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慧美兩人得了李學武的話,巧笑嫣然地送了他出門。
走在院子裡,李學武擺了擺手,道:“回去吧,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早點過去,那邊雖說收拾妥當了,但要住人還是得費些力氣的”。
“您放心吧,我們收拾得來”
“您慢走吧”
李學武笑著再次擺手走出了院門。
同兩人相處,李學武覺得有些虛幻,既欽慕著自己,又尊敬著自己,稱呼都是您。
倒不是他沒聽過這個,而是兩人的口音還都是老京城的那種。
就連這種客氣話都是老口音的。
再加上現在的院子,兩人的穿著,頗有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
李學武搖了搖頭,笑著感慨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啊~”
走到停車場,見著周常利出了門房,李學武擺了擺手,叫住了他。
“走,進你屋裡談”
沒在外麵說是因為門口這邊時不時的有人進出,每個都打招呼的話就甭談事情了。
再一個,把這些小子發配鋼城,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
“跟家裡說了嘛?”
李學武進屋撒麼了一圈,也不能說跟豬窩似的吧,畢竟這宅子還是自己的。
但特麼幾個半大小子能有什麼好的內務表現。
這還是李學武第一次進來,但一點兒驚訝都特麼沒有。
周常利站在門口也是有點兒慌,怎麼就突然進屋來了。
“說……說了”
李學武看著屋裡亂糟糟的樣子也是懶得說他,轉回頭看著他磕巴了一下,目光就有些不對了。
“你特麼跟屋打槍把膽子打丟了?!”
“……沒有!”
周常利見著李學武眼珠子都立起來了,身上就有點兒發毛。
尤其是看見李學武臉上的疤瘌都在動,他就又想起第一次見著李學武挨巴掌的那天了。
硬壯著膽子回了一句後,又頓了頓,這才抿著嘴補充道:“沒、沒打槍”。
李學武眼珠子立著,臉耷拉著問道:“那你特麼磕巴什麼?!”
說完抵進一步,俯視周常利,道:“我特麼讓伱去鋼城是為了讓你丟人現眼的?還是你特麼真以為是去避難的?!”
“我……”
周常利被李學武懟在牆邊有些緊張,他真怕李學武動手打他。
“避難,是特麼你們自己的不得已,猛龍過江才是我讓你們去的目的”
李學武伸手拍了拍周常利的臉,狠聲道:“在這兒你得跪著死,但去了鋼城,你可以站著亡,你要真是沒什麼膽量,趁早說話,我還真就指望不上你”。
說完盯了周常利一眼,轉頭看向了窗外。
這會兒趙老四他們幾個正跟門口站著,想進卻是不敢進。
李學武沒搭理他們,走到窗邊站定了,背對著周常利說道:“上千裡地,要丟人現眼跟京城就得了,沒必要跑東北去”。
周常利看著李學武的背影說不出話,眼神有些茫然。
打李學武讓他在這看家開始,這麼多次的接觸,李學武也從來沒有跟他這麼凶過,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有的時候看著眼前的大宅,看著門口出入的大人物,看著院裡的男人、女人,周常利以為自己會過上平和的生活。
就像趙老四所向往的那樣,當一輩子門房,實現祖輩三代的願望。
就連對李學武,風度翩翩、待人和善,他都已經快要忘了這是那個一言不合就動手,拿著槍托砸人手的李二疤瘌了。
這一刻好像所有的夢境和虛幻都被敲碎砸爛,他還是那個街溜子,還是那個惹人白眼的不良人。
隻是因為他被李學武拘束在了這裡,隻是他把自己困在了這裡,隻是他天真的以為人們已經不記得他了,既氣憤又慶幸。
可夢境結束,他又回到了現實。
是啊,在京城,遍地仇人,一場風就能吹起那些醜惡嘴臉內心的邪惡。
周常利不怕鬼神,怕人心。
尤其是被困在了這兒以後,跟李學武的幾次接觸,聽他跟那些大人物們交談,享受了難得的和平,他更加的清醒了,更知道人心的險惡了。
“我要去東北”
“我要去鋼城”
周常利看著李學武突然轉回身看著自己,他強忍著對李學武的懼怕,死盯著李學武的眼睛,大聲地喊道:“我要去東北!我要去鋼城!”
“喊什麼?我聽不見嗎?”
李學武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隨即臉上再沒有了嚴厲狠絕。
“這條路不一定是最適合你的路,也不一定是最安全的路,但這是我能給你提供的路”
李學武再次走回到了周常利的身前,看著年輕人倔強的狠勁兒,輕聲說道:“你要的風光無限,你要的衣食無憂,你要的……榮華富貴,但你得用命拿!”
