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紅星廠燈火通明。
就算是在周末,車間裡的機器也是不停歇的。
自從人事變革工作開展以來,紅星廠生產車間便已經開始了三班倒的製度。
從十六家兼並單位借調來的優秀技術工人已經陸續到崗。
再加上最後一批人事招錄定向培養的新員工快速地成長。
紅星廠最明顯的變化,便是白天的人少了,夜裡的人多了。
三班倒工作製對於工人來說是一種壓力,對工廠來說同樣如此。
不過生產效率和產能是成倍增加的。
不能說三半倒就翻三倍,但至少是比兩倍還要多的。
廠辦公區值班的機關乾事比以前也多了,基本上能夠保證突發狀況的處理工作。
除了機關管理壓力增加,後勤保障的壓力也在增加。
勞動保護、安全防護、消防衛生以及餐飲供應。
從三班倒試運行的那天起,廠大食堂便不再熄燈了。
而為了保障廠職工在交接班期間能及時地吃上可口的飯菜,管委辦特批,在職工內部選招廚師上崗。
食堂的人手要增加,食物加工的效率要增加,衛生安全要保障。
這是對三班倒製度最好的支持。
郭胖子是個機靈且有心的人,大夏天的,特意申請了幾個大水罐。
食堂每天都會熬煮綠豆湯,在食堂和生產工區會布置取用點。
彆說,就是這一手,也不是一般工廠能做得到的。
你當現在的綠豆很便宜啊?
雖然一鍋綠豆湯也沒有多少綠豆,但架不住幾萬人的大廠一直喝啊。
多虧了紅星廠有調運資源,從東北運來一車皮,四十噸,夠全廠職工喝一年的了。
當然了,這個全廠職工範圍涵蓋了今年已經入廠,以及即將入廠的人數。
為什麼要對職工這麼好?
因為生產管理處做出了估計,按照目前的產能,有望在今年的九月份完成全年的生產任務。
也就是說,剩下的幾個月,廠裡的產能完全可以彌補兼並十六家企業帶來的額外生產任務。
跟市工業談判,確定了這十六家企業的生產任務不能丟,今年是要紅星廠來承擔這一部分任務的。
怎麼承擔?
紅星廠現在就得做準備工作了,兼並工作並不容易。
尤其是紅星廠這樣,海吞狂吃,一下子吸納了五萬多人進廠。
李學武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要打申請,再一次擴充保衛處。
就算保衛科不增員,消防科和其他科室也得增員了。
巡邏隊、護衛隊也得擴建,這是治安安全的底線。
再說回保衛科,這是保衛處的底線,如果能增員,保衛科必增。
隻是他知道,未來一年內,紅星廠的人數會達到頂峰,並且保持低速度下滑。
至少未來三年內是這樣的,除非三年後,紅星廠支援市工業的新軋鋼廠成立,在這裡的部分職工調整過去。
所以,三年的時間,增員的保衛是否有必要,就是個問題了。
不過增員的事可以慢慢考慮,設備強化的問題必須提上日程了。
“所有的通勤和任務車輛都得裝無線電接收裝置,這個必須得搞起來。”
李學武站在保衛樓門前,對於德才提醒道:“你來打報告,就以這個案子的影響為理由。”
“是不是再征求一下其他部門同誌的意見?”
於德才謹慎地說道:“電訊裝置的改裝費用是一方麵,畢竟廠裡的公務車型號不統一,且數量不少。”
“再一個,對信息的需要緊迫性也不是那麼的對齊……”
“那就以意見稿的形式發給其他部門,征求和總結意見。”
李學武點點頭,聽懂了於德才話裡的含義,補充道:“但保衛組的汽車必須得上了,這是硬性需要。”
“明白,我打兩份申請。”
於德才認真地應道:“一份保衛組信息裝置改造申請,一份意見征求稿。”
“你做事我放心——”
李學武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了保衛科的方向問道:“沒什麼問題吧?”
“挺好的——”於德才先是輕笑著回答了,又問道:“聽說周瑤動手了?”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沒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也是聽了一耳朵。”
於德才好笑又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給李學武解釋道:“回來的人都說周科長嫁不出去了。”
“嗬嗬——”
聽見這話,李學武方才明白過來,於德才笑的是什麼。
不過他笑是笑,態度得站在自己手底下人這邊。
“胡扯!周瑤長得多好,工作也好,就是這個性格——對吧,多正直啊!”
李學武這是瞪著眼睛說瞎話了。
是,周瑤長得確實很好,但在一線工作的時間久了,且堅持訓練,皮膚就不如以前白了。
尤其是跟廠護衛隊的男同誌們混在一起,她這個性格和說話啊,就有點爺們氣概了。
再加上這份工作的屬性加持,她算是有點嫉惡如仇了。
很正常,保衛乾部要是沒有陽剛之氣,還能震懾宵小?
