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凝成糖之重與重明!
皞帝素日不愛帶隨從,因此走的時候悄悄的,沒有人知道君王的洞房花燭夜未有洞房僅燃花燭。自也無人攪擾。隻當春宵一刻。在這寂寞的春宵中,浮嵐安靜地卸下自己所有釵環,收起笑意,姣好的麵容覆上薄冰。
她輕聲念道“雲夫人…”然後偏了偏頭,沒有多餘的神情。
夜曇同她一並走過六年,基本把她的性子摸了清楚。不免有些替她難過。這難過也似被浮嵐傳染似的,很淡的一縷煙霧。痕跡便是隨著龍鳳紅燭流下的一滴淚糊在了底盤上,像猙獰無形的疤。
神君已經滾走了。夜曇等浮嵐睡下熄了燭火也跟著滾出去。兩顆核桃在倚雲閣的殿外對上了月色。這一晚是個圓月,比之皞帝的冷淡完滿得多。采一抹皎潔的月色為紅燭、舒一簾青暮為羅帳,銀霧灑在紫核桃頭頂。紫核桃衝滾下台階的藍核桃說“少典空心,不和我一起看看這圓滿嗎?”
藍核桃沒滾回來,但也沒滾下去,停在那說“哪裡有圓滿?”
夜曇想說,起碼我今日見到了你。但是出口的是“也對哦。一點都不圓滿。沒有人願意隻做其他人的。即使是對著沒感情的夫君也是。浮嵐得的這個封號無意定是勾起了她兩重不好回憶。一是翠微樓的三年,一是她從此之後再也不是浮嵐了。”
神君說“即使是連霏入宮,也不會是連霏。”都是得個封號,成為麵目模糊的夫人罷了。
月色就在不擅長安慰人的神君身上濃濃渲、重重染。夜曇換了話道“少典空心,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推己及人,我也不願意作任何人的替身。哪怕是我姐姐也不行。我說我不是青葵,我其實是…”
神君“同樣的話還想蒙騙本君幾次。我知道你不願上天成天妃。我也不願。但命運如此,不可抗拒。”
夜曇…
夜曇想,算了。如今夫君古板守正,又不是失憶般那樣可以喚醒——好比現在同十歲的夜曇說你會為了神族的人去填一次歸墟,十歲的夜曇大約匕首已經捅出去了。
他是當真沒經曆過後麵的事。不是忘了。
核桃曇決意不在他人的洞房夜如此為己傷懷。正事麼,還是正事重要。她開始高聲了“你與我不同,頂了國師的身子還得日日上朝。你決定怎麼做?”神君答她,國師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以防行差踏錯影響此間未來方向。夜曇的核桃紋路都皺在一起生氣你這個食古不化的,要成為我的死對頭。去做我最討厭的事了。我要求不高,能不能把你那個臭徒弟離光赤瑤給揍一頓?
“過往中並無此事。本君不可做。”
夜曇更是失望。嘟囔,那我可不想同你在這幻夢裡待上整一年。藍核桃沒說話。
夜曇“既然你把聽心法器收走了,反正我也熟悉浮嵐的性子。一人一個法器也公平。你可彆怪我隨時撥動珠子叫你應對不及。”藍核桃還是沒說話。
夜曇“…你個木頭!”
神君時間到了,變回國師走了。
自然二人一個隱身宮內看著浮嵐,一個還要儘職扮演好國師的角色,就像他在天上儘職扮演好玄商神君的角色一樣。是啊,入了宮名字又有什麼要緊,上了天也一樣。
雲夫人的牌匾還沒來,皞帝先來了。他說第二日要來用午膳,夜曇就在桌子旁邊陪浮嵐一起等。新嫁娘沒有表情一張臉,直到該需她演戲的君王又走進來,她的笑容才擺上去。溫柔的,順從的。
皞帝叫新雉也下去,說不需要人布菜。浮嵐就站起來給他夾菱白鮮。皞帝略抬起眼皮看她,說你坐下便是。寡人可以自己夾。
鹽芥、糟瓜齏、筍蕨餛飩、細壘四卓、吉祥如意卷…加上菱白鮮,席麵上半點葷腥也無。夜曇瞧著一片綠油油都沒食欲。皞帝說你愛吃這些?
夜曇心道,這不是你愛吃的嗎!像和尚似的,日日齋戒。新雉一說陛下口味,這倚雲閣還不皆備上你所好。在這得了便宜賣乖。她剛罵完,神君一陣香風也來了,顯然是在外應付完了國師的事,趕著跟她一道看彆人吃飯。
浮嵐還沒回些彆的,皞帝又說“這是寡人平日所鐘。你不必與我一樣。有什麼想吃的與禦膳房吩咐便是。寡人三日後再來。”
他又走了。浮嵐起身在後行禮說恭送陛下。
夜曇扯扯神君的袖口,神君這次沒躲。夜曇就順勢而上,把他真當夫君聊彆人家事道“這皞帝,冷得跟你似的。來也無聲,去也無聲。”
“但也不像你。”你的心還是熱的。夜曇咽下去後半截。期待少典空心能追問一句,哪裡不同?
