡的銀輝,月華如水,如冰如盤,前所未有的亮堂,就如她的心從來沒有現下這般明朗過,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近五更天時,小二來喚門:“姑娘,趕船的時辰到了。”
春燕翻身坐起。
甄蘇著衣起來,三兩下收拾停當,背著包袱。
春燕想幫她拿,她奪了過來,微微一笑,“你昨晚看到了,我隨身帶的首飾都是尋常物。春燕,回頭記得將奶娘的奴籍換成良籍,往後你們就是自由身。”
貴重的首飾被她藏起來。
她生平第一次對丫頭行了半禮,這一拜,謝孟嬸母女多年如一日的陪伴,然,她們終究是要分彆,“再會!”
甄蘇背著包袱,出來時,大將軍已經站在一邊,她指了一下馬,“春燕,把本將軍的馬牽回去,交給城門衛,報上我的名號,他們知道如何處理。”
春燕牽著馬,跟著他們走在後頭。
甄蘇到了碼頭,在一艘掛了一張“嶽陽號”藍幡大船登上甲板。上船時,有人查看戶籍文書,她拿了人名是“蘇真”的京城戶籍帖給來人看,對方打量一番,見年紀相符,收了船資放行了。
像這種客貨船,多是漕運大派或商賈大家的生意。
甄蘇望了眼大將軍。
收船資的人道:“下等艙一人八百紋,中等艙一人三兩銀子,上等艙一人八兩銀子,剛才那姑娘付的是八兩船資。”
陸衍拿了一塊官牌,乃是軍中大將軍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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