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他人賣去換錢的人,最終也賣了自己的女兒。而兩個姑娘在不同的時空,落入同樣的境地。
這就是她們,慘痛的緣分。
夜曇最終沒有開籠救人。因為連霏被拖回來了。
她比姐姐早入此苑,因著凶悍被看重,第一日便上了擂台。在圍觀貴族的歡呼和叫嚷聲中,賭她會輸的票子紛紛落下,五光十色,將她一身雪白皮毛都要汙染。
她恨人族。將會比恨那些偏見的獸族同類,還要恨得多。
連霏被丟到了和浮嵐在的同一個籠子。打架咬死獸族同胞後,她很是疲勞。看見姐姐,隻是麻木。
“姐姐…對不起。”
麻木的道歉。
是她的天真和錯估人心,害了本自由自在的姐姐。
浮嵐沒有責怪她,隻是去舔她身上的傷口。“沒事的,有姐姐在呢。”
你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姐妹二人分彆數日,終於在地獄中重逢。
那虎妖嘶鳴一聲,又遠遠道“不咬欄杆了吧小狐狸?”
浮嵐回“今日不咬了。”偷偷藏起自己腿上被釘穿的傷口,不想讓妹妹也擔心。
還好她不是白狐,一點傷都會讓人觸目驚心。
浮嵐不知道自己在鬥獸苑那幾年,是如何過來的。
她不是個愛打架的狐狸。不然也不會想啃隻雞腿還去集市買,回山林隻愛種花養草。與妹妹的濃烈比,她的一身火紅實在不匹配。
可是有些事情,如果想要活著,就必須學會。
鬥獸苑的規矩便是撕咬和搏殺。上台之前,籠中各位都已對決了許多次。也許今日你的同伴,明日就是你的對手。苑主也正是以這等簡單的操控謀算,叫這些本就傻氣的獸類自相殘殺,難以同仇敵愾。
連霏在絕望後,咬死了幾次比自己還高上許多截的凶獸。之後便領悟到自己的優勢所在正是被獸族詬病的,狐族天生就會的迷魂術。即使存有結界法力失去,迷魂術也不會失效。瞳仁豎起,對方便魂靈飄飛,軟軟倒下。她上前咬死即可。
這法子自然也會碰壁。誰要是上場前偷食了植株果一顆,便可暫時抵擋她的迷魂。她便會被拍飛,或者丟去一尾的性命。
那時候,浮嵐總會擋在妹妹身前說,有我。可她打架還不如連霏,且恰恰相反,絕不願用迷魂術作弊。
連霏覺得姐姐傻得可笑。在這等地獄,活著已是萬幸,還要在乎什麼道義嗎?獸族需要講什麼道義嗎?
浮嵐默了默,回隻是覺得,我們終究要回到山林裡。可不要在那之前失了本心。
“姐姐,你竟還相信我們可以回去。”
“我們一定可以。”浮嵐道。她總是在給予信心和希望。
連霏的狐狸眼眸裡逐漸升起些早破滅的東西來。
“我相信姐姐。我們會出去的,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
她們正在擂台上說著這些話。話剛說完,對麵的熊精就用爪子劈開了浮嵐的後背。她悶哼一聲,尾巴回甩在其麵上。
二狐又是一番混戰後終於聽到裁判的聲音。
“此局,狐妖勝!”
四周的錢票雪花般向台上飛來。給姐妹倆下了賭注的貴族不覺興奮得失了高貴儀態!
夜曇在這些貴族中間隱蔽,成了自己當初斥罵、恐嚇過的無情看客。
那隻鮮血淋漓的狐狸還是喜歡舔爪子。她很奇怪,不喜歡人形,還喜歡舔爪子。偏偏不願意真正去做一隻禽獸,也拉著妹妹不要真的成為一隻禽獸。
她贏得虛弱,趴在台上看那些雪花的戲票。夜曇在耳中聽到她在念好像那一場進城的煙花啊。
抓不住的,又散落下來。
就是臭了點。她又嫌棄道。
夜曇想,這可真是隻,活得平淡又濃烈的狐狸。
人來人往,戲票和看客都隨著手中佛珠的轉動還改變,向前。連霏還是愛用迷魂術,浮嵐也依然孜孜不倦地勸,後在她失策時擋在身前。某一次的角鬥中,她被新來的惡獸生扯去一條尾巴,又是一掌拍在天靈上,痛得暈過去。
“姐姐!”
狐族斷尾猶如剜心。因此即使尾巴可作些法器來,狐族也不會輕易用一命和劇痛去換個死物。更彆提如今法力受限,這狐尾也寄存不了多少的靈力。惡獸拍暈了赤狐,又要將她攔腰咬斷,連霏嘶喊著從台下衝上去,又被苑主用簡單的沉淵術法困住,掙紮不能。
“姐姐,姐姐你醒醒,你醒醒!”
看客們發出嘲諷的怪笑“喲,這狐狸還能說話呢!”
“會說話有什麼用,這是鬥獸苑。這一局是單挑,她想破規矩,難哦!”
惡獸步步逼近姐姐,連霏的心都要碎了,同她那星點的繡娘幻想一般,撕扯成條,被人丟在天上,墜下去。然後一腳碾碎。
她們出不去的。
姐姐會死的。真正的死去。
“啊——”
狐女發出了絕望的呼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
夜曇拚命掐住自己不要上前。可內心的憤怒叫她實在無法忍受,掐訣顯形,正要一腳把那惡獸斬斷!
浮嵐卻被妹妹的嘶吼喚醒,吐出一口血來。
然後麵無表情地割下了自己的又一條尾巴。
看客驚呼“這狐妖瘋了!自戕嗎?”
惡獸呼嚎而來,腥臭的口水滴在浮嵐的額頭。她嫌惡地抽抽鼻子,用狐尾變作一把普通的鋼刀,插進了惡獸的眉心。
惡獸轟然倒地。看客一片嘩然。
“她當真瘋了!狐族之尾有多珍貴,她竟用來變成普通的刀?”
“若不是這把刀,她就徹底被惡獸吞了!”
“這倒是!”
的確若沒有這把刀,她就會徹底死去。
但接連失去兩尾,再加上那險些擊散元神的一掌,也幾乎要去了有蘇浮嵐的半條命。
再在鐵籠裡醒來時,連霏正在蹭她。狐狸的哭聲如嬰兒一般,細細地嗚咽。
浮嵐用爪子給她擦眼淚。
“沒事。我在呢。而且因禍得福。”
連霏“福,我們還會有福嗎?”
浮嵐回她“會的。我們會出去。回到霧拂林裡。你繡花,我種花。”
因為她再也感受不到痛了。她想。
這一場仗擊傷了有蘇浮嵐的元神。從此之後,她對痛楚的感覺愈發淺淡。
倚雲閣的幻夢中,她曾對夜曇說我元神受過重傷。感知薄弱。特彆是痛楚。所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心結是什麼。
原來這份薄弱,是從這裡開始的。
夜曇依然在鐵籠外隱身,用手指從縫隙裡探進去,想要觸碰她火紅的皮毛。
她最明白,她最了解。她在人生中感受到痛楚,若太多,便會閉著眼睛裝作沒有。不然便無法活下去。繼續活下去。
可是有了有琴之後她才明白,那些感受不到的痛,也依然是痛啊。人終究是要鮮活著,會痛才會歡喜。
她眼中的現在,這隻傻狐狸還在跟妹妹說“因禍得福。”
以後的角鬥,她再也不用害怕疼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