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凝成糖之重與重明!
這一出鬨劇下來,兩個娃娃都不說話了。夜曇滿是抱歉,又是哄這個又是逗那個。終於在堪堪進入芳磯園之前起碼讓阿沅回歸笑顏。
“雲夫人!”孩子的心情變晴了就依舊是雨後的盛夏,煙景綠後滿散餘霞。阿沅掙脫了夜曇的手跑過去,把心愛的花盆端過來“就是這個!它從來不開花!雲夫人能讓它開花嗎?”
夜曇接過去一瞧。竟是朵本家——曇花!
夜曇道“這個嘛…彆說種在宮裡,就是種在房頂上開花也需看緣分。而且隻有一夕之壽,雖然燦爛,卻很不長久哦。阿沅怎會喜歡這個?”
阿沅開始在自己的袖子裡摸來摸去。
阿暘終於說話了“你怎麼藏了第三根狗尾巴草啊!”
阿沅嘴一撅“笨蛋阿暘!不是狗尾巴草!”夜曇好整以暇地等她摸出來,乃是一張卷起來且皺皺巴巴的紙,還泛著歲月的黃色。
阿沅蹲下來好好鋪平,又一手拉著夜曇一手拉著阿暘一起蹲著看。“這上麵的花多漂亮!我覺得,花盆裡的很像它們黑色的一半。所以很喜歡,想種出來!另一半像什麼呢,嗯…”
夜曇眯起眼睛仔細辨認古老的字跡。歸墟…清濁…妖…屠滅…
插圖乃是簡筆塗黑塗白的並蒂雙花。
古籍裡撕下的一頁。地脈紫芝。
夜曇愕然失語。
在…這個時候,姐姐和自己,還該是四界不能提、提了也是遺臭萬年的滅世毒株吧?
緩緩轉頭,她對上阿沅滿懷欣喜的眼睛,問道“你不知道它們是什麼嗎?”
阿沅“我知道呀!是上次雲夫人帶我們去藏書閣翻到的古籍記載的花嘛!可惜現在已經沒有了。它們多好看啊。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黑的…哦,好像一半是青色一半是紫色,但是褪色了…雲夫人你怎麼忘了,你爬梯取書的時候還差點跌了一跤,要不是皞叔公接住你,你的腳都要壞啦!”
阿沅湊到她耳邊續道“雲夫人不知道,皞叔公隻顧著接你,沒顧著接書,書砸到阿暘腦袋上鼓了個大包!哈哈他忙著哭,我就翻了翻,偷偷撕了這頁帶走…反正藏書閣除了你和皞叔公也沒人願意去看書,嘿嘿。”
這生動的,關於雲夫人的“過去”讓夜曇心頭有些軟。當然,更為感動的還是兩個孩子的赤子之心。在還未被世人強行灌輸那些虛假的真相之前,他們看待地脈紫芝,就像看待這芳磯園的每一朵芳菲一般。隻是欣賞它的美和香。甚至想要自己種出一朵來。
夜曇試探地問向自己膽小又循規蹈矩的父皇“阿暘怎麼想呢?對這…雙花?”
他這個年紀,應當也識字,看得清楚這殘頁上的字了。
其實他無論怎樣說,夜曇都不會怪他。因為他並不知曉未來這被世人唾棄的滅世之花會托生成他的女兒。而他還會為她們的未來殫精竭慮,為保住她們的性命與四界對抗…直到失去一個、兩個女兒後須發斑白,一夜蒼老。
可是年少的離光暘,興許是站在阿沅旁邊,站在信賴的雲夫人麵前。在這彆無他人的花園裡,難得膽大地,給了夜曇一個驚喜。
他咧開嘴,門牙還是缺了一半地道“我覺得它很漂亮!雲夫人如果讓阿沅把黑色的放在芳磯園,我能不能也找一盆白色的放在旁邊?”
阿沅“哈哈,笨蛋阿暘,你總要跟我挨在一起!”
阿暘偷偷看了夜曇一眼,臉色通紅。
夜曇看著他,眼眶濕潤。這就夠了,父皇。
不管您是沒有注意殘片的誅心之語,還是因為和阿沅要站在一起。我知道您從最開始,就對我和姐姐懷揣著善意,摒棄著偏見。這就夠了。
夜曇收起殘片放入袖中,揚聲道“噓!東西還是要還回去,不然被發現了要被你們爹爹打屁股!阿沅這盆曇花就放在這裡我好生養著。我們——來把它種下去吧!”
芳磯園不算是個很大的園子。但是當真滿園芳菲。每爿花圃,每寸泥土都被種上了花朵。大多是野花,甚至有夜曇一時都叫不上名字的。最大片的依舊是濃烈的梔子。這宮裡最多的就是梔子。
雲夫人最愛梔子。所以滿宮梔子若隱若現,藏在各色花朵中間的叢叢灌木。既不會處處濃烈讓人疲勞,又不會嫌棄於它,讓它消弭。而這芳磯園,則光明正大的濃烈。白、粉、紫、褐…灌木甚至分了季節的層,有些梔子早已開敗,有些正放,有些曆雨後打了新的花骨朵。除卻秋冬,這總是熱鬨的一茬一茬。
夜曇在梔子的間隙同兩個孩子一並挖土,把那株休眠的曇花種了下去。
“雲夫人,它真的會開嗎?”
