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門小福女!
石頭抿著嘴,努力地拉著風箱。灶下的火苗呼呼地往上躥起來,把一爐柴火燃得正旺。
地鍋裡的水漸漸開始升溫,咕咕地冒起小泡來。夥計們七手八腳地把甑桶架到地鍋上放穩,又把之前準備好的蒸熟過的冷糠鋪滿了甑桶底部,估摸著大概一指來深的樣子方才住手。
“上氣了,快,上氣了!”石頭一邊燒著火,一邊緊緊盯著甑裡的水氣。
傳統的白酒蒸餾操作中,講究的是“探氣上甑”。
所謂的“探氣上甑”,也就是看著蒸氣的情況,一層一層地把糠底和酒醅鋪到甑上。每層厚度都在一到兩指之間,不宜過厚。在蒸氣即將穿過但還沒穿過上層的酒醅時,鋪撒下一層。撒的時候要注意,得輕撒勻鋪,讓每個位置的酒醅都得到充分的蒸餾,酒精蒸氣也能更好地從酒醅中分離出來。
不斷重複這個操作,直到把甑桶裝滿為止。
因為設置了天鍋和漏鬥,寧維則還特意在甑桶裡做了標記,讓夥計們一眼就能看出裝到哪個位置後停止。
劉大牛抄著一把木製的大刮子,嘴巴裡不斷嘟囔著“中低邊高”,手忙腳亂了一陣子,總算是把甑桶裡的酒醅刮成了中間低兩邊高的形狀。
放置好漏鬥之後,寧維則又確認了一次,這才同意讓夥計繼續下一個步驟“大牛,把天鍋放上去,加滿井水。石頭,火稍微慢點。”
清澈沁涼的井水在天鍋裡搖曳了幾回,水麵漸漸平複。反倒是圍在鍋邊的眾人,心情根本不能像井水一樣安定從容。
劉大牛蹲在出酒的管子旁,緊張地扒著下麵的酒桶。
談誌賓的口罩遮不住頜下的長須,他正捋著胡子故作鎮定地踱來踱去,眼睛不住地往管子上瞟來瞟去。
滴答。
滴答。
滴答。
管口終於有清透的液滴出現,如同朝露般純淨,沿著管口滴入到桶裡,
寧維則看了眼水漏,從放置天鍋到出酒,過了也就半炷香還不到。隻是在場的人明顯都放鬆了許多,頗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清澈的酒液慢慢流下,在桶底聚滿了一層。
寧維則看了看,天鍋裡的水已經微微有些冒小泡,出酒的速度又變得緩慢了些,顯然是冷卻水的溫度變高了。她清了清嗓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大牛,去把天鍋裡的水放掉,換涼水。石頭,火再慢些。”
聞了半天酒香的談誌賓看著夥計們忙東忙西,饞蟲發作起來再也按捺不住。他把早就藏在袖子裡的小酒碗拿了出來,到桶裡舀了小半碗酒,扯下口罩就要往嘴裡送。
寧維則,啪地一下打翻了談誌賓的酒碗。
“你!”談誌賓就算脾氣再好,這會兒也氣得眉毛豎了起來“寧丫頭,你這是做什麼!”
“實在是對不住。”寧維則滿臉歉意地解釋起來“這頭一鍋出的酒,最好不要喝。”
“為何?”談誌賓還是一臉的不忿,“你若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可彆怪老夫跟你翻臉啊!”
寧維則不慌不忙道“實在是因為這頭一鍋出的酒,有毒。”
“有毒?”談誌賓臉色變了變,將信將疑。
夥計們嚇了一跳,劉大牛更是手一滑,剛從井裡拎出一半的桶咚地一下又掉了回去。
“東,東家,有毒的酒可不興賣啊……”石頭磕磕巴巴的,臉色刷白,腦子裡想的全是賣了毒酒之後被官府抓進牢裡秋後問斬的情景。
寧維則看了他們的反應,才知道自己說的跟他們想的有出入,趕緊解釋起來“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有毒!”
劉大牛一臉迷茫,抬手摸了摸腦門“東家,有毒便是有毒,怎麼還分這種那種?”
寧維則斟酌了一下詞句“釀酒的時候,其實不管是烈酒也好,淡酒也罷,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有毒的物質。隻不過是淡酒中含量少,喝下去之後在人體內能夠自解罷了。”
看著眾人依然困惑不已,寧維則想了想,又抬出了一個例子“你們平時應該也是飲酒的。但即便喝的是同一家作坊的酒,有的時候飲過會覺得頭疼欲裂,有的時候又沒有什麼反應,是不是?”
談誌賓略一沉吟“確實是這樣。”
寧維則淡淡一笑“這便是因為釀酒的時候,難以避免這種有毒物質的存在。隻不過這種物質不穩定,新酒裡可能多一些。釀造之後放置一段時間,這種物質就跑掉了,喝了就不會有什麼異常。”
“那你說的這頭鍋酒有毒,是因為……”談誌賓似乎懂了些什麼。
寧維則點點頭“這種物質更容易被蒸出來,所以頭鍋酒裡的含量高了些,喝了對人體有害無益。”
寧維則說的這種物質,就是甲醇。
寧維則記得很清楚,前世在她小的時候,還常常能聽到有關假酒中毒的新聞。裡麵說的假酒,就是摻了甲醇。人在喝了甲醇之後,也會出現跟正常飲酒相同的醉酒感,之後輕則頭痛、惡心、嘔吐,重則失明或死亡。
“而且這頭鍋酒,乍一聞辛香撲鼻,但聞久了會有種刺激的感覺。”寧維則說著,用眼神示意談誌賓可以聞聞看。
談誌賓猶豫了一下,反倒是趙安歌饒有興致地撿起小酒碗,摘下口罩來放到鼻端,細細地嗅聞起來。
之前還沒發現,寧維則這會兒乍一看趙安歌剛摘下口罩的側臉,更覺得他的鼻梁筆直高挺,還有小小的唇珠,仿佛有點……可口。
寧維則沒出息地偷偷咽了咽口水,裝作一本正經“怎麼樣?”
趙安歌察覺到了她的心虛,心裡暗笑卻不揭穿,隻是把自己的側臉對著她,嘴角微微上揚“確實如你據說,先是辛香,而後刺鼻。”
寧維則挑了挑眉,倒是不接趙安歌的話,反而支使起人來“大牛,去取個壇子來。”
劉大牛依言跑開,拎了個壇子咚地一下放到寧維則腳下“東家,壇子來了。”
“把這頭鍋酒裝到壇子裡吧。”
劉大牛一愣“東家,您可是要把這酒也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