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變了,工作的方式方法也要跟著變。”
李學武給尹滿倉和沈國棟散了煙,剩下的扔給了老九,示意他自便。
老九接了香煙,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同老十等人起身去外麵抽了。
十三太保,分散各地,京城最大的便是他了,老九叫戴永興。
他們算什麼?算門徒了。
誰的門徒?
反正不是李學武的,給誰賣命,就是誰的。
“跟不上形勢的,現在又如何了?”
李學武見兩人手裡捏著煙,都沒點,知道是在意家裡人。
“且不說親眼所見的這些,就是聽到的,都夠警醒一百次有餘了。”
“是,我知道——”
尹滿倉捏著過濾嘴,認同地點點頭,說道:“永遠都是,勢比人強。”
“我知道,現在的工作不好乾。”
李學武撿起火柴劃著了,遞到了他的麵前,笑著說道:“一定有很多心酸吧?”
“唔——”
尹滿倉先是探著身子點了煙,這才笑了出來,道:“啥心酸不心酸的。”
見李學武給沈國棟點了煙,嘴裡感慨道:“占著便宜了,就彆賣乖,是不是?”
“哈哈哈——”
李學武笑著甩滅了手裡的火柴,隨手丟在了煙灰缸裡。
晚飯過後,顧寧哄著兩個孩子回了樓上,秦京茹和母親劉茵在廚房收拾。
來給家裡送過冬時物的尹滿倉和沈國棟,同李學武在客廳裡抽煙喝茶嘮嗑。
家裡人都知道,尹滿倉來家裡,不全是為了串門,目的是想找李學武談談。
你看在大院的時候,大家互相來往,前後院的上家裡坐坐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但自從李學武結婚後搬到了這邊,家裡親戚或者朋友便很少來了。
除非是有事,比如沈國棟來送米麵糧油柴,或者是於麗帶著文件來。
在意顧寧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是照顧李學武的身份。
現在畢竟不同以往了,真要是門庭若市,李學武做工作也是束手束腳的。
就算是親戚之間串門,正常往來,但在外人的眼裡,這也是謀私的罪過。
更彆說一車一車地往家裡送東西了,左右鄰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貪了多少呢。
今年的冬天來得早,山上的氣溫更是比山下要低幾度。
所以土豆子、大白菜、大蘿卜什麼的,十月中旬便送了過來。
李家不是買不起秋菜,也不是貪圖這一點小便宜,況且這也不是便宜。
沈國棟統一采買,分發給各家的,算是一種福利了。
李學武這邊更齊全一些,塊煤、木柴、引柴,這些都是沈國棟張羅著。
隻瞧瞧李學武家裡這幾個人便知道了,要是忙活這些,必然是忙不過來的。
劉茵和秦京茹要照顧兩個孩子,還得收拾家務,秦京茹晚上還得回家呢。
李學武和顧寧更不像是操持家務的人了,你掂量掂量,這倆人誰像會買菜的?
海運倉一號一份、四合院倒座房和李家兩份、回收倉庫一份、三舅媽費善英那一份、王亞梅一份、傻柱家裡一份。
這還得說是自己人、自己的買賣都得照顧到了,還有親戚和關係的呢。
董文學家裡、乾媽家裡、供銷社馬主任家裡……
這都是山上的東西,拉到城裡是錢,在山上就不算什麼錢。
但真要送家裡去,那可就是天大的人情了,而且麵子上真讓人羨慕。
沈國棟看著就老實,無論到誰家了,要麼叫老姨,要麼叫老嬸,明明街坊鄰居知道是來送禮的,但就是挑不出毛病。
開著小卡車來給送過冬的特產,比拎著兩瓶酒上門,是不是實惠多了?
其實算起來,小半車的東西,都不一定有那兩瓶酒值錢,但勝在心意啊。
你可以不喝酒,還不能不吃大白菜啊?
這年月的四九城,對大白菜是有一種特殊情節的。
從廠裡回來的路上,李學武便見到了街道兩邊有開始分發大白菜的了。
好家夥,摞的跟山似的,一車一車地往家裡拉,買多少都不嫌多的樣子。
隻有在這個時候,秋菜才是不限量供應的,這是一整個冬天的口糧菜啊。
家裡娘們有會手藝的,這大白菜能換著十八個樣給你做。
要是沒手藝的,上頓吃,下頓吃,吃的你比大白菜還菜。
沈國棟送家裡來的秋菜品種更多一些,除了大白菜、大蘿卜、土豆子這樣的常規秋菜,還有大蔥、大蒜、胡蘿卜、乾辣椒等等。
特彆的心意,尹滿倉還送了隻麅子,都是扒好了皮的肉條,特彆的講究。
“其實今年我們公社還行。”
尹滿倉笑著彈了彈煙灰,胳膊碰了沈國棟一下,道:“不比往年強啊?比其他公社也夠看啊!”
