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風“眼倒是尖!”
少典有琴道“許遜於旌陽有大恩,當地人該為其修廟立傳。想來向當地人詢問並不難。我們這便下去吧。”
幾人紛紛點頭。這就要下了山坡去。謹慎的青葵攔道“等等。我們裝束與村民相異,還是要做些修飾。嘲風,你收些濁氣威壓。玄商君的清氣也收些。曇兒、慢慢,此番說好,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在村莊裡用法術,更不可化形嚇人。不然引起村民恐慌,有違我們的目的。”
被她點到的幾人都乖乖聽話。該更衣的更衣,該收法的收法。鴟尾看得舔唇喃喃“我算是知道,這家裡誰地位最高了…”
為了避免月異山內現編人族姓名的尷尬事由再現。兩位神君惡煞都選了個假名行走。玄商君依然暫用嶽母之姓,假稱李玄;嘲風有母妃大好姓氏可借,便為雪陽春。
夜曇捏著鼻子對後者“陽春白雪?姐夫你能不能對自己有點清晰的認知——文化是靠硬取名取出來的嗎?”
嘲風“沒文化!”這分明是他讀得最熟的一句詩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曦。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難不成讓他叫“雪萬物”?
青葵失笑,“此名不錯。起碼比頂雲好多了。”眾人於是都笑。
鴟尾行走人間早有化名,池為鴟近音。
“池望。”他解釋給諸位聽,“我母親從前給我取的小名叫阿望。”
夜曇想到那救人的毒藥“回望”。少典有琴則想到真正的近音,曰“癡妄”。夫妻二人皆是頓住。
“阿望阿望,怎麼像條狗的名字…”
其他人…
果然,陽春白雪的嘲風最擅長打斷愁緒。
“汪——汪——汪!”
許是聽到有人正作犬吠,當真從山坡後麵竄出條大黃狗。
這農家豢養的看門犬最是護主凶悍,見了生人狂吠不止,迅疾如電地就往嘲風身上猛撲。犬牙差互中甚至殘存捕來動物的肉屑!嘲風伸手本要變刀,竟還記得娘子所說不可濫用法術,又生生收起法術,抬腳將其踹了幾丈遠!
那黃狗在地上打了個滾,哀哀叫喚不動了。
嘲風心有餘悸“天殺的,這山中惡犬長得比凶獸還大!”
眾人都在看他,夜曇幽幽道“姐夫,我們剛入此地,你就殺了人戶養的家犬…”
嘲風驚悚望向青葵。青葵也是滿眼欲言又止的責怪。
“我那一腳收得狠,怎麼會踹死它?”他不信。主要是怕媳婦生氣,急忙走近黃狗,“狗大哥,你起來吠兩聲,給我正名——我真沒下死手啊?”
隻見那皮糙肉厚的黃狗在地上滾了半圈,果然睜眼,嚎叫一聲又來撲他!
嘲風這回腳都不敢上了,伸手從它最柔軟的肚腹推了一把,使巧力而不會打得惡犬五臟破裂。
黃狗再倒,霎時再撲來!嘲風無語了“這畜牲與我有仇?!葵兒你看見了,不是我殺生啊,它再這樣我真…”
“好漢手下留情!”
這惡犬的主人終於遲遲跑來,手中一截斷了的狗繩“莫殺莫殺!好漢手下留情!”
嘲風一記手刀把惡犬劈倒,邊衝那狗主人道“沒殺,繩子丟我!”
狗主人卡住腳步,下意識真把草繩丟了去。隻見嘲風比惡犬更似迅雷,接過繩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狗子捆成了麻花。等畜牲在地上掙紮狂吠之時,又揪塊衣角布塞了它的血盆大口。
口中涎水並著血沫染紅布團。少典有琴嫌惡蹙眉。夜曇和慢慢也眯起眼睛不忍看。
——這狗是吃了啥啊?
狗主人跑得滿頭大汗,又看嘲風一番捆縛極為熟練,不覺大喘且道“好漢好身法!”
嘲風把剩的一點繩頭還給他“好生看住你家惡犬,彆讓它再躥在山坡傷人!”狗主人幾番多謝他手下留情,轉頭再觀其餘五人,沒半點眼熟。便首先自來熟道“看各位該不是我們宛穀村人?是來遊玩嗎?此處荒涼,需得下山方有人家借宿。若是各位不介意,可以先去我家喝口茶水歇腳。”
這山中村民雖養出險些咬死人的大惡犬,人倒是樸實熱情。少典有琴在辨人方麵吃過虧,因此不動聲色掃視狗主人半晌,確認其麵色黝黑乃是日曬雨淋、手心老繭皆是農活所致、身形壯實但並不挺拔…一雙眼睛更是透亮澄澈不含陰詭算計,這才全然放下戒心。
除他之外,嘲風是惡人堆裡滾出來的斥候,夜曇見慣了惡鬼嘴臉,鴟尾路過人間許久也有分辨經驗,慢慢則是憑借氣息並不反感——最終青葵遞給嘲風一個肯定眼神。
嘲風收了嚴肅換了嬉笑“老鄉熱情,我等豈敢推辭!那叨擾了!”
狗主人滿麵疑惑“好漢說啥?”
青葵會意一笑,接道“他是說給小哥添麻煩了!”
嘲風本以為自己口齒不清,如今輕咳得意碰見自己說話能算掉書袋的場合可不多!
