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曉力給眾人上了熱茶便出去了,門並沒有關,就像領導說的那樣,這不是什麼太嚴肅的談話。
“周坦我們是第一次見,上官琪這不用說了,”李學武擺了擺手,目光掃向屋內的眾人,笑著點點頭說道:“諸位都是紅星廠技術領域的未來和骨乾啊。”
“李副主任對你們的期望很高。”
夏中全適時地插話道:“李主任也是多次強調對科學發展技術的重視,這才有了今天的見麵。”
他示意了李學武這邊,很直白地講道:“在這次基層和中層乾部調整工作中,是李副主任力排眾議,加大了對技術乾部的支持和傾斜。”
“這也體現了廠領導對技術的重視嘛——”
李學武接過話頭,看著眾人說道:“你們有紅星廠自己培養的大學生,像周坦,對吧。”
“也有征調或者隨項目調整來的技術骨乾,像上官琪是吧。”
他很誠懇地點點頭,說道:“李主任跟我講,沒有技術處,紅星廠就像斷了手。”
“那麼我要講,沒有科研所,紅星廠就像瞎了眼,看不清前進的方向。”
他認真的語氣以及陳懇的話語讓沙發上就座的眾人表情認真了起來,內心對紅星廠的歸屬感和自信也多了幾層。
李學武著重關心了他們的成長和發展,講了紅星廠未來對科學技術發展的目標。
也強調了廠管委會,廠領導對科學技術引領生產力的態度,鼓勵他們在新的工作崗位上繼續努力,再創輝煌。
沙發上就座的幾人心情各異,態度是統一的。
紅星廠依靠科學技術發展生產力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年多的時間,無論是資金投入還是安全保障方麵,這是有目共睹的。
華清大學都快把實驗室搬過來了,這裡也快成為華清大學紅星分校了。
尤其是紅星職業技術學院的創建,優秀的教學環境,豐富的教學資源,更是讓以華清大學為主的京城重點院校覬覦和珍惜。
能跟紅星廠一起合作,培養人才,保存師資力量,在這個時代是很難得的。
尤其是大量的科學人才湧入紅星廠,走進科研所實驗室。
一份份實驗,一項項成果,通過紅星廠技術發展領導小組辦公室直接運作生產,經濟效益反哺科研所,讓教授和學生有了更多的學習和發展空間。
僅僅是一年半的時間,在紅星廠實習的大學生就有超過兩千人。
真正留下來,並且正式入職的就有超過五百多人。
這其中也包括穀維潔從全國其他高校直招來的大學生,切實地充實了紅星廠的技術人才隊伍,也豐富了企業管理隊伍。
此次基層和中層人事變革,老李的決心有一部分是來源於這些大學生。
這個年代的大學生可不得了,拿得出手,真能挑起擔子來。
尤其是經過實習鍛煉的大學生,放在車間裡一兩年就能培養出個車間主任來。
不僅僅是李學武,全廠上下,從李懷德開始,就已經形成了尊重技術,尊重知識的意識,所以大學生在紅星廠實習,很能體會到安全和信任。
這一次乾部調整,也包括了一部分中層乾部,主要是十六家工廠兼並的結果。
也有項目組兼並的情況,比如701項目組。
一個月的時間,冰城飛機製造廠已經給這些人辦理了組織人事移交手續。
隨著工程師團隊的陸續到來,紅星廠飛行器研究所也快速形成了規模。
當然了,現在的701項目組已經沒了,早在上個月月中就拆分了。
一部分人員參加了赴日考察團,一部分則被上官琪挑走,剩下的這些人將作為支撐力量,組建飛行器研究所。
飛行器研究所目前的主要工作目標是配合赴日考察團,在鋼城籌建飛行器製造廠。
同時也要整理和歸納目前國內的直升機研發情況,搭建和考察供應鏈市場。
701項目組原主任孔曉博任技術處副處長、原副主任白光明任飛行器研究所所長。
原總工程師施致遠任飛行器研究所總工程師(赴日),原副總工程師邱冠霖任飛行器研究所副總工程師。
邱冠霖的心情是很複雜的,他被留在了京城,要配合紅星廠這邊組織力量去鋼城籌建製造廠。
這方麵他們是最有經驗的,完全可以從冰飛取經,也是為什麼紅星廠給了他們這麼好的待遇。
