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從未想過,會在國際飯店的招待晚會上看見古麗艾莎。
古麗艾莎倒是早早地便看見了他,甚至從進入軋鋼廠的那天起,便有見到他的準備。
猶記得上一次分彆還是兩人的第二次見麵。
在車上,古麗艾莎問了他的工作單位和電話,也告知了自己的聯係方式。
可從那晚過後,這個人好像消失了一般,自己從未收到過他的來電。
當然了,本能的堅持和矜持,她也沒有給李學武打電話。
這種僵持在一個月後,還是她忍不住主動打破,給軋鋼廠打去了電話。
可是,當她要接李學武這個名字時,對方總是很謹慎地詢問她的信息。
而當她說出自己的身份時,對方總是以無法接通為理由拒絕掉。
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說李學武這個名字是假的,忌諱的,還是她的信息有忌諱。
從那以後,她便沒了再聯係李學武的勇氣,更沒了工廠找他的信心。
一方麵是大學習活動開始了,全京城的大學都受到了波及,包括民族大學。
另一方麵則是擔心李學武已經出事,或者有什麼不方便。
無巧不成書,她跟李學武再一次見麵的機遇出現了。
軋鋼廠文藝宣傳隊擴招,需要招錄一部分在校藝術大學生。
而當她突然看見紅星軋鋼廠這個廠名時,實在忍不住報了名。
舞蹈功底紮實,成績優秀的她,一眼便被軋鋼廠請來的藝術老師挑中了。
其實報名軋鋼廠文藝宣傳隊的人很多,特彆的多。
為什麼?
這裡不多講,懂的都得。
其他學科的學生還有計劃未來的能力,唯獨藝術專業的學生更迷茫。
當前藝術團體正在麵臨改製和兼並,很多單位都停止了招錄,甚至還在往外送人。
沒有招錄指標,就意味著她們這些藝術生便要麵臨滯留學校的窘境。
突然有一家京城本地單位來招人,打聽之下,還是鋼鐵企業重點單位,如何的不讓人心動。
專業對口,京城戶口,對於外地學生來說,無異於天上掉餡餅了。
這一批次,軋鋼廠在京城的藝術院校中招錄了一百多人,古麗艾莎就是其中一位。
十月末入職,封閉訓練和培訓了一個多月,她也是十二月份才完成了所有的磨合鍛煉。
文宣隊舞蹈隊的人數最多,按照舞種需要,分成了三個小隊,一個大隊,適合分彆表演,也適合大型舞蹈排演。
其實進入軋鋼廠以後,古麗艾莎就有去找李學武的衝動,可怎奈文宣隊管理頗為嚴格。
半軍事化、半封閉式的管理模式,讓她沒機會,也沒關係去找人。
幾萬人的大廠,乾部還行,跟熟人一打聽,便能知道機關裡誰是誰。
似是古麗艾莎這樣的新職工,還是文宣隊的職工,恐怕連辦公區都進不去。
尤其是她隻知道李學武在保衛處上班,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個科室。
所以關於他的事,古麗艾莎一直隱藏在心底,等著巧遇的一天。
沒想到,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所謂的在保衛處工作,到底是真,還是假。
真,保衛如何能坐在了廠領導核心位置。
假,又何必說了真單位來騙自己。
現在就連他這個人是真是假都不清楚了。
一曲終了,曲終人散,台下一陣熱烈的掌聲,翻譯傳來陣陣讚歎。
老外
好像特彆鐘意這種具有民族特色的藝術元素,李學武也被問及了剛剛台上表演的舞蹈。
要是問五六式槍組的具體信息,或者經濟發展、管理相關的內容他還能掰扯一陣。
要問藝術,這可真問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他對藝術僅有的了解,那都是在床上……那個了解和支持的。
所以,當外商很有興致地問起這個領域時,他便開始了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就連外商身後坐著的翻譯都有些忍不住使勁兒抿住了嘴,很怕笑出聲來。
偏偏這些老外還真就吃他這一套,很認真,很仔細地聽著他的忽悠。
明明是勞動人民抵抗侵略者後的慶祝場麵,愣是被他說成了采摘葡萄慶祝豐收喜悅,歌頌組織領導光輝正確的含義。
真可謂是台上歌舞歡跳,台下胡編亂造,主打一個你演你的,我說我的。
老外也分不清台上在歡慶什麼,反正看著挺熱鬨。
這會兒聽著李學武解釋的挺有條理,還真就信了。
至於說剛剛為何舞台上表演的演員目光熱切,自然奔放,李學武隻能告訴對方,軋鋼廠是一個綜合實力強勁,擁有專業服務職工文藝需要的藝術團隊。
彆問,問就是專業。
他能說那姑娘是在看自己嗎?
