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庭是有些畏懼李學武的,從他躲在譚雅麗身後偷偷瞧著,也不敢湊近這邊就能看得出來。
但“文明人”的身份又不允許他表現出懦弱的一麵,所以使勁兒地抿著小嘴兒,就算是啃著手裡包子,依舊是緊繃著的小臉兒。
李學武沒再逗他,而是同婁鈺一起吃著饅頭喝著米粥,閒談著最近的忙碌,他們說著,譚雅麗一邊伺候著孩子吃飯,一邊聽著。
婁鈺在話語中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相比上次兩人見麵的不愉快,這一次他反倒是有了幾分釋然。
可能是心中的執念被胳膊肘往外拐的閨女敲了個稀碎,手心手背的是肉,木已成舟。
他身在內地,就算是想要拿出父親身份來調和子女的這種矛盾也是無力回天了。
這段日子他也是想明白了,早在選擇閨女作為自己同李學武之間平衡點的那一刻起,家族的權利便已經發生了變更,權杖被他親手交到了閨女的手中。
隻是他心中的意難平,對權利和金錢的渴望,對人生和事業的執念。
或者說在港城見到妻兒的那種盼望感,讓作為父親的愧疚感,他選擇了再冒險一次。
就算是輸了,至多他以死謝罪,保閨女無虞,也就保家產無恙了。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李學武沒有動手,反倒是他閨女親手解決了這件事。
而今天李學武的出現,長孫的到來,恰恰說明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到此為止。
再加上譚雅麗對他的悉心照料,對長孫的包容和耐心,他都懂,適可而止才是聰明的選擇。
原定的由他來掌管俱樂部,同時與港城聯係,作為信息支撐,現在基本上沒他什麼事了。
閨女送長孫回來,既是給李學武看的,也是給他看的:以後且隻教育長孫,其他事不用再管。
“孩子小,還是要學習的”
李學武吃的快,撂下筷子,擦了擦嘴,看了一眼那偷看自己的孩子,給兩人說道:“去山上吧,文化要學,道理也要學,港城雖然就在家門口,終究沒有根”。
說著話又看了一眼偷聽的孩子,道:“腳不沾地,人就要飄,不接地氣,便沒有靈氣,對吧?”
回答來的是婁鈺的沉默,以及譚雅麗擔憂和顧慮的表情。
“城裡的生活畢竟要好……”
“就去山上吧”
譚雅麗的話剛剛說了一半,婁鈺便已經做出了決定。
“我不要去山上!”
“我不要當土匪!”
婁庭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了,扔了手裡的包子,哭喊著往炕裡躲著。
他滿眼驚恐地看著李學武,認定了這人就是奶奶曾說的土匪大帥!
不然他為何一個勁兒地拉自己上山,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了,定是要自己落草為寇的!
“我不要當小土匪!”
“我不要”
“嗚嗚~”
婁庭是真害怕了,尤其是他哭喊的時候,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壞人。
你看你看,那壞人明明知道自己已經哭了,還要用邪惡的眼神和壞笑看著自己!
“嗚嗚嗚~”
“這孩子,說什麼呢~”
譚雅麗哭笑不得地要去拉婁庭的手,卻是被他躲開了,深怕被這個奶奶賣了一樣。
婁鈺放下筷子,聽見孫子的誤解絲毫沒有好笑的神情,反而是歎了一口氣。
李學武的建議也是他所猶豫的,孩子的教育對於一個家族來說至關重要。
在他小時候,父親對他的教育就很重視,延請名師,言傳身教。
念及父親,看著孫子,又想到了他自己,以往種種,今日之局麵,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至少比自己的父親要差好多。
大環境也好,時代變革也罷,終究是他自己沒有做好,讓幾個兒子疏於管教,有財無德,自討苦吃。
閨女給了他一個機會彌補過失,那就是把長孫教育好,重樹家族的頂梁柱。
他尚且不知自己身體能堅持到幾何,等在這裡多日,目的便是要見一見李學武,好了卻心中顧慮。
“今天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婁鈺直了直身子,看了妻子一眼,緩緩地點頭道:“莫要嬌慣他,以後沒有包子吃了”。
“我不要~!我要回家~額~我要回家~我不要……”
婁庭一個勁兒地往牆角躲著,哭喊聲愈加的賣力,看得譚雅麗都有些於心不忍。
“要不……再緩緩?”
她這話雖然是對著丈夫說的,目光卻是看向了李學武,想要征求他的意見。
李學武卻是沒甚在意的,人都在京城了,還怕他們鬨?
這裡麵的利害關係不用他去細說,更不用嚇唬他們,婁鈺比誰都明白。
一個從港城來的成年人尚且不敢保證守住自己的嘴,一個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尤其是婁庭的身份,這是個大問題,一旦被查起,便是一場災難。
“武哥?”