孔曉博一躍成為了行政處室的副職,白光明還擔任了研究所的正職,總算是讓他們安了心。
隻是有一樣,他是副總工程師,團隊裡原來的研究員上官琪這一次也成為了副總工程師。
莫名其妙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對方在研究什麼項目,掛副總工程師必然是項目帶頭人。
問過孔曉博和白光明,兩人也不大清楚,隻知道這個項目在京城,未來的科技園裡。
而且,雖然上官琪的組織關係是在飛行器研究所,但飛行器研究所內,並沒有與之相匹配的組織結構。
很奇怪,也不奇怪,他們心裡都有譜,這一定是保密任務了。
隻是邱冠霖有些不服氣罷了,可沒奈何,人家就是跟他平起平坐了。
當然了,他後來也想清楚了,上官琪一家人都來了京城,但又都沒見著。
這裡說的沒見著,不是人沒見著,他們都在一個生活區內,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他的意思是組織架構名單上,隻在研究員的名單上能找到上官一家人的名字。
也就是說,學識和能力更強的上官宏正,也就是上官琪的父親並沒有擔任任何職務。
這是有點反常的,可也能說得通。
當初上官一家回來後,冰飛是安排上官宏正擔任技術管理的。
隻不過後來撤掉了,可能對此有所顧慮,安排上官琪站在了前麵。
如果這樣想,就全都能想得通了。
上官琪一家人參與的一個項目,其實技術的主要力量是她的父親和兄長們。
她更多的負責了行政和對外的工作,與紅星廠的這位李副主任溝通。
保密任務,還是脫胎於冰飛廠,調了好多優秀的研究員,他們在研究什麼?
坐在李學武的辦公室裡,技術處的一眾乾部們仔細聽著李學武的講話。
在隨後各自也做了表態發言,得到了李學武的認同和點評。
談話結束後,李學武主動送了眾人出門,與孔曉博握手道彆時,對方感慨頗多。
李學武也是笑著鼓勵對方,既來之則安之,仔細感受一下紅星廠的工作氛圍,絕對不會讓他們失望。
人都在這了,孔曉博也成為了副處級乾部,他自然知道屁股往哪邊歪。
所以話裡話外除了感激全是忠心,誰說文化人就不會拍馬屁了,你看拍的李學武多舒服!
——
“李副主任,謝謝您。”
好像是故意的,上官琪並沒有隨夏中全等人一起離開。
她留在了最後,語氣感激又溫柔,聽得李學武耳朵癢癢。
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李學武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著自己又進了辦公室。
正在收拾茶杯和衛生的彭曉力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不是都走了嘛,咋又跟回來一個。
他的反應多快了,微笑著同上官琪點了點頭,示意了手裡的茶杯說道:“不好意思啊,我再幫您準備一杯。”
“謝謝您,不用了——”
上官琪微笑著道了謝,示意了走向辦公桌的李學武那邊說道:“我就說幾句話。”
“等會再收拾吧,”李學武坐在了辦公桌後麵,端起茶杯對看過來的彭曉力點點頭,示意他不用留在這。
這就是領導和秘書之間的默契,彭曉力早就鍛煉出來了。
甚至在出門的時候還把風吹偏的辦公室門開到了最大掩上了。
領導為啥沒去沙發那邊坐,而是坐在了辦公桌後麵。
畢竟是女同誌,真要遇見豁得出去的,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所以隔著辦公桌談話挺好的,就算對方爬上來,也能一腳踹回去。
“坐,不要拘謹,”李學武一邊翻找著桌上的文件,一邊點了點對麵的椅子,示意了她隨意,“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麵了,對吧?”