阿暘用滿是泥土的手擦擦鼻子。阿沅笑他是個大花貓。
夜曇道“會的吧。但是要等到夜裡,圓月的時候。”
阿沅“啊?那我看不見。宮門下鑰之前,我和阿暘都要回家。”
夜曇“等它快開了,我請…陛下特批你們留下一晚如何?”
阿沅“好啊好啊!雲夫人最好了!”
夜曇“我當然好啦…哎哎你一臉是泥,彆蹭我呀!”
阿暘抿唇半晌,終於誠實道“雲夫人也成了大花貓了…”
夜曇把手上的泥往這膽子變大的臭小子臉上又抹了一遭“你最花,你最花!”
一大兩小竟就在地上滾來滾去互相抹泥。到三人的衣裙都臟成了黃泥,也累得都仰躺,看向天空。
夜曇和阿沅同時在腦後支了手掌墊著。隻是夜曇並沒有注意,隻是嘟囔“當娘可真累啊…這還隻是玩呢。唔,感覺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彆人的一家三口是父母帶著孩子,她,是“叔婆”帶著兩個娃娃。果然奇葩。
阿沅也嘟囔“等雲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帶我們一起玩嗎?”
夜曇笑倒“你個蒜苗高的小娃娃就知道傻樂,還知道爭寵呢?”
阿沅不好意思了。又道“不爭!我娘就很疼我,她如果去疼彆的小孩,我也會生氣!等雲夫人和皞叔公有了小娃娃,還是最疼那個小娃娃才好!我也會很疼她的。”
夜曇心道,按照我父皇登基的結果來看,這皞帝無子,現在又是個老頭,八成是不行也生不出咯!便說“放心吧。雲夫人…我,肯定最疼你。永遠最疼你!”
阿沅高興地點頭,又衝阿暘炫耀“雲夫人最疼我,第二才是你!”
阿暘小聲地“哦”,也不敢爭搶誰第一。
夜曇在花香、微風、和兩個孩子的嘰嘰喳喳中,舒服得又要睡過去。她漸漸合上了眼,忘記了自己來自於哪,要做什麼,隻是想這樣一直安靜地待著。就是和小父皇和阿沅一起待著也好,不要管什麼…
阿沅,阿沅…這姑娘,像太陽一樣熱烈。隻希望她永遠不會被風霜侵蝕,被這朝堂宮廷裡的勾心鬥角磨去性子。唔,夜曇越想越偏,沒想到父皇小時候還有這麼個青梅竹馬,很是有趣啊。
新雉說,阿沅大名叫什麼,縉雲…
縉雲?雲?
夜曇倏然清醒。險些迷失在這層碎鏡裡!
她坐起來急問“阿沅,倚雲閣同你有關嗎?”這三層碎鏡的連接與無法再度進入,與阿沅有關?
阿沅也坐起來,滿臉疑惑“那不是雲夫人的屋子嗎?”
夜曇…是,暈了暈了。
夜曇又躺回去“那阿沅同我還挺有緣分。我們都是‘雲’嘛。”
阿暘插話道“阿沅是‘烝栗絹紺縉紅繎’,其色如霞映流雲的雲彩。雲夫人不是同一朵雲彩。”
夜曇驚道“這麼複雜的句子你都背得下來?阿暘看著呆呆的,讀書倒是不一般。那考考你哦,我的雲是哪一朵雲?”
阿暘抓抓頭發,磕磕巴巴道“繞…聚…仙…聚藹攏,攏仙闕…”
夜曇失笑“行了你彆背了。看來除了阿沅之外的詩詞還剛啟蒙呢。”
父皇這個人啊,看不出來啊,小小年紀就如此地厚此薄彼哦!
雖說夜曇沒見過去世的母親,但此時此刻也略打抱不平了些有這麼個青梅竹馬,也不知道母後年輕的時候會不會醋啊?
等等,母後她…
夜曇距離什麼東西隻差一點的思緒,像夜半從外向燃燭的屋子偷瞄,那一戳即破的窗紙。她就要明白什麼,就要驚覺什麼…突然,她的頭開始發出陣陣嗡鳴聲。
或許,是“雲夫人”的頭在嗡鳴。
於是夜曇視線變得模糊,思緒攪成了漿,刺痛和嗡鳴在不斷敲擊她的心臟和頭顱,她聽不見阿沅阿暘的“雲夫人你怎麼了?”,也看不見趕來服侍主子的新雉焦急的圓臉。
“夫人,夫人!醫官,夫人暈倒了!”
夜曇倒在玉質無暑意的梔子花叢中,短暫地沉入幻夢中的幻夢。
…
夜曇看見了一團霧。白茫茫的,把她圍起來。濃重的顏色、淡香的氣息。
她的識海隻剩空白,抬起胳膊揮了揮。
“我在哪?”
她不知道。她在這漫無邊際的大霧中走起來。
前麵後麵都沒有路,又都是路。她走到何處,都可以繼續走,也永遠走不出去。
“怎麼什麼也看不見?隻有霧?”
什麼也聞不見,濃烈的花香也聞不見。沒有什麼可以給她指引方向。
好在,她還可以聽得見。
“夜曇…”
“夜曇姑娘。”
夜曇大聲向四周道“誰!誰在喊我?”
“夜曇…”
夜曇“你有事說事,叫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