當然不能,李副主任是正經人!
法國商人香塔爾就在李學武不遠處,聽見了這邊的討論聲,笑著參與了進來。
她來自於浪漫之都巴黎,自然具有對藝術的審美觀點,甚至能從專業角度解讀台上的舞蹈含義。
這不是拆李副主任的台嘛,今晚誰會注意台上表演了什麼,大家不都是生意人嘛!
如果是黃乾等人坐在一起胡扯,他還不用在意這些,可外事活動上遇著短板,實在是撓頭。
好在下一個節目很快便開始,給了藝術盲人李副主任喘息的時間。
剛剛他已經在心裡暗自決定了,回頭便找個藝術老師好好補一補這方麵的知識。
當然了,得找男老師,如果是女老師,他怕對方忍不住補習其他內容。
李副主任從來都是個正人君子,絕對不會主動要求彆人做些什麼。
至於那些關係密切的女士,都是對方主動的,關他什麼事。
晚會持續了一個半小時,三支舞蹈,穿插了歌曲和樂器演奏。
燈光亮起,舞台上今晚參與表演的演員們出來謝幕,獲得了全場熱情的鼓勵。
雖然人不是很多,但掌聲很熱烈。
從外商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他們對今晚的歡迎晚會很是喜歡和欣賞。
由著對外辦的引導,眾人從一側門離開,仍有外商在回頭觀望舞台上的演員。
意商奈吉士走在李學武的身邊,連連點頭讚歎中國的民族藝術表演得天獨厚,文化底蘊十足。
李學武能夠感受到來自於舞台上那道深切的目光,可他並沒有回頭看,保持著微笑,招待著這些外商往外走。
一直走到大廳,眾人寒暄握手,目送了這些外商上樓。
而軋鋼廠一行領導,又在國際飯店副總經理張鬆英等人的歡送下,出門上車離開。
從見麵到分彆,以李懷德為首的軋鋼廠領導沒有跟這些外商談及任何商業合作的話題,僅僅是在分彆的時候,祝願商業旅行團在京城遊玩順利。
今天就是個見麵會,友誼會,簡單又充滿了希望。
不過今天注定有人要失望了,她等的人並沒有回來。
一月十一日,
周日。
可能是李學武昨晚回來的太晚,顧寧一直在等著他沒有睡。
所以早上便起來的有些晚了,秦京茹說她是身子沉,晚上起夜多睡眠不足。
其實顧寧的睡眠質量還好,雖然生理上有諸多不方便,可一直在家裡住,又是喜歡安靜,性格沉穩的人。
唯獨李學武回來晚了,她是有些擔心和掛念的,一般會等到他回家後再休息。
李學武也是恪守兩人之間的約定,隻要沒有特殊情況,一般都是十點前回家。
尤其是大冬夜裡的,除非廠裡有接待活動,否則下班就到家。
就是去四合院那邊看望母親,那都是趕著早晨去送李姝時見上一麵。
住得近,四合院那邊又有倒座房等人互相照顧,隻要知道家裡都好就行了。
秦京茹是任何時候都要準時的,韓建昆要來收拾車,她要早早地來準備早飯和收拾屋子。
相比較於夏天,冬季裡需要注意的便是爐子火,以及早晨的飯菜更麻煩一些。
今天韓建昆兩人到了便開始抓緊忙活了起來。
周日本來事情就多,李學武基本上是整天不著家的。
前幾天又說了,今天從鋼城要來個朋友,是帶著孩子的。
李家大兒媳生了孩子,今天要從醫院接回家,李順和李家老三從山上回來,一家人還要聚一聚。