李學武每說一句,周常利的頭便抬起一分,直到李學武說出榮華富貴四個字,讓周常利的眼裡有了恐懼。
後麵的話也確實讓周常利知道了李學武的所有幫助與饋贈都不是免費的。
“明天的火車,會有人來這邊接你們去車站,同時給你們辦手續,辦介紹信”
這些工作當然是由老彪子來做,因為他手裡有公章,可以給這些人辦招收手續,並且開具派出介紹信。
周常利等人是京城戶口,要去鋼城,不用這些不行,火車他們就上不去。
再有,用單位公章也是為了把這些人的身份鎖定了,以免到了鋼城不聽話。
“下了火車有人接你們,有人帶你們熟悉環境,了解工作,讓乾什麼就乾什麼,彆特麼耍驢”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提醒道:“在京城你惹了禍可以跑回家,在鋼城,你哭都沒地方哭”。
“知道了”
周常利的心情被李學武搞的上不上下不下的,他低沉了李學武給他挑上去了,他激動了,李學武又給他潑冷水。
反正就是不知道咋地好了,對於李學武這種臉酸脾氣怪的人他是受的夠夠的了。
即便是鋼城有刀山火海他也願意去,離著李學武遠遠的。
“記住了,人都是你領去的,出了事你負責”
李學武點了點周常利,拉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門口,趙老四等人看著出來的李學武,和門裡還站著的周常利,顯得有些錯愕。
“老四,一會兒叫兩個人去幫西邊院的姑娘搬家”
李學武沒搭理這些人,吩咐了一句就要往車邊走,趙老四卻是追上來,輕聲提醒道:“李處長,我……我們沒錢了”。
“沒錢了?”
李學武站住了腳步看了他一眼,問道:“上次不是給了他五十嘛?怎麼這麼快就沒了?”
“上次您給的時候都是啥月份了,現在都幾月份了”
趙老四癟著臉說道:“再說我們幾個來了,服務處那邊的人有時候也跟著吃來著,這哪裡夠用啊”。
李學武回頭看了一眼門房裡的小混蛋,這才從兜裡開始掏錢。
趙老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想上街劃拉點來著,但……但他不讓,說不能再趟那淌渾水了”。
“餓了幾頓了?”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好笑地把十張大團結放在了趙老四的手裡。
趙老四的臉上卻是笑開了花,拿著錢對李學武說道:“這、這麼多啊,夠吃好幾個月的了”。
“嗬~”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道:“不是給你的”。
說完指了指門房,道:“你給他送去,就說安家費”。
沒理會趙老四錯愕的表情,從兜裡又掏出了五張大團結放在了趙老四的手裡,道:“這才是給你們的夥食費,吃飽點兒”。
“……是!”
趙老四可是個實在人,一百的飯和五十的飯都特麼是飯,但他更喜歡吃五十的這個。
因為他不想離開家那麼遠,就為了多五十塊的飯。
雖然知道去了鋼城,這一百塊都是少的,會有更多的賺錢機會,也會有更精彩的生活,但他不願意。
從小他打架就老想著打順風架,逆風的早就跑了。
從十三四打到十六七,身上大大小小也十來個疤瘌了,厭倦了。
尤其是看到這種高門大戶的,內心中祖傳的基因覺醒了。
雖然周哥說了,京城危險,但這個團體就剩他一人了,還特麼有啥危險。
大不了就跟這兒蹲著,看誰耗死誰!
送走了李學武,趙老四叭叭地跑回了倒座房,擠進屋將那一百塊錢拍在了周常利的手上。
“李處長給的,說是安家費,還讓我叮囑你萬事小心一路順風”
周常利看了看手裡的錢,再往窗外看時,熟悉的吉普車早沒了蹤跡。
“周哥……這錢?”
有見錢眼暈的,已經把眼珠子盯在了周常利的手上。
更有甚者,已經把目光看向了周常利的眼睛,看他有沒有獨吞的意思。
周常利握著錢的手有些顫抖,轉頭掃了一眼屋裡的兄弟,現在不止手在顫抖了,就連心都在顫抖。
這錢對他來說是一個臨行前的考驗,更是對他能力的測試。
過不過關無所謂,大不了再換一批人。
這四九城裡彆的不多,就他們這種小玩鬨有的是。
彆提什麼忠心耿耿,他們這些人,憑的是一腔青春的熱火,和滿腦子的虛妄幻想,以及彆人的一句話就賣了自己命的不值。
他想像李學武一樣,從泥坑裡爬起來,站起來,堂堂正正做個人。
所以,他現在就得走好每一步,走對每一步。
“想要嗎?”
周常利揚了揚手裡的錢,看著周圍的兄弟們問了一句,隨後耷拉著眼皮道:“這是買命錢,拿了,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屋裡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再看向周常利以及他手裡的錢時,目光已經沒有那麼的熾熱,但難免的還有一絲不舍和貪婪。
錢的好處誰不知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兩滴淚離殤父母心。
周常利前麵說過,今天李學武來門房又這麼嚴厲的說,他們都已經明白了此去鋼城絕對不是去玩的,是要拚命的。
都是娘生父母養的,誰能舍得了父母兄弟,誰又能忍得了故土難離,他有他的小芳,你有你的阿姨。
似是周常利這般狠心孤絕的,周圍也就這麼一個,不然也不能憑借周疤瘌眼打出小混蛋的名堂。
“嗬嗬,都想要錢,但不想賣命是吧”
周常利現在才表現出了李學武沒見過的狠絕,對他以往的兄弟們露出了久違的獠牙。
“你們以為留在京城就能繼續在這混吃等死?”