不過周瑤跟韓雅婷不一樣,韓雅婷是從治安員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氣場裡自帶威嚴。
周瑤上來的太快了,想要鎮住下麵這些人就得拿出真本事來。
剛開始還跟廠護衛隊的女同誌對練搏擊,後來就挑男同誌揍了。
你想吧,廠護衛隊的小夥子們,十八九,二十啷當歲,正是身體能打的時候。
再加上紀律性強,平日的訓練強度高,她跟這些人對標,得下多大的工夫。
她是正科長,平日裡還有行政和管理工作呢,訓練時間不如護衛隊的隊員多。
周瑤是真把工作當事業乾了,她的大鞭腿,有的護衛隊員都受不了。
你說說衛國的母親那是啥體格子,能禁得住她的大背摔?
再說那一大耳帖子,周瑤的手跟男同誌的手差不多了。
雖然小巧,可粗糙程度在高強度的訓練下也算是“小鐵砂掌”了。
彆人不清楚周科長一巴掌的威力如何,可護衛隊員們太清楚了。
甭問,這姑娘嫁不出去的話不能是彆人傳出來的,準是那些護衛隊員!
——
“領導——”
李學武一拐進保衛科所在的走廊,周瑤便見著他了。
也是趕巧了,周瑤剛從辦公室裡出來,手裡正拿著幾份筆錄。
兩人算是前後腳到的廠區,隻不過李學武在門口跟迎出來的於德才多說了幾句。
於德才今天不上班,趁著休假回了趟老家。
這不嘛,丈母娘沒了,想著把丈人接到京城來待些日子,算散散心。
他是個孝子,對爹媽,對丈人丈母娘都是一個態度。
要不怎麼說人生大起大落,從鋼城到京城,老婆拉扯孩子千裡也要跟來呢。
晚上是聽鄰居說給他的,這才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雖然不是他值班,但保衛處有事,李學武都在,他能不在?
李學武親臨一線指導抓捕行動,於德才趕到之後,便拿起了後勤工作。
周瑤回來以後,工作很快便銜接了上來,於副主任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衛國、老虎和童言,均被帶進了審訊室裡,她這邊仔細看了一下其他人的審訊記錄,便準備開始工作了。
李學武看了一下手上的時間,已經過了12點。
“餓沒餓?中午和晚上都沒吃飯呢吧?”
同周瑤一起往審訊室那邊走,他關心地問道:“我盯一會兒,你去吃個飯?”
“去招待所吧,記我賬上,我請客。”
“忘了吃了,現在都餓過了勁了,已經不餓了——”
周瑤對領導的關心有些不好意思,理了一下耳邊的頭發,還有點害羞了。
“剛回來的時候於副主任說了,已經給我們要了麵條,一會兒就送來。”
“那就好,乾咱們這行,千萬彆虧著胃,否則上了歲數要遭罪。”
李學武叮囑了一句,笑著看了看她,道:“今天的表現很不錯,值得表揚。”
“哪裡,要不是有您坐鎮指揮,不可能這麼快的”周瑤低著頭,嘴角壓不住的笑意,“我還有很多錯誤是不該出的——”
“慢慢來,還是經驗不夠多”李學武笑著寬慰她道:“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保衛科長也不是一天乾成的。”
許寧在這個位置上待的時間最短,其次是韓雅婷。
這恰恰證明了年輕的李學武班底不夠厚,可用的人不夠多。
等到了周瑤這個時候,李學武已經羽翼豐滿,不需要急於求成了。
而且他可以調配的資源更多了,當麵對空缺的時候,可用的人也多了。
保衛處的乾部有了更多的時間學習和鍛煉。
短時間內,他是不準備再挪動周瑤的,他很看好這個姑娘。
有文化,有能力,有潛力,有思想,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他要跳出保衛處,往更廣闊的空間發展,但不代表對保衛工作不重視,不關注了。
恰恰相反,這裡是他的大本營,自然要妥善經營。
他走了,於德才扛旗,必然要有合適的人選助力。
大學學曆的周瑤,在完成基層鍛煉後,有著絕對的能力和資格再進一步。
在這個時代,乃至是再往後二十年,大學學曆在基層都是通殺的局麵。
尤其是剛剛起步的階段,他們一畢業就是科員級,甚至是副科級。
初期的提拔和任用根本不受工作年齡限製。
也就有了二十五歲正科,二十八歲副處,三十歲正處的情況了。
如果趕上好時候,手裡的功勞多,榮譽厚,那妥了,這樣的人俗稱坐火箭。
李學武自己就是坐火箭型的乾部,一等鋼鐵學院的畢業證下來,他也是大學生了,而且他的榮耀更厚更逆天。
要不怎麼說乾得再好,不如命好呢,找個好老師,不教給你什麼道理,隻在關鍵時候給你指點一二,你就受用無窮了呢。
當初韓殊強逼著李學武入了學籍,成為了一名大學生。
又因為裴大宇的特殊照顧,讓他在這個時期也沒斷了學習。
他很感謝韓殊和董文學,所以對許寧、韓雅婷和周瑤也是一樣。
周瑤進入保衛處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分配到保衛科,擔任副科長和科長職務也馬上一年了。
在這一年的工作時間裡,她自己都能明顯地感受到成長和進步。
對李學武除了上下級的尊敬,還有一些仰慕和崇拜。
所以抓到了最後的凶手她都沒有高興地笑出來,聽了李學武一句關心,一句誇獎,已經嘴角壓不住笑意了。
再有,李學武的信任和指導,讓她感受到了組織的關愛和培養。
這一刻心裡暖呼呼的,臉上也紅彤彤的。
說是保衛科長,說是紀律部門的女漢子,其實她也是個可愛的姑娘。
兩人到了審訊室門口,正聽見外號叫老虎的那人在大放厥詞。
“彆跟我來這套,嚇唬誰呢!”