顧寧身子是不方便動的,隻能是老的看小的。
所以今天且有的忙呢,李學武忙,他們便更忙。
韓建昆收拾得了車子,便同李學武一起先吃了早飯,隨後啟動汽車去了火車站接人。
而這會兒顧寧剛剛睡醒,秦京茹又幫她準備早飯,收拾屋子,雖然隻有一個人在忙,卻乾出了十個人的虎虎生風。
早晨九點多一點,指揮車停在了門口,隨著一聲「叔叔我來了」,海運倉一號便充滿了活力氣息。
「哈哈哈~」
看見想念了許久的叔叔站在門廳裡,付之棟背著小書包,快步跑進了院裡。
這裡跟他離開時候並沒有什麼變化,隻是青草時節換成了寒冬臘月。
不變的是叔叔依舊在笑著歡迎他,歡迎他媽媽。
「不是八點的火車嗎?」
「晚點了~」
周亞梅微微一笑,解釋了遲到的原因。
看著接站司機拎著她的行李箱進了屋,便又同李學武寒暄幾句,被他讓進了屋裡。
付之棟早早地便衝進了屋,正跟站在沙發旁邊掄玩具砸遠處花盆的李姝對上目光。
「李姝,是哥哥」
李學武笑著走進屋裡,給李姝做了介紹道:「還記不記得,哥哥春天看你來著」。
「妹妹不記得了~」
付之棟倒是很懂事,看李姝有些認生,便抬頭跟李學武回了一句。
秦京茹從餐廳裡出來,笑著跟周亞梅打了招呼,兩人是見過麵的。
在幫她們找了拖鞋,又幫忙掛了衣服後,顧寧也從餐廳裡走了出來。
「小寧~」
周亞梅看見顧寧的微笑,有些感動地輕輕抱住了她。
顧寧倒是對她的激動有些意外,不過還是理解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其實她不太喜歡彆人跟她這般親近接觸,不過周亞梅還在她的容許範圍之內。
雖然兩人是通過李學武認識的,可在鋼城也好,在京城也罷,兩人在一起居住那麼長時間,倒是有了友誼。
付之棟在媽媽同小姨打過招呼後,這才笑著叫了小姨。
顧寧也對他笑了笑,問了早
飯。
「吃過了,是在火車上吃的」
付之棟先是回答了小姨的問題,這才打眼觀察起了室內的變化。
其實跟上次他來,是有些不一樣的,屋裡添置了許多花草,還有門口的大魚缸。
尤其是上次來這邊,李姝小妹妹還不會這般頑皮。
就在眾人打招呼寒暄的時候,沒人注意的李姝掄起小汽車,瞄準花盆砸了過去。
你還彆說,大魔王真有投擲手榴彈的天賦,那台舅舅買的鐵皮小汽車又穩又準地落進了鋼琴旁的花盆裡。
秦京茹見了,氣呼呼地盯著她,走到花盆裡拿出小汽車,以及先前扔進去的各種玩具。
這已經不是李姝第一次玩這個遊戲了,從這些玩具的磕碰情況,以及花盆裡即將毀滅的綠植就能看得出,「手榴彈」的威力不小。
李姝絲毫不畏懼秦京茹的眼神威脅,揚了揚手裡的木頭小人,橫著眼睛就要往另一邊的花盆裡扔。
「你敢!」
秦京茹瞪了瞪眼睛,指了門口那邊的李學武嚇唬道:「爸爸要凶了哦!」
「李姝呀~」
周亞梅同顧寧說過話以後,這便來了沙發這邊,蹲下身子看著眼前的小人兒,笑著問道:「還認不認識小姨了?」
「……」
李姝有些無語地看著眼前的女人,你說說你,多大的人了,怎麼能問出這麼低情商的問題。
認識你,我還能說出啥話來咋地,我現在才一歲半,總不能跟你嘮十塊錢的吧。
如果不認識你呢?
