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是大餅和米粥,還有半碗鹹菜,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
李學武沒聽丁萬秋說昨晚的事,所以吃的很香。
丁萬秋經曆的多了,吃的也不少,還下地去壇子裡挑了塊腐乳。
葛林看了他一眼,隻覺得這人口味真重,紅不呲啦的哢哢往嘴裡送。
昨晚的事他是不願意再想了,想想都覺得可怕。
你站在牆根陰影裡,突然有人從屋裡出來,碎碎念,你怕不怕!
你站在屋後頭,突然從窗子裡飛出一個人來,你說怕不怕!
……
還有眼巴前這人,舉著一根“蠟燭”站在屋裡笑嗬嗬地讓你去吹滅嘍,你怕不怕?
他還沒長大呢,還是小孩子呢,哪有這麼嚇唬人的!
今早他多烙了幾張餅,就是為了壓壓驚。
大強子一直蹲在門邊的牆根下,沒人叫他吃飯,他也吃不下。
目光渙散,渾身無力,就像丟了靈魂的行屍走肉一般。
李學武沒搭理他,吃飽了,又去喂了西琳。
葛林特意熬的肉粥,可稠了,西琳心情好,多喝了一碗。
飯都吃完了,李學武下了炕,自顧自地洗了臉,又給西琳擦了臉,這才拿著板凳坐到了大強子麵前。
“既然你辦了事,那我就得說話算話”
李學武看著大強子,語氣很是直接地說道:“我給你一上午的時間把吉城的關係整理好,處理好,交給我”。
“中午之前我要知道吉城有多少人吃我的飯,穿我的衣,跟著我討生活”。
“怎麼處理這些關係,怎麼收攏人員,怎麼剔除不穩定因素,又選誰當管事的,都由著你,我隻要結果”
“當然了,在精不在多,混吃等死吃乾飯的就沒必要留著了”
李學武說是都由著大強子,可還是提出了要求,他的隊伍裡,一向都是隻要認真做事的。
當初接收吉城的隊伍,李學武很給張萬河麵子,並沒有提什麼精簡人員的話。
好的賴的他都養著呢,可誰叫他們吃飽了咬人呢。
這次正好給了他動刀子的機會,把那些蛀蟲都淘汰掉。
以後吉城要做正經買賣,隊伍裡不正經的人會拉低自己的檔次。
現在他隻需要一個收貨和散貨的渠道,不然他會隱忍張萬河?
既然掌櫃的不當,那就去當走狗吧。
李學武看著大強子沒有反應,眉頭皺了皺,說道:“告訴山上,斷了這些人家裡的供給”。
大強子倏地抬起頭,看向李學武,滿臉的不甘心。
深山,青年都在山下,隻有老弱的家裡如果斷了供給會發生什麼?
李學武沒搭理大強子的眼神,繼續說道:“你暫時就在吉城做事,鋼城的工作我會交給彆人”。
他不在乎這個,周自強早就知道鋼城貿易的盤子捂不住了,從李學武說要帶他來吉城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掌櫃的安排那些賬目,那些人,都是禁不住查的,隻要換了人接手,一定要出事。
可以這麼說,他能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為帶路的功勞,跟鋼城貿易沒有一點關係。
李學武還能留著他,有信義,也有承諾,還有就是他身上的人命關係。
山上,隻是一個統稱,不同的山頭有著不同的村子。
但共同點就是,都需要山下的補給來過活。
貧瘠的土地種不出糧食,要麼給林業工作,要麼自食其力,農林牧漁。
無論哪一種,隻要在山上,就是搏命的活法。
而李學武開口就要斷了這九人家裡的供給,以後還有更多的家庭受牽連,這是活活要了他們家裡人的命。
還是慢刀子殺人,就是故意做給其他人看的。
背叛者的下場就是全家遭殃。
他不是背叛者嗎?
他也是,所以他也沒有好下場。
其他人會被李學武所震懾,畏懼於李學武的勢力做不出什麼反抗的動作。
可對於他來說,這九人的家人會記恨他,九人的親屬也會記恨他,甚至毫無關係的村裡人也會厭惡他。
九家人要餓死,隻會有人找他來索命。
李學武把他按在吉城,要求他清除掉組織裡的不穩定因素,淘汰掉濫竽充數的人,那他要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這些人都會來找他的麻煩,山裡人做事簡單,誰砸了他們的飯碗,他們就要誰的命。
大強子看著李學武,呼吸逐漸加重了起來,緊繃著的臉上曝起了青筋。
他在吉城,要麼乾掉所有忠誠於掌櫃的人,要麼被忠誠於掌櫃的人乾掉。
他知道,李學武是要用他把掌櫃的脊梁骨一根一根的敲掉,再也直不起腰,隻能跪著。
此後,吉城再沒有掌櫃的人,更沒有掌櫃的勢。
那李學武是要扶持他當新的掌櫃的?