狗主人嗐了聲,抱起自家掙紮大狗“你們城裡人就是詞兒多!山裡人家哪有什麼麻煩的,不過幾口茶水。我叫姚仲,村裡都喊我姚二。各位跟我下山便是。晨起才落了雨,這地麵濕滑,幾位姑娘可要小心腳下。”
六人便跟著姚二小心下山。他倒健談,一路走一路聊。說此處山坡正在宛穀村地界,宛穀村出村不遠便是旌陽城城池。各位若是遊山玩水村中甚好,若是想一睹旌陽風情和美食,還是入城更佳。
青葵少行山路,如今步步小心慢下,嘲風便也落在後方扶娘子莫被雜草苔蘚滑腳。鴟尾和慢慢斷後,不想讓姚二多注視其後背神劍,於是夜曇夫婦打頭陣跟隨姚二。
黃狗一直在他懷中掙紮嗚咽。眼中發紅很是暴躁。
少典有琴低聲道“小心。”扣穩娘子險些歪了出去的腰肢。夜曇握住他手回以微笑。
姚二介紹四周風景正唾沫橫飛,儘興轉頭望見夫妻二人自然親密,便也隨口道,“好漢…公子。說了許多,還未問及你們幾人姓名?怎麼稱呼呢?”
這位可不似捆犬壯士的凶悍,而是文氣白淨得多。瞧那身姿也出塵,更像是不會武的讀書人。好漢好漢地叫有些不適當。
玄商君禮貌答複,還不忘把話說得淺顯些“方才製服你家狂犬的是雪陽春,他娘子青葵是我妻姐;我姓李,叫我李玄便好。這位是我娘子夜曇。最後跟著的是我娘子的朋友和徒弟。慢慢和池望。我們一行人是外來商戶,聽說旌陽盛產荔枝,遊玩之餘也看看有無生意可做。”
姚二隨著他說話把人都對上號,點頭道“原是這樣!可荔枝已下季,若是李公子你們想做生意,還得再等一年了。”
“便是一棵果樹也無留存?”
姚二“即使有剩,也早被鳥兒叼去、暴雨打去!你們來遲了些!”
玄商君不免失望。夜曇倒是依舊興致高昂,“那種子、樹苗可有留存?”
姚二坦答“這倒是有,我家便留了不少。若李娘子想要,我送你們幾株也可。隻是一方水土養一方果木,若想在其他地方播種,未必能有旌陽的荔枝滋味。”
夜曇“多謝多謝!我們自有辦法種出來!”
少典有琴瞥住姚二衣著多補丁,草鞋也破損許多,想來家中餘錢也並不豐裕。卻張口便願意送樹種給外人,便道“送倒也不必,你家中餘下的樹種我們都買了。也謝你容我們歇腳,又給我們介紹這許多。”
姚二愣了愣,撫摸狗頭臊紅了臉“公子這說的…不必給銀錢,權當謝你們饒過斑錦。”
“斑錦?”嘲風在後插嘴,“是因這黃狗後背的虎皮紋路?你名草率,你家狗名倒講究!”
姚二憨笑,“好漢也是讀過書的文化人!我不識字,斑錦這名字是請村裡的先生給起的。我幼時掉進潁江,是斑錦將我救出江水。我爹娘要我認它作義兄,它才是我家的‘姚大’。這許多年我大了,爹娘都死了,它也老了。本一直在院中曬太陽,今日卻不知怎得,咬傷一頭豬後跑了出去。我追了半座山才碰上你們。”
夜曇不由又眯眼“所以它嘴裡那些…是你家豬的…肉?”
姚二低頭看了看,才發現那些肉沫血跡。
“啊?我隻顧追它,沒見它撕扯吞下多少豬肉…豬到年關也是要宰殺,若你們不嫌棄,我就找村口屠夫來,當今日迎客,提前招待你們了。”
這話一出,斑錦在他懷裡掙紮更狂,血紅的眼睛幾乎要跳瞪出來!利爪也在姚二胸前上下刮動,隻恨不得要將口中布團吐出來去咬主人!
青葵問“斑錦從前有過這般發狂之事麼?”
姚二拍了拍它的狗腦袋,“斑錦的確對生人凶悍,且饞豬肉也不是一兩天了…放心!今日有你的份!”
黃狗好似滿意安靜,又嗚咽了一聲軟在主人懷中不動了。
青葵在後一些看得不真切,聽罷點頭。而夜曇盯著它血紅散瞳的眼,總覺著依舊有哪裡不對。便扯了扯夫君的袖子。少典有琴會意躬身,聽娘子耳語“姚二小哥早已成年,這斑錦在幼時救他,如今也起碼有十幾歲,是一條老狗了。哪怕被姚二養得膘肥體壯,可內裡總是衰竭——會有連撲姐夫三次的氣力嗎?”
少典有琴微蹙眉,“是有些奇怪。但興許此地靈氣頗盛,斑錦受其滋潤,開啟些許靈智,因此壽數和氣力存久些?”
夜曇也想不明白了。隻能道“可惜帝嵐絕不在,不然讓他用狗語和這黃狗對上幾句話,直接問問。”
少典有琴“…曇兒。帝嵐絕是狼。”
夜曇揮一揮手“都一樣啦。”
這可不一樣,從前是差不多,如今…關係到他玉雪可愛的外甥女到底是個狼團子還是個狗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