你說我要表現出陌生的一麵,你尷尬不尷尬。
畢竟是來我家裡做客的,就算是不認識了,你這麼問了,我是不是也得說認識。
多叫我為難啊!
李姝看了看叭叭,那意思是:爹,咱認不認識她?
李學武也是頗為無奈地看了看閨女,道:「忘了小時候抱你玩了?」
「是小姨啊~」
周亞梅笑著逗了逗她,抬手接了她手裡的木頭人,抱了她站起來。
李姝見著有人哄自己玩,這才露出了笑臉,抬起小手摸了摸周亞梅的臉。
周亞梅得到李姝的回應,臉上的笑意愈加熱情。
由著顧寧的讓座,她抱著李姝坐在了沙發上,嘴裡感慨道:「小家夥長的太快了,上次抱著還不費勁的,這得有二十多,快三十斤了吧?」
「入冬後沒量呢」
李學武解釋了一句,主動去了茶櫃那邊泡茶。
秦京茹和韓建昆一起,幫著把周亞梅母子的行李箱拎去了樓上客房。
「我媽可能知道,都是在四合院那邊用大稱量她」
「我是覺得沉了」
周亞梅笑著對李姝逗了逗,問道:「你胖沒胖?」
「呦~」
李姝伸出小小的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小肚肚,很是認真地說了,這裡全是肉。
周亞梅好笑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肚子,說道:「都是肉啊~」
「嘻嘻~」
李姝是人來瘋,不怕鬨,人越多越好,人越多她玩的越開心。
付之棟五歲了,倒是有了個小哥哥的樣兒,這會兒坐在母親身邊,仔細打量著叔叔家的小妹妹。
李姝對他也是蠻好奇的,瞪著大眼睛打量著他。
「給你玩~」
付之棟拿了自己手裡的小手槍遞給李姝,示意她玩。
李姝卻是看了看,沒去接,她有些看不上這木頭玩意兒,扔著沒有鐵皮的響,不好玩。
上次她磨人
,叭叭把手槍裡的子彈卸了給她扔著玩,那玩意扔出去砸地板上動靜才好聽呢,叮叮當當的。
要是砸櫃子、砸牆上、砸花盆上,那動靜就更好聽了,脆響脆響的。
瞧見小妹妹對他的心愛玩具不感興趣,付之棟還有些小小的失落。
可轉眼便見李姝抓了一個鐵皮小汽車遞給了他。
屋裡幾個大人都笑著看了這一幕,小孩子友善相處,總是能得到大人的欣賞。
「謝謝妹妹~」
付之棟有些欣喜地接過了李姝的小汽車,拿在手裡仔細打量著,這車車身上怎麼這麼多凹凸不平,坑坑窪窪的。
難道是叔叔給妹妹從彆人家要的舊玩具?
天地良心,這些玩具進家門的時候都是完好無損的,李學武敢對燈發誓。
但讓人無奈的是,從現在看,沒有一個玩具能完好無損地從李姝的手裡傳給下麵的小弟弟小妹妹。
雖然玩具有些殘,可是小妹妹給的,付之棟依舊很開心,在手掌上轉著輪子,示意李姝一起玩。
周亞梅好笑地把李姝放在了地上,由著兩個孩子去接觸,她則是同顧寧說起了話。
大人這邊互道想念,孩子這邊倒是有了新發現。
付之棟跪坐在地板上,手裡按著小汽車在教小李姝開車玩。
而李姝瞪大著雙眼,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這男孩。
她有些搞不懂,自己給他玩具,難道就是讓他在地板上挪啊挪,在身前嗚嗚嗚地軲轆嘛?
哎~真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