不是的,如果是這樣,就不會讓他親自動手了。
誰沒動手,誰就是掌櫃的。
李學武在吉城給他留了一條出路,掃清所有張萬河的殘餘勢力,幫助西琳建立絕對權威。
否則,西琳就會拿他開刀,同樣能建立絕對的權威。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站在了掌櫃的對麵,也站在了山上老家的對麵。
他從未感覺過,或者說知曉過,忽忽悠悠的就變了,什麼都變了。
他做了背叛者,解決了背叛者的背叛者。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丁萬秋跟他說過的話,往前走,彆回頭。
他已經沒有了回頭路,隻能往前走,李學武讓他乾啥,他就得乾啥。
掃清障礙,排除異己,解決掉那些頑固分子,他還能是他,他也不再是他。
李學武帶著人來吉城是做什麼,他在火車上聽得很明白。
以後吉城的渠道也要站在陽光下同辦事處做貿易了。
他有想過這裡麵的關鍵,以前李學武是利用他二叔來鉗製山裡。
現在是利用他二叔做引線,溝通到了林業,大單位之間的合作展開,利益的驅使下,碾死他們就像踩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山上的命脈被李學武用林業和西琳的聯係掐住了,他讓誰活,誰才能活,他讓誰死,誰就活不成。
忠誠於吉城回收站的人,給回收站做事的人就能活,就能活全家,過好日子。
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大強子臉色蒼白,他怕了,怕的不是武力值,他拚死也敢跟李學武鬥一場。
可是,他鬥不過李學武的能力和心術,以及影響力。
這是站在陽光下的人,永遠的光輝正確,就像他一直向往的那樣。
他,成為了李學武的黑手套。
“你要的,我都給”
李學武站起身,俯視著大強子說道:“好好做事,於護士的事我一定會辦妥”。
給出了承諾,李學武伸出了手,示意大強子該表態了。
大強子咽了咽唾沫,乾涸的嗓子裡疼的他說不出話來。
他躊躇著抬起了自己的手,顫顫巍巍的,好像行將就木了一般。
李學武主動握住了他的手,要拉著他起身,大強子卻開口問道:“東……東家,能……”
“你要玩養虎為患,或者仁義道德我不管,但回收站不養閒人”
說著,李學武拉他起身,看了看他的臉色,道:“仁慈是給朋友的,你都這個歲數了,該知道誰是朋友,誰不是了”。
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著丁萬秋招了招手說道:“拿些錢來,給他做事用”。
丁萬秋起身走到牆角,將一條麻袋扔到了炕上,再解開袋口的時候裡麵散落出來的便是各種票子了。
從大團結,到一元兩元、一毛兩毛、一分五分,各式各樣的都要,好像要開大會似的,都聚到了袋子裡。
丁萬秋很有惡趣味地從裡麵數出五百元遞了過來,臉上全是豐收的喜悅。
李學武沒理會他的玩鬨,將錢轉手遞給了大強子,道:“先吃飯,再做事,兜裡沒點兒壓箱底的,說話都沒力度”。
“跟你說的,同跟西琳說的一樣,錢該花的地方花,該省的地方省”
“對你們我從來不會約束,更不會放縱,隻要用心做事,不用你跟我要,該給的我絕不會吝嗇”
他的手放在大強子的肩膀上捏了捏,推了他去炕邊,示意他去吃飯。
同時他也對著正在招呼西琳幫忙數錢的丁萬秋交代道:“過了今天,時間讓強子定,你找我二叔要車,去山裡把強子父母接下來”。
“說親不經過父母同意怎麼能行”
李學武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嘴裡玩笑似的說道:“到時候在吉城辦一場,再到鋼城辦一場,咱們的隊伍壯大了,活該強子收這份禮”。
大強子捏著手裡的卷餅,狼吞虎咽地使勁兒往嘴裡塞,隻有這樣他才能不去想昨晚發生的事,和現在李學武說的話。
昨晚做事的他是惡鬼,今天說話的李學武是魔鬼。
——
上午的行程很簡單,也很順利,李學武帶著丁萬秋見了二叔,又由二叔引薦,見了昨晚一起喝酒的那位後勤處副處長。
有了昨晚飯局上的鋪墊和溝通,今天再談工作和合作就簡單了許多。
今年的乾貨和乾果正在組織收購,木材要等到天寒了才能乾活兒,中草藥已經統籌完了,沒什麼準備。
李學武並不惋惜這一次沒有親自做成實際貿易,不過隻要線搭上了,就不耽誤以後的溝通。
這種貿易太簡單了,同津門海產總公司的合作不是一個檔次。
不涉及到區域合作,也不涉及到共同投資,形式簡單、合作鬆散,隻是以貨易貨,好談的很。
從林業出來,二叔叮囑了李學武中午上家去,不要帶東西。
李學武送丁萬秋回了大院,又帶著西琳去了趟吉城醫院。
刀口已經縫合好了,就是檢查和換藥。
前幾天都是葛林用三輪車帶著她去,這次李學武來這邊正好有車,方便就帶她來了。
換藥的時候醫生沒拿他當外人,他也沒拿自己當外人,就那麼看著了。
刀口不長,位置就在肚子上,滿滿的警告意味,否則也不是奔著這個位置了。
可就算是不長,這一刀下去也讓西琳遭了大罪。
行走坐臥都費勁,還不能做事,妥妥的胡子那種威脅和警告手段。
刁鑽,老辣,直接,手法還到位,說過腸子,絕對不紮你肝。
關於黑子的去向大強子會給李學武一個交代,那些雜碎都滅了,還能跑了這一個?