他說“人人都有不同之處。”
夜曇…
佛珠一轉,神君又沒了。
這倒是個好東西,神君搶了她的聽心器,自己也被這串佛珠拿住。夜曇轉轉,他就會被丟到下個時間段國師本該在的地方,然後應付完麵前的事,再飛過來找她。夜曇玩得不亦樂乎,仿佛回到了剛錯嫁入天把他氣得日日炸毛的時候,神君的確炸毛,繃著臉趕過來又消失。每次要把她變成核桃夜曇就會轉佛珠,你來我往地比誰施法更快。又是幾次兩顆核桃追著滾。
三日後很快來到。皞帝見了命定之人第三麵。還是午膳。這回桌麵琳琅滿目,葷素都有。浮嵐低眉說參見陛下,皞帝坐下來。夜曇在旁邊看著羊腿流口水。羊腿旁邊還有一整隻雞。
皞帝說“這些是你愛吃的?”
“是禦膳房準備的。”
皞帝說哦,拿起了箸。
一頓飯吃得無言。一身玄衣的王和一身紅衣的妃,王似冰,妃似花,無言卻盈盈,總是溫馴的。不用給王布菜,她便予王永不裂縫的微笑。
夜曇想起浮嵐年幼時出林去換的雞腿,當知狐狸很愛此物。但為了宮妃恭順淑雅,她一直沒碰那盤雞腿。
夜曇同神君說“想吃什麼都不能吃。入宮還不如在翠微樓。”
皞帝說今後每七日寡人會來一次與你用膳。浮嵐說謝陛下。送他走了。
兩個人好像都沒對沒有洞房也沒有過多交流這件事有何看法。夜曇聳肩正準備把神君再變回去。皞帝的背影突然停下,衝著前麵閒閒地來了句,若是不喜歡笑,在宮中可以不笑。浮嵐愣了愣,又說了一句,謝陛下。
夜曇因為皞帝這點子也許是閒情逸致的細心,對他略有改觀。浮嵐習得的笑容有幾種,溫柔的魅惑的,乍一看都是真心的。起碼來往翠微樓的恩客和要殺之人從未懷疑。卻被這隻見了三麵的人帝看出來虛假。且允她不再虛假。
不過,也有可能是冰塊不喜歡看彆人笑。夜曇轉過頭望不愛笑的神君,想,空心這點還是不錯的。沒不許我哭和笑。神君發現被盯著,耳朵發紅地走開了。
命定之人的噱頭過去後,日子又是這般流水地過。宮中安靜,朱牆都斑駁。又無生機。浮嵐日日在倚雲閣裡躲懶,每七日穿上長裙應付一次皞帝。新雉嘰喳,總要同她說話,問謹王又問刺繡。浮嵐敷衍過去,但也因這個小丫頭有了些活氣。夜曇對新雉好感更甚,因為少典空心上次同她說,其實新雉不是人族,也是一朵花妖。辛夷花。
“你怎麼知道的,你不是不愛用聽心法器嗎?”
“我在宮外探知的。她其實是謹王安插進來陪著這赤狐的侍女。所以平素聒噪些鬨騰些。”
夜曇心道算那個離光赤璋還有些良心。知道這姑娘需要解悶,又天生親近花,派個傻花妖來陪她渡過漫漫長夜。以解自己良心丁點的愧疚。
夜曇想起自己上天時少典空心沒有強行讓慢慢下界,而是許她陪伴自己。就說“少典空心,拉個鉤吧。到此事結束之前,誰也不許把對方變成核桃了好不好?”
神君咳嗽一聲“是你行為有失,撲向本君、隨意推進時間捉弄本君本君才會如此。”
夜曇嘻嘻一笑又靠過去,閉上眼睛“那你用彆的法子罰我?然後之前的事一筆勾銷。”
神君上半身向後仰,瞪著眼睛“離光青葵,你這又是…”
國師的長袍拖在了地上,神君的玉冠也在顫動。他抿唇,深吸一口氣,最後道“你退回去,本君就答應你。”
夜曇伸出白嫩的手。強行拽著神君的大手對上了拇指和小指。神君的肌膚在顫,險些指尖又懸起法術。但是約定既下,他無可奈何。
席麵上的菜色時常變幻,不經意間已葷素對半。浮嵐是食葷腥的,因此大部分菜肴都為她而上。皞帝夾了隻雞腿給她,浮嵐坐在那偏偏頭,看著他。皞帝道,見你喜歡這個,為何不吃?
夜曇想,浮嵐從沒夾過雞腿,他怎麼知道她喜歡這個?
“之前其餘菜色你都是夾三口。有些夾四口。唯有這個一口不夾。”
三口的是無感或討厭,但不要讓彆人知曉。四口的是略微喜歡,被人知曉一些也無妨。而最心愛的東西,為了宮妃的淑雅最不敢碰和暴露。她是這樣的人,但讓夜曇沒想到的是,吃飯不說話也少看她的皞帝竟能猜出她的心思。大抵帝王心術之深藏內心與這種曲折心腸有所相通。
再一掃席麵,夜曇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那些葷腥都是浮嵐夾過四次的東西。
夜曇覺得自己沒法再討厭曾叔公了。就像她自從發現自己在天葩院的食物越來越從種類紛雜變成合己胃口,就再也沒法去真正討厭少典空心。
他…是不是細細觀察著自己所好,然後整理成記憶或冊子,叫那些愛吃的東西成為她的常有?
神君依然在夜曇身邊矗立,麵容平淡地看彆人吃飯。也沒看出來狐狸對這頓飯有什麼新的心結。是啊,神君心如澄鏡,除了會被天妃氣到大喊彆拽我頭發,其餘人情世故他不通曉。細心隻是他骨子裡的東西。
可就這點骨子裡的細心,已經叫衣食無著十八年的夜曇心軟。
“少典空心?”
“嗯?”神君看得入神,不免答應了一句。然後又惱“你要有什麼新花招?”
“我以後不叫你少典空心了好不好?”他的心是密的。哪怕…割去那些欲念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