老虎的雙手已經上了銬子,這會兒麵對審訊人員,竟然雙手握拳,狠狠地捶了小桌板。
哐當——!
他凶狠地盯著審訊人員,囂張地吼道:“要問就去問那些沒卵子的去,老子什麼都不會說的!”
李學武聽見這話,手習慣地就去摸後腰,卻見右手邊的周瑤已經動了。
這可愛的姑娘沒了剛剛的嬌羞,隨手摸了窗台上修窗子落下的鉗子,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老虎是吧——”
周瑤根本沒有給對方反應的時間,走到審訊椅跟前,背後掐著的鉗子一把就叨住了老虎的手指頭。
“啊——啊——!”
老虎不是虎,就算真的是老虎,也嗆不住這麼收拾啊。
俗話講,十指連心,你試試用鉗子夾自己的手指頭是啥滋味。
甭說老虎這樣的,就是特麼鐵人也受不了啊。
審訊室裡跟殺豬了似的,吵得李學武耳朵嗡嗡的。
你就說,拿著叉子紮人的是不是他,在樓上拒捕放槍的是不是他,在審訊室裡對著審訊人員放狠話的是不是他。
是他,是他,就是他!
這會兒疼的嗷嗷叫的也是他。
周瑤能有多大的利器,無非就是兩隻手用力,使勁捏著手裡的鉗子罷了。
審訊人員的搭配很合理,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同誌,一個剛參加工作的新同誌,算是老帶新。
可無論是老同誌,還是新同誌,都不止一次地聽周科長強調過,要依法辦案,講究方式方法,多應用心理學。
保衛科上上下下,有哪個不學習《犯罪心理學》,現在都講究一個用心辦案,用技巧辦案。
怎麼到周科長這……她自己怎麼就……就成了這樣……
甭說新同誌看著驚訝,就是那位老同誌看著都有些震驚。
這手段,這狠厲,這心態……妥妥的刑偵專家啊!
周瑤見老虎疼的喊不出聲了,這才鬆開了手裡的鉗子。
轉頭對著兩人命令道:“不要留情麵,跟這種人講什麼道理!”
“要麼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要麼把他十根手指給我捏碎了!”
她將手裡的鉗子丟在了審訊桌上,轉過頭不屑地瞥了一眼疼麻了的老虎,道:“放心,我們廠醫院對骨科特彆有經驗,多碎的骨頭渣子都能給你挑出來。”
“但你也掂量掂量你自己個,有幾斤幾兩的骨頭可供我敲的。”
說完,也不理會老同誌的敬禮,丟下一句兩點前要結果,便出去了。
“這種小癟三也敢來這充大個兒耍威風,真是活人慣的——”
走廊上,周瑤看著領導意味深長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了。
說好的在領導麵前是個可愛的姑娘來著,剛剛的表現有一點點不淑女了。
真是的,都怪那個叫老虎的,等回頭非給他拔牙不可。
“領導,挺晚的了——”
走到另一間審訊室門前,見李學武跟了過來。
周瑤咳嗽了一聲,提議道:“要不我們這邊先審著,您先回家或者回樓上先休息,等我們……”
“先看看再說吧——”
李學武示意了審訊室,點頭道:“我得見見這位‘老朋友’了,否則他也會很遺憾吧。”
——
保衛科的審訊室是當初拿到這座辦公樓以後,在進駐前就改建好了的。
有區彆於原來的,也就是大門對麵的那棟老辦公樓,這裡更加的專業。
有李學武的設計和布局,這裡的羈押室和審訊室搞的分局的人來了都很羨慕。
羈押室不再是原來的大通鋪、鐵架子床,而是什麼都沒有。
空蕩蕩的屋子,頂棚高,沒有窗,不過地下埋了熱源。
羈押室有明暗兩種,明的有一整麵的鐵欄杆,隨時都能看見裡麵的情況。
暗的很小很宅,雖然不至於像禁閉室那樣憋屈,可也不怎麼寬敞。
裡麵有一套鋼製的洗漱台和蹲便,全在鐵窗的觀察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