西琳在上藥的時候使勁抿著嘴唇,彆著腦袋不敢去看傷口。
李學武握住了她的手,讓她有個可以吃勁的地方。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換藥的護士沒好氣地說道:“兩口子過日子還能把刀玩肚子上去,真行!”
李學武茫然地看了看西琳,西琳卻是臉紅了一下。
“行了,注意點衛生啊,彆吃勁兒,彆見風,彆見水,彆感染了”
這個時候的醫院還沒有那麼強烈的安全保護意識,這種刀傷沒到通知派處所的地步。
很顯然,西琳在治療的時候說了慌,把這嚇人的刀傷說成了家庭內部矛盾。
為啥後世總有男人或者女人說我有結婚證,打媳婦兒或者打老公隨便呢。
就是從解放前傳下來的惡習,到後世都有這種思想殘留,就更彆提這個年代了。
李學武是堅決不會動手打媳婦的,也堅決反對女人動手打男人,尤其是在東北,女人動手太狠了。
既然西琳都把理由編排好了,他也就沒必要解釋那麼多,倒惹的麻煩。
默默地承受了護士的白眼,李學武又跟醫院給西琳開了消炎藥和消毒藥水及紗布。
有了這些東西,西琳在家也能自己換藥了。
他已經勸過西琳,也跟葛林說了,都是老鄉,互相幫忙嘛。
李學武倒是沒敢再提結婚的事,怕西琳紅眼了要抓人。
回去的路上,西琳沉默了好半晌,這才開口問道:“你就要走了?”
“彆這樣,又不是生離死彆”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這兩年不方便,等局勢穩定下來,你要回京我不攔著”。
“回去又能怎麼樣,京城又不是我的故鄉”
西琳看向車窗外,聲音有些飄忽,她本就是無根之人,又何處為家。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說道:“先把吉城的事做好,到時候你想換什麼地方跟我說,都依著你”。
“你呢?就在京城了?”
西琳不說自己反而問起了李學武:“他們都說工廠裡的乾部也要去地方的,你不去嗎?”
“不去,我沒那個能耐,也沒那個水平”
李學武很正式地回答了西琳這個問題,人生規劃他做的很清晰,這輩子隻想為自己活,不想為人民服務了。
“不過也不一定就在京城了”
他轉過頭,再次看了西琳一眼,笑著說道:“軋鋼廠在津門設立了貿易管理中心,也是我負責的業務”。
“還有”
李學武轉過頭看向前方,一邊開車,一邊說道:“軋鋼廠在營城收購了造船廠,又在鋼城建設了工業生產基地”。
“也就是說,我可以是在京城,也可以在各地”。
“越混越大了,連語氣都大了~”
西琳看著李學武,利用李學武在吉城這最後的一點時間,她想把李學武更多的留在記憶裡。
“如果我留在吉城,你會來吉城嗎?”
“不太可能”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實話實說啊,吉城沒有什麼值得軋鋼廠開發的項目,因為這裡已經有了一個龐然大物,比軋鋼廠還要巨大”。
“一七廠?”
西琳了然地點了點頭,按照李學武剛才所說的,軋鋼廠的發展方向和模式也是奔著綜合型工廠去的。
一七廠雖然叫汽車製造廠,可隻要跟汽車相關的工業它都具備,這是一個整車零件全部自行生產的工廠。
就算是一顆小螺絲,都有特定的車間,這種生產任務是帶著某些色彩的,比經營和高利潤更重要。
要不怎麼說人家是長子呢,地位在這擺著呢。
軋鋼廠隻能說把現在的一七廠作為目標去發展,去奮鬥,真要說超越,李懷德喝幾斤他都不敢想。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李學武寬慰著西琳道:“不要多愁善感的,就像我當初跟三舅和彪子他們說的那樣,先做一株小草,把根深深地紮進土壤裡”。
“要學會忍受孤獨,享受寂寞,接受陽光雨露,早晚有一天你會長成參天大樹,看到更遠處的風景”。
燉雞湯於麗是專業的,喂雞湯李學武不服彆人,他自詡為軋鋼廠第一成功學大師,大忽悠的本領還是很自傲的。
可是,西琳不聽他這一套:“你就騙我吧,小草就是小草,永遠長不成大樹,充其量拔高一點,可最先折的就是長的最高的”。
“那就先做一顆小樹苗,行了吧”
李學武無奈地說道:“我保證,三五年之內,一定讓你回京,行不行?”
“嗬~男人都是騙子~”
西琳哼聲道:“剛才還說兩年,一會兒又說三五年,要真想太平了,你彆又說十幾年”。
“……”
李學武有些無言以對,她說的沒錯啊,一語中的,猜的很準,他該怎麼回答。
西琳不是抱怨李學武,她隻是想跟李學武說說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