上官琪抿了抿嘴唇,這才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了。
“感謝的話就不要再說了,這一上午我聽的夠多的了。”
李學武示意了手裡的人事任免通知,全廠通發的那種,厚厚的一疊,可見這一次的調整範圍之大了。
“是您大公無私,慧眼識人。”
上官琪見他很是隨意,心中的忐忑也鬆弛了幾分,嘴上也學著彆人恭維了兩句。
隻是現學現賣,臉麵還是有些放不開,誇人都顯得不那麼真誠。
“有事吧?”
李學武好笑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隨後擰開了手裡的鋼筆示意了一下,道:“彆介意啊,你說你的,我都能聽見,手裡不得閒。”
“對不起,打擾您工作了。”
上官琪不知道李學武說的是真話還是故意提醒她的,這會兒剛剛鬆弛的內心又緊張了起來。
“要不我……”
“沒事,說吧,到底啥事?”
李學武頭也沒抬地看著手裡的文件,鋼筆在文件上時不時地圈點兩下。
“我記得跟你說過了,紅星廠和我本人對你們沒有什麼壞心思,咱們也不是一錘子買賣。”
讀完了文件,他落筆在文件的最後做了批示,嘴裡卻是繼續說道:“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有什麼困難直接講。”
“能辦的辦,不能辦的想轍辦!”
他簽好了自己的名字,抬起頭看了她微微一笑,道:“怎麼?這麼說,夠敞亮吧?”
“嗯——”
上官琪回來幾年了,但都在冰飛廠生活和工作,並沒有接觸太多的內地社會。
來京城的這段時間,算是她遇到的最複雜的工作狀況,也是最複雜的人際關係了。
她實在想不出李學武為啥要出手幫她,更想不出李學武為啥要把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她。
如果說惜才,冰飛廠也好,其他飛機製造廠也罷,都能找到相關的人才。
起初她還以為紅星廠缺少科研力量,沒什麼基礎呢,直到去了科研車間和研究所。
真正的研究所,不是他們最開始來時參觀的那幾間。
這個時候她才認識到,紅星廠已經具有了比較好的科研基礎和條件。
她不是小孩子,更不是愣頭青,內地的科研狀況和組織狀況,好像不太可能把一個耗資頗大的項目交給一個年輕人。
哦,眼前的這位領導也是年輕人,可這不能算理由吧?
聽見李學武溫和的語氣,她心裡思緒翻飛,低著頭理了一下頭發。
見對麵的李學武又低下頭看文件了,這才猶豫著從兜裡掏出了一塊金燦燦的懷表,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辦公桌上。
“李……李副主任……我……”
好像做了什麼錯事似的,她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像下了油鍋的大蝦一般。
她支吾著,低著頭,伸手把懷表往前推了推,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道:“謝謝……”
“嗯?”
李學武正翻頁,這才瞧見了對麵像鵪鶉似的上官琪的異樣。
目光隨著她紅彤彤的手臂一直看到了她推過來的懷表,眼神不由得一凝。
“你這是什麼意思?”
“您——您彆誤會!”
上官琪的聲音好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一樣,緊張著,顫抖著。
她用帶著一點哭腔的聲音解釋道:“這是我父親的,他說……他真心感謝……感謝您。”
“既然是你父親的,為什麼要送給我?”
