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知韓殊的父親才六十歲,自幼身體強壯,武藝高強,主動退下來,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他是從小聽著這些長輩,看著這些長輩做事的,對他來說,這是生活,也是學習的過程。
所以對李學武這樣年輕但不跳脫,沉穩大氣,懂得容忍和為人處世的青年他就很欣賞。
兩人點了煙,就在辦公室裡的沙發上坐了。
任曉宇抬手示意了李學武問道:“前些天文學回來,你怎麼沒來家裡?”
“他忙,我也忙”
李學武苦笑一聲,隨後微微搖頭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在單位聊過了,不忍再去家裡占用韓老師的時間”。
“嗬嗬嗬~”
任曉宇輕笑出聲,看著李學武說道:“你倒是能體量他們,我跟你大姐真沒想這個,蹭了兩頓飯”。
“誰讓你們離的近呢”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道:“小寧現在動不得,我自己一個人去又不方便”。
任曉宇微微點頭,表示理解了李學武的意思。
其實他也懂,當初董文學和韓殊的矛盾,是李學武被動地幫忙解開的。
夫妻床頭打架床位和,中間勸架調解的工作其實並不好乾,容易尷尬。
尤其是李學武的身份,即是妹夫,又是學生。
當時兩個人可能需要這麼一個關係親近的人來居中協調。
可和解之後,再麵對李學武的時候,無論是董文學還是韓殊,可能都有些不好意思,或者是尷尬。
如果顧寧在,或者其他家人在,這件事也就沒關係了。
可李學武一個人如何也不好單獨去董文學家的。
“過年不放假,他跟我說的”
放下疊著的腿,任曉宇彈了彈煙灰,說道:“你給金陵打過電話了?是說不回來吧?”
“我媽可能要等小寧生產後回來”
李學武介紹道:“我爸一定是回不來的,我也不想他這個時候回來”。
“嗯,確實”
任曉宇點了點頭,看著李學武問道:“有沒有什麼困難,聽說你最近挨欺負了?”
“嗬嗬~”
李學武笑出了聲,對他說道:“您可真能裝糊塗啊,這都幾月份了,要不再過段時間問?”
“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啊?”
任曉宇微笑著說道:“我還說呢,咋麼冷不丁的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出來,沒想到你玩的是翻牆撤梯子”。
“您高估我了,我可沒那份心計”
李學武苦笑搖頭,點了點煙頭,道:“因緣際會罷了,走一步看一步,他掉坑裡跟我沒多大關係”。
“嗯,行,有定力,有魄力”
任曉宇看著他點了點頭,微微眯著眼睛問道:“看來你是知道對方是誰了”。
“八九不離十,就那麼幾下子,用腳趾頭扒拉也算出來了”
李學武沒在意地抽了一口煙,煙霧縈繞眼前,微微眯眼問道:“我爸給你打電話了?”
“是我給他打的電話,也怕他不了解情況”
任曉宇看著李學武長舒了一口氣,道:“你應該主動給金陵說這件事的,咱家再不濟,也不至於讓你受這份委屈”。
他有些不忿地說道:“真是老太太吃柿子,專挑軟的捏,看咱家不頂事了”。
“不至於的,多大點事啊”
李學武看得出任曉宇是真的關心自己,寬慰道:“我自己處理還方便些,麻煩我爸倒複雜了”。
“你倒是看得開”
任曉宇笑著看了他,道:“丁阿姨心疼你,說是要回來找有些人算算老賬呢”。
“千萬彆,不值當”
李學武擺擺手說道:“從始至終我都沒想著攙和這件事,更不會站出來接招,有能耐這盤棋就慢慢下”。
“嗯,倒是跟顧叔叔想一起去了,他很支持你,說這是難得的一次鍛煉”
任曉宇抽了一口煙,道:“不過該算的賬總是要算清楚的,不然真叫人家以為咱們家沒人了”。
這麼說著,他將煙頭在煙灰缸裡點了點,叮囑道:“你放心大膽地乾,咱們不惹事,也不怕事”。
李學武被他說的苦笑連連,他是真沒想過要站出來搞什麼事的。
就算是案子牽扯出了大麻煩,他也從未想過矛盾化,或者激烈化。
利用風向和形勢的變化引導問題逐漸清晰明朗,甚至是引導形勢轉守為攻,也僅僅是手段上的操作。
跟從未謀麵的那位,兩人算是隔著棋盤在下棋,殺伐果斷,拆掉的也僅僅是棋盤上的棋子。
李學武甚至都不想跟對方見一麵,或者說點什麼狠話。
有那股子狠勁兒他都可以用在計謀上,痛徹心扉的不是快刀斬亂麻,而是鈍刀子割肉。
“市裡工業對我們的意見很大”
李學武主動轉移了話題,道:“不會是有什麼大的動作吧?”
“沒有,彆瞎想”
任曉宇抽了一口煙,道:“借事說事罷了,你們真想集團化,他攔還能攔得住?”