說著話還指了指趙老四,衝著眾人追問道:“像老四一樣?”
趙老四站在一邊,剛才臉上的興奮表情全都消失不見,看見周常利的眼神便是菊花一緊。
這、這特麼怎麼衝著我來了?
周常利的眼神犀利如舊,用手指點著屋裡的人數落道:“看看你們一個個的,就這樣不被外麵的人弄死,也得在自己的褲襠裡悶死”。
說完也不顧被他點到的都低下頭的眾人,轉頭看向趙老四說道:“回頭跟李學武說一聲,京城小混蛋的兄弟都是貪生怕死之輩,這趟刀山火海我自己一個人闖了!”
“周哥!”
“周哥!”
“……”
屋裡眾人見周常利要走,便都圍了上來。
“我們沒說不去啊!”
“我們去還不成!”
“可不能說我們是貪生怕死的……”
眾人七嘴八舌叫嚷開了,一個個好像都不怕死似的。
周常利點了點頭,挑著眉毛說道:“好,不怕死就好,明天,上午八點,帶著自己的行李在這集合,來不來看你,到點兒我們就走”。
說完把手裡的錢又拍回了趙老四的懷裡,道:“這錢你拿著,等我們走後按照花名冊挨個兒給送家裡去,日後小爺富貴了,保準有你趙老四一份”。
“周哥!……”
趙老四還要開口解釋,周常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解釋,李學武把你留下,是為了安我們的心,以後我們寄回來的錢就都由你給送家去,兄弟們的家人也都由你來照顧,聽懂了嘛?”
“聽懂了!”
趙老四眼睛裡閃著淚花,死死地攥著那一百塊錢。
各個都是年輕漢,各個都是娘的兒,可有的人衣食無憂,有的人卻命不值錢。
就他手裡的這一百,又能解幾家憂,幾家的愁。
無非是少了一個吃閒飯的兒子,多了一個爹娘日夜擔憂的遊子。
——
周一,五月十二日。
李學武在軋鋼廠忙了小半天,也許是周一的忙碌遮蓋了軋鋼廠緊張的局勢,也許是今天的天氣讓勾心鬥角無處躲藏,也許是暴風雨前片刻的寧靜。
就像雷暴襲來前躲在樹椏上的鳥雀,都在觀察著風勢雨勢,不到最後一刻不想打碎這份寧靜。
李學武享受了難得的沒有大會小會的周一,踏踏實實地把保衛處的文件處理了一下。
沙器之將一盆長勢良好的花草放在了李學武的辦公桌旁,見李學武看過來的眼神笑著解釋道:“放在這個位置避小人”。
“哦?”
李學武笑了一下,看了那盆龍骨一眼,扯了扯嘴角問道:“你還懂風水學?”
“嗨!我哪兒懂啊,是今天來打掃衛生的周姐說的”
沙器之站起身看了看,覺得沒擺正,又調整了一下,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李學武看著他認真的樣子隻覺得好笑,靠一盆花來規避小人,這得是多弱的性格。
伸手從包裡掏出手槍拍在了桌子上,指了指,道:“這個,避所有”。
“……哈哈~”
沙器之見著李學武開玩笑,也是乾笑了起來,這笑話好冷啊!
這花是防備小人在背後使壞,說壞話,你可倒好,直接槍決,一點機會都不給小人。
小人是壞,但也不至於說您壞話,給您使壞的都槍斃吧。
沙器之的身上一哆嗦,腦子裡給自己定了一個規矩,以後人前人後都不能說處長任何的評論語言。
李學武輕笑著將手槍推到了一邊,拿了鋼筆繼續寫了起來。
這會兒周瑤拿了一份文件進來,見著沙秘書站在辦公桌旁相麵似的看著那盆花,而處長的桌子上竟然還擺著手槍。
槍與龍骨嘛?
“處長,您領獎的通知到了,廠辦送過來的”
周瑤將通知放在了李學武的手邊,等著李學武的回複。
而李學武隻是嗯了一聲,手裡的筆仍未停下,頭也沒抬起來看她。
周瑤有些錯愕,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怎麼辦。
沙器之將那盆龍骨相中好了,看了這邊一眼,笑著走了過來。
“記得給領導的文件要把文字對著領導,並且放於斜上方四十五度處”
沙器之輕聲教導著,同時把周瑤剛才放下的文件調整了一下方向和位置。
周瑤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跟沙器之道了一聲謝。
而李學武這個時候也批注完了手裡的文件,看向了兩人。
“嗬嗬,來我這現場教學了?”
說完便看向了手邊的領獎通知,名頭很紅,標注不是他的名字,是軋鋼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