“嗯,進來”
他們這邊正說著,門口有人打招呼,卻是周小白的聲音。
聽見李學武的應聲,她這才掀開門簾子走了進來。
“婁先生好,嬸子好”
周小白先是笑著打了聲招呼,這才示意了李學武這邊說道:“回收站來人了,說是找您有事”。
“嗯嗯”
李學武應了一聲,邊站起身邊給婁鈺兩人說道:“您先準備著,有需要的跟於麗說,讓她來安排”。
說著話接了周小白遞過來的大衣穿了,又把帽子拿在了手裡,看了那邊收住哭聲的小孩笑了笑,便邁步往外走。
婁鈺點點頭示意他去忙,這邊不用操心,譚雅麗則是送了李學武兩人出門。
周小白聰明著呢,瞅見譚雅麗跟了出來,便先一步往院門口去等了。
“學武……”
譚雅麗叫住了李學武,可當她麵對這個姑爺的時候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了。
李學武懂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沒事兒,媽,您安心,一切都好呢”。
“我就是覺得對你不住”
譚雅麗有些難過地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深吸了一口氣,道:“看在曉娥的份兒上,你多擔待吧”。
“這麼說不就外道了嘛”
李學武示意了堂屋,道:“得了,您甭多想了,回屋吧,怪冷的”。
譚雅麗是一直看著李學武出了院門才抹了一把眼淚往回走的。
閨女做的這些事,既讓她舒心又讓她擔心,他們家生活的變量卻是受了姑爺決定。
平了這麼多年積壓在心中的苦怨,卻又不忍看著丈夫鬱鬱而終,隻能是她主動,對孩子,對丈夫,緩和關係。
這樣一來,好像駁了兩個孩子的好心,又怕李學武多想。
生活沒有天平,更沒有公平,有的隻是追求太平。
——
周小白走在李學武的身側,偷偷瞄了李學武,嘴角忍不住的翹起,同頻的腳步看得出她心情很是歡愉。
李學武轉頭看了她一眼,輕笑著問道:“笑啥,有啥高興的事了?”
“沒有啊~”
周小白抿了抿嘴角,輕輕晃了晃腦袋,道:“我平時不就是這樣的嘛~”
李學武打量了她一眼,道:“不會是處對象了吧?”
“啥呀!”
周小白被他逗的臉色一變,隨即不滿地嗔道:“我沒有!”
“好~好~好~”
李學武瞧見她真急了,連忙安撫道:“我就是逗你玩呢,你咋還認真了呢”。
“我不喜歡這種玩笑”
周小白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即低下頭往前走,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李學武無奈地跟在後麵,看著她耍小脾氣的模樣,跟李雪倒是相似。
管理處這邊正在開會,於麗沒時間接待他,找他過來的是沈國棟。
在於麗辦公室,李學武剛坐下,周小白泡了一杯茶端給他,也沒理會他的感謝,氣呼呼地走了。
沈國棟不明所以,愣愣地看了門口方向一眼,轉回頭看了看武哥,滿眼的不敢置信。
他又不是懵懂少年,男女感情上的事懂得並不少,武哥的風流他見的多了,這麼驚訝完全是覺得……這麼小也下得去手?
“想啥呢!”
李學武撿了兩根香煙,發現沈國棟的眼神不對,無語地扔了一根過去。
沈國棟訕訕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臉上藏不住事兒,被武哥看出來了。
“太小了些~”
“什麼小?”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道:“人家穿著棉襖呢,不顯身材而已~”
“再說,你小子膽肥了,不怕小燕收拾你了?”
“不是,我沒說那個!”
沈國棟嘴角扯了扯,有些無語地看著武哥,道:“我說的是年齡,她才十幾啊,你這樣……那個……不大合適吧?”
“胡說八道!”
李學武點著了煙,眯著眼睛看著他,道:“你武哥兩袖清風,為人最是正派,你覺的我是那種人……”
“咣當~!”
他的話音兒剛落,辦公室的門便被猛地推開,嚇了兩人一跳。
隻見剛剛離去的周小白風風火火地走了回來,也不顧愣住的沈國棟,走到李學武麵前,彎腰抱住他的腦袋就往嘴上嗪了一口。
李學武和沈國棟的反應一樣,均是同時瞪大了眼睛,滿眼的錯愕。
周小白用光了所有的勇氣和氧氣,直到呼吸不上來了,這才放開了李學武。
她站起身,有些倔強地看著李學武喘了幾口氣,也不說話,轉身往外麵走去。
等門口傳來關門聲,屋裡兩人麵麵相覷,沈國棟眼神玩味地看著李學武,李學武卻是一副我冤枉的表情。
“武哥……咳咳……太小了”
“滾!我是清白的!”