“本來就是市裡和部裡共同管理的,現在隻不過是提級進部,你們隻管發展就是了,他也就是說說”。
“再一個”
任曉宇點了點李學武,提示道:“有人反對,就有人支持,事情總有兩麵性,看你們如何運作了”。
“這個您放心,廠裡組建了籌備小組,專門針對這個工作”
李學武笑了笑,話剛說完,門口便傳來了彭曉力的聲音,是程開元彙報工作回來了。
見李學武起身示意,任曉宇點點頭,送了他出門。
走廊裡,程開元眉頭微微皺著,見李學武出來點點頭,等在樓梯口一起下樓。
但見李學武身後送出來的乾部,他的麵色又是微微一動,目光緊跟著便平和了許多。
“我們廠領導,程副主任”
李學武見任曉宇送到這邊,便主動給兩人做了介紹:“這是府辦任副主任”。
兩人都是副主任,但級彆和職務的意義又有所不同。
雖然說程開元轉到地方任職的職務一定比任曉宇高,但問題是轉職不容易。
且聽說某某企業的乾部轉任到地方任職重要崗位了,但沒見著這崗位和轉職人員的特殊性。
就算是轉職的再多,那也是特殊的多,似是程開元現在的工作成績或者職務特征,還不足以在京城找到合適的崗位。
可任曉宇轉進工廠就容易的多了,甚至要提一級任用,再出來也很方便。
這就是工作屬性和任職屬性造成的差異化,很多人一輩子都走不明白,看不明白。
在李學武的介紹下,兩人握手說了兩句,算是認識了。
等下樓上了車,程開元這才似是隨意地問了一句李學武跟任曉宇是如何認識的。
李學武這人說話得看時候,他順心的時候說話能甜死個人,可要是他不順心,或者不想讓彆人順心的時候,話專挑對方肺管子上戳。
回答程開元很直接,他隻說了李主任介紹認識的。
好家夥,這一句直接給程開元後麵的話都懟回到了肚子裡,半天沒說話,臉色難看極了。
都等汽車上了主乾道,這才語氣僵硬地提起了剛剛去領導辦公室裡彙報工作的事情。
他講了領導對軋鋼廠當前工業設計和整合方案的不滿,講到了市裡對工廠的政策和支持力度等等。
言下之意隻有一個,那就是勸軋鋼廠改變當前的發展策略,著重力度在京城發展工業。
哪怕是成立集團企業,市裡也是可以支持的,甚至在財政和政策上允予傾斜。
前提就是軋鋼工業不能動,要地給地,要錢給錢,在京城發展,招錄京城的勞動力,創造工業價值和影響力。
甚至對於三產工業,市裡也是建議五金、電子、汽車等工業重新劃定京城廠區。
關於更改規劃產生的費用,市裡可以幫助解決一部分,隻要軋鋼廠“懸崖勒馬”。
程開元轉述了一大堆,意思很明顯,就是讓他把話轉達給李懷德。
或者說,是讓李學武這個發展規劃參與製定者聽聽,廠裡因為他的“異想天開”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李學武一直都在聽著,沒有發表意見,直到汽車快到廠區的時候。
他看向程開元隻問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軋鋼廠把生產和管理放在同一個地區,未來如何保證地方對企業的管理和經營不會造成乾預和影響?
這個問題在程開元的秘書張士誠看來有點危言聳聽了。
未來是多遠,什麼時間,以軋鋼廠當前的發展體量,如何會擔心有人乾預企業經營。
甚至在他看來,李副主任如此考問,是對程副主任個人的反對,是針對程副主任在管理理念上的偏執和否定。
但是,坐在後排的程開元卻在李學武提出這個問題後選擇了沉默,甚至額頭出現了細汗。
任何贈予都在最開始的階段在私下裡標注了隱藏的價格。
軋鋼廠重新調整發展布局,一定會得到廠職工的支持,因為不用再考慮離家工作。
更會得到京城工業的支持,產值和生產能力的有效增加,不僅僅是帶動稅收增值,還有人力、社會等問題的緩解。
當然,在京城工業給予政策和財政支持的同時,軋鋼廠更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越是在京城發展,越是離不開這個工業圈,尤其是生產和管理位於統一區域的情況下。
程開元很清楚李學武話裡以及話外的含義,今天京城工業所給予的,要在明天成倍的拿回去。
甚至是當紅星軋鋼廠完成工業部署後,這些政策隨時都會因為人事變局而改變。
誰也沒有規定任期內做出的決定,下一任沒有權利做出變更。
所以,當他把籌碼壓在一個人的身上時,就代表他已經失去了自我。
如果企業經營失去了自我,那會發生什麼事?
程開元閉著眼睛,聲音疲憊地問道:“今天這個會議,你如何看待?”
“我?”
李學武先是問了一句,隨後頓了頓,這才舒了一口氣,道:“認真領悟,認真思考”。
“完了?”