老一輩文人都喜歡懷表,既能在關鍵時候賣錢救命,又能做日常裝飾和使用。
關鍵是這玩意兒當初作為紳士的標配,算是文明的象征,跟文明棍一樣。
你看徐誌摩的照片,手不離棍,懷不離表。
當然了,那都是黑白照片,不然你還能看見他的帽子上帶著一點草原色。
金質懷表,這輩子如果沒有救命和送人的機會,那是要陪葬進棺材的。
現在由上官琪送給自己,他可不認為自己是對方的老友,值得一塊金表。
當然了,可能跟救人有關係,但對方這個時候拿出來,那必然是其他財物早就被搜刮一空了。
至於是誰掠走了那些浮財,這裡就不多說了。
“收起來吧,”李學武並沒有用嚴肅的語氣訓斥她,更沒有過分地表現廉潔,隻是很輕鬆地說道:“我們領導說了,不讓收禮物。”
這話要是小乾部說出來還不好笑,李學武這樣的人說出來才是玩笑呢。
上官琪緊張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她也是第一次……第一次乾這個。
“替我跟你父親問好,請他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李學武笑著用鋼筆把那塊金表推了回去,說道:“這一定是你父親的心愛之物,我就不奪人所好了。”
看著倏地抬起頭,滿眼茫然的上官琪,他點點頭,認真地說道:“以後有機會了,我多向他討教飛行器的相關知識。”
說完,示意了身後書架上幾本關於飛機製造的書籍,道:“才疏學淺,勤能補拙,我挺喜歡這門學科的。”
“您……這……”
上官琪不知道是自己送禮的方式不對,還是表述不符合對方的要求。
臉色有些發白地看著桌上的手表,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並不是想賄賂我,是真心的感謝。”
他這一句話說完,上官琪很是認真地點點頭,可沒等她開口,李學武又繼續講道:“可我是組織培養的乾部,是有原則的。”
“無論你感謝我的心情如何,這禮物我都不能收,太貴重了。”
他態度變的很認真了起來,但表情並不嚴肅,是一種坦然的誠懇。
“君子不奪人所好,也請你尊重我的原則和人格,”他點點頭,說道:“你也相信我們的隊伍裡更多的是好人,不然你們一家人也不會回來了,對吧?”
“那……”上官琪猶豫著拿起了桌上的懷表,看著李學武遲疑地問道:“我該怎麼感謝您,我父親是真心……”
“我懂,我懂你的意思。”
李學武點點頭,解釋道:“咱們相處的時間還短,你可能不了解我這個人。”
“我更習慣於把工作和個人分開,”他解釋道:“工作是工作,個人是個人。”
“我不想你把我在工作上對你的幫助和感激反饋給我個人,這是不對的。”
他笑著低下頭,看著手裡的文件說道:“時間長了,你就知道我是個特彆正經的人了。”
“對不起,又給您添麻煩了!”
上官琪很是羞愧地低下頭,嘴裡說著抱歉的話。
當——當——
李學武手裡的鋼筆帽敲了敲桌子上的玻璃。
看著對麵抬起頭的上官琪問道:“來京城有好好轉轉這座古城嗎?”
見她茫然的模樣,李學武笑了笑,說道:“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們全家吃飯。”
說完,他還特意補充道:“交朋友,我是不會拒絕的。”
“啊?”
上官琪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李學武,還以為他是想私下裡要這塊金表呢。
李學武洞察人心的工夫了得,特意點了點她,嚴肅地提醒道:“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第一次我還可以原諒你,再有下一次,我就請紀監的同事找你談話了。”
“是,我請您吃飯!”
上官琪理解了李學武的意思,不好意思地鬆開了兜裡的懷表,主動表示道:“您選地方。”
“你請我就不去了——”
李學武見她這樣,臉上才有了笑容,叮囑道:“晚上我安排車去接你們,咱們去嘗嘗國際飯店的法國菜,不是出了名的吃不飽嗎?”
“唔——”
上官琪沒想到領導突然開玩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她捂著嘴站起身,微微躬身再次表示了感謝,這才出去了。
可能經曆了太多的不正常,遇到一個正常的全家都變得誠惶誠恐了起來。
這不是上官一家的悲哀,是時代的悲哀,李學武能做的就是儘自己的一份力,輕輕撫平他們心裡的創傷。
恐怕他們還沒有意識到,李學武提出的這個項目,對未來的意義有多麼的重大。
目光回到辦公桌上,卻不經意地掃到了那份人事通報上。
一個意外的名字出現在了紙上,讓他的眉頭皺了皺。
【王寒露,擬任紅星廠教育管理處辦公室副主任。】
問:文末出現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