李學武瞪了眼珠子,罵道:“她非禮我你沒見著啊!怎麼不攔著她點兒啊!”
“您說我啊?~”
沈國棟撇了撇嘴道:“說這話您可彆虧心,論武力三五個大漢近不得您身,這會兒您讓我攔一姑娘?”
“我出手當然能阻止她!”
李學武揚了揚手裡的煙,道:“可這不是手裡有煙限製了,再說她一上來就鎖了我的腦袋,我也是被動的”。
“嗯,被動的……確實”
沈國棟可說不過他,點點頭認真說道:“被動三分鐘,您是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我可以作證!”
“去!少上外麵說去啊!”
李學武擦了擦嘴唇,叮囑道:“小姑娘啥都不懂,年輕人就是衝動,莫壞了人家的清白”。
“……”
沈國棟當然看得出來是那姑娘在貼武哥,可也看得出武哥並沒有拒絕。
他太了解武哥對小姑娘的手段了,三不原則他也會,就是沒操作過。
今天也就是他在這了,不然非得發生點什麼不可。
“昨晚上家裡來人了”
沈國棟趕緊說正事,說完趕緊走,省的再看見啥不該看的。
“是彪哥丈人親自帶人來送的帖子,說要請您吃飯”。
“麥先生?請我吃飯?”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右手輕彈煙灰,問道:“怎麼個意思?”
老彪子的丈人和丈母娘都在這邊住著,親自帶著人往四合院那邊送請帖,玩呢?
“是通過麥先生找來的”
沈國棟謹慎地說道:“隨著請帖送來的還有一件翡翠的擺件,二爺看了,是好東西”。
“東西留了?”
李學武瞅了一口煙,微微眯著眼睛,思考著這裡麵的問題。
沈國棟微微搖頭,道:“東西沒留,隻收了帖子,麥先生從中解釋,約好了今天上午在這邊等您”。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邊的帖子送到了李學武的麵前。
李學武接過來打開一看,卻是立即明白這帖子是誰的了。
沈國棟站在一旁有些遲疑地問道:“武哥,這馬先生是……?”
“嗯”
李學武肯定了沈國棟心中的猜測,呼出一口煙,耷拉著眼皮道:“是來找我的”。
“人應該就在後院了”
沈國棟輕聲問道:“要不要我……?”
“看看再說”
李學武並沒有一口回絕了對方的請托,倒也不是在意那什麼翡翠的擺件,而是暫居這裡的麥先生。
跟對方接觸過幾次,很清楚兩口子的脾氣,不是輕易能允了彆人代請的,這裡麵準有躲不開的人情。
再到他這裡,要看老彪子的麵子,也要看那兩口子悉心教導佟慧美兩人的情分。
聽李學武允了見麵,沈國棟輕聲解釋道:“彪哥特意打了電話回來,言語不用在乎他丈人的麵子……”
“讓他管好自己的事吧~”
李學武知道一定是麥先生給彪子去了消息,兄弟之間事情是要辦的。
掐了手裡的煙頭,看了一眼窗外,道:“去請麥先生他們過來吧,飯就不吃了,沒必要”。
“不是真的飯菜”
沈國棟提醒了李學武一句,見武哥看過來,抿了抿嘴,道:“一會兒您就知道了”。
看著沈國棟出門,李學武微微仰頭,不知道這小子說的什麼話,驢唇不對馬嘴的。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覺得不對味兒,抬手再次擦了擦嘴。
手上落下幾點暗紅,李學武就知道出血了,要不怎麼疼了呢。
一想到剛才少女的主動,他暗自嘀咕:“啃就啃唄,使這麼大勁乾啥,還咬舌頭!”
這少女就是不如少婦有……
——
說不是真的飯菜,還真就不是!
麥小田夫婦麵色尷尬地坐在沙發上微微低頭,躲著李學武的目光。
而坐在他們身邊單人沙發上的姑娘正一件一件地從帶來的箱子裡往外端“菜”。
翡翠的白菜、瑪瑙的五花肉、象牙的蘿卜、水晶的魚、珍珠的雞蛋……
李學武就坐在辦公桌後麵看著她往茶幾上擺著盤子,最初的疑惑和驚訝這會兒都隱藏在了目光裡。
剛剛麥小田已經給他做了介紹,跟來的這個姑娘姓梅,叫梅小紅,是玉蘭芳的義妹。
這個關係在八十年代還算是個正常的稱呼,比朋友更近,再往後就不正經了。
乾哥哥,乾妹妹啥的,都跟小姐、公主、佳麗等等這些稱呼一樣,淪為了經濟的奴隸。
當然了,經濟這個複雜的東西對關係下手了,對工業領域也沒輕饒了,技師、砸樁這些個詞也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