程開元轉頭看向李學武,沒聽到他的下文,以為他有什麼事呢。
“嗯,就是這樣”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京城工業的大局自然是咱們不能所理解的,我是軋鋼廠的乾部,隻管我這一畝三分地”。
他看著程開元認真地說道:“我隻知道,軋鋼廠發展的不好,沒人來找我談經濟,當我餓肚子的時候,更沒有人主動舍予”。
程開元定定地看著他,當車穩穩地停在主辦公樓門前時,他點頭道:“希望你是對的”。
——
經過為期六天時間的比拚,軋鋼廠第一屆全體職工技能競賽結果出爐。
二月六日,雖然天氣依舊很寒冷,但職工們的熱情高漲。
上午時分,職工們在廠區、在車間、在辦公室,收聽著廣播裡傳來的競賽結果。
而在大禮堂,各車間、部門代表歡聚一堂,翹首以盼,隻等競賽結果宣布。
作為這一次的主辦單位,人事處挑大梁,組織了現場的活動。
主管人事工作的穀副書記主持會議,由人事處負責人謝蘭芝宣讀了各崗位考核結果前十名,授予技能標兵稱號。
相應的,前十名都將獲得廠裡給與的物質獎勵。
第一名,自行車一輛。
第二名,收音機一台。
第三名,羊毛毯一床。
其他名次獎勵勞動背心和搪瓷茶缸一套。
今天光是發出去的獎勵就得有上萬元,即便獎品是通過內部渠道置換來的,可也價值不菲。
自行車的價格現在依舊堅挺,一百二十元一輛,不算工業票。
收音機好的也上百元,一般的也得六七十。
羊毛毯價格稍稍低一些,可對於很多家庭來說,這東西也是稀罕物。
看著自己單位裡的同事被叫上台,披紅掛彩,雙手從廠領導手裡接過榮譽證書,這一刻多少人羨慕的心都要蹦出來。
尤其是各工種的前三名,看到物質獎勵的發放,徹底點燃了職工們眼中的熱火。
今天無論是大禮堂的職工代表,還是通過廣播收聽的在崗職工,或者是守在家裡收音機前麵的職工家屬,對於軋鋼廠在技術上的認真態度,都有了清晰的認識。
彆的且不說,就是那一百多元的自行車,是多少家庭夢寐以求的。
真要是天天騎著那台自行車上下班,還不是誰都知道他是崗位工種第一名啊。
這不僅僅是物質獎勵,還是無限的精神獎勵啊。
在技能競賽結果宣布的同時,人事處也宣布了崗位調整方案已經有了結果。
按照技能競賽成績排名,留多少,走多少,都是有指標限定的。
比如說一車間,原有工人三百人,生產處和規劃處給出的淘汰指標是一百人。
那就按競賽結果排序,後一百名將進入崗位調整的程序。
而一車間空出來的一百個崗位,先是內部整合優化,再是完成培訓的新職工上崗。
進入崗位調整程序的一百名職工,將會依照他們的競賽成績,再行排序。
其他車間在內部優化和調整過程中,指標內需要補強的,則是從他們中按次序進行調整。
直到所有車間和部門完成了內部優化和崗位補新,剩下的這些人將會按照實際情況,調往鋼城或者津門。
廠領導專為分廠區人事工作開過工作會議,李學武是明確表示分廠區職工工人屬性結構不應過於地域化。
也就是說,在鋼城的煉鋼廠,不應該全是鋼城本地人,要適當調整人事結構,將京城的人事向地方協調。
隻有人事工作擁有了活性,有了流動性,分廠區的工作環境才不會僵化和固化。
李懷德也並不希望未來分廠區再出現一次煉鋼廠的事端,所以在會議上是嚴肅提出了相同意見的。
他的意見更絕對一些,甚至要求分廠區京城家庭職工的比例要超過七成。
即便是李學武提醒過他,過度依賴於人事工作影響管理工作,會造成地方保護現象。
但李懷德有更深層次的考慮,如果今年不把人往外分流,明年廠裡的經濟環境轉好,這人就再難以往外調了。
既然軋鋼廠已經有意將生產工作轉移至鋼城和營城,將貿易管理工作轉移至津門,那就要有麵對人事工作困局的決心。
京城廠區,未來也會按照規劃,將現有的軋鋼廠設備整體出售,減少因為產能優化造成的損失。
這也是李懷德和李學武在研究過後,回答市裡工業管理的問題。
既然市裡需要軋鋼廠,紅星軋鋼廠又不想繼續在京城地區經營軋鋼廠。
那好辦,未來三年內,紅星軋鋼廠依舊會保證現有的產能不變。
在三年內完成位於鋼城的新軋鋼工業建設,即便是提前生產,也會保證京城地區的軋鋼工業不會受到影響。
而這三年內,京城工業管理部門可以研究組建新的軋鋼廠,從選址到施工,同樣的三年時間足夠了。
或者說,當前軋鋼廠不予搬遷,市裡將亮馬河工業區相鄰對等的土地轉讓給紅星軋鋼廠。
現有的紅星軋鋼廠廠區,則由市裡新組建的軋鋼廠接手。
當然了,連帶廠區和土地,機械設備和部分工人,出售價格是由紅星軋鋼廠來製定的。
這一方麵也被市裡認定為紅星軋鋼廠在規劃布局中的決心和態度。
也正是從這一決定開始,紅星軋鋼廠算是失去了市裡一方麵的有力支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