“那強太多了——”
沈國棟點點頭,附和道:“關鍵是紅星公社沒有亂七八糟的事。”
“其實也有,就是離縣城太遠了,上山也是不方便。”
尹滿倉笑著看向李學武,說道:“上山的那條路,我們時不時的還要壞一壞,尤其是有電話來說要檢查的時候。”
“嗬嗬嗬——太損了——”
沈國棟笑著說道:“連特麼自己人都坑的那種,我車還塢裡兩回呢。”
“那你還是走運的呢——”
尹滿倉斜瞥了他一眼,道:“二小子他們下了排釘,沒紮著你!”
“他們也是敢了!”沈國棟撇了撇嘴角道:“讓我逮著,非給他們踢壕溝裡去不可。”
“嗬嗬嗬——”
尹滿倉一陣輕笑,轉頭對李學武說道:“其實也是特麼被逼的。”
“你就說,掙這倆嗶子兒容易嘛——”
他點了點手掌心,給李學武邊說邊算計著:“論種地,我們是山地,糧食的產量跟下麵完全沒法比。”
“就這樣,我們公社年年都要完成公糧的任務指標,你說我愁不愁?”
他呲了呲牙,語氣裡帶了幾分怨氣和凶狠道:“真要讓那些吃人飯不乾人事的孫子上山來,我們還活不活了?”
“養雞鴨鵝、養豬狗羊,養兔、養牛,我們不想過好日子啊?”
“誰特麼不想誰是孫子,對不對?”
尹滿倉抖了抖肩膀,抻了一下身上披著的中山裝,對沈國棟問了一句。
“對,那是——”沈國棟點頭附和道:“孫子才不想呢——”
“去——”
尹滿倉叫他給氣笑了,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兩人打交道太多了,又是拐彎抹角的論親戚,所以關係很是要好。
叫姑父,那平日裡是沒少玩鬨的。
如果叫舅舅那就不能亂開玩笑了。
“不過說真的啊,這一年雖然沒得消停,但也真就沒怎麼為難我。”
尹滿倉回頭對李學武認真地說道:“該說不說,衛三團和紅星廠在我們村駐地,真是給我們帶了不少方便。”
“互相幫助嘛——”
李學武點點頭,認可地說道:“衛三團講的是魚水情,咱們講的是真感情。”
“嗬嗬嗬——”沈國棟聽武哥扯淡,覺得可樂,這會兒笑了起來。
尹滿倉倒是沒在意,李學武這話是反著說的,明明白白的利益關係嘛。
但他和李學武之間可不僅僅是利益關係。
就像他剛剛表達的態度,確實是紅星公社借了紅星廠和衛三團的光。
要不是有這兩座大山在公社,區縣裡說不定要怎麼哢嗤他呢。
“咱們自己人坐在這了,嘮實在磕兒啊——”
尹滿倉點了點沙發扶手,講道:“一年起了十幾座大瓦房,不叫人眼饞啊?”
“磚窯、瓦盆窯、蔬菜大棚蓋了一片,不叫人眼藍啊?”
他點點頭,道:“對不對,我們心裡有數呢,誰對我們好?誰眼饞我們?”
“我在村委會上就講,誰家不想住磚瓦房,誰家不想娶媳婦兒要孩子,那你就跟我較勁,跟村裡人較勁,對不對?”
“老姑父啊,今年也不容易。”
沈國棟點點頭,認真地介紹道:“上麵的壓力大,下麵的壓力也很大。”
“以前窮的時候還好說,大家都光著腚,下地乾活聽組長安排就是了。”
他雙手拍了拍,說道:“現在呢,兜裡有倆糟錢了,有腦子的蓋房子、蓋豬圈了,沒腦子的開始踅摸歪門邪道了。”
“這賭是一大害啊——”
李學武理解他說的意思了,破財敗家三大事,這年月值錢的也就賭一個了。
畢竟其他兩樣一個進不來,一個不值錢,沈國棟想說啥,不言而喻。
“嗨,人心似海,堵不住。”
尹滿倉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反正是跟聯防隊的說了,逮著了往死了揍。”
“還是要講究方式方法的。”
李學武稍稍勸了一句,問道:“今年山上的幾個項目開展的怎麼樣?”
“跟我們村有關係的,也就蔬菜、果林和磚瓦廠了。”
尹滿倉撓了撓胡子,又想起什麼來,補充道:“哦,對了,還有中藥材。”
“你爸勸我們找空餘地兒種點藥材,這玩意兒值錢的是真值錢。”
他歪了一下腦袋道:“不過這玩意兒伺候起來也得精心,衛三團是要搞的。”
“我們還是覺得種果樹和扣蔬菜大棚實在一些。”
“果樹主要是供應罐頭廠,蔬菜除了供應山下,還能做鹹菜。”
沈國棟給李學武解釋了一句,看向尹滿倉說道:“其實中藥更掙錢,姑父。”
“我不知道嗎?”
尹滿倉歎了一口氣,微微搖頭說道:“可就我們公社那些眼皮子下淺的,有幾個有耐心掙這個錢的?”
“我們啊,活該受大累。”
“滿倉姑父來是為了啥啊?”
夜沒深,尹滿倉和沈國棟等人隻坐了一會兒,兩根煙的工夫便告辭離開了。
在這屋裡抽煙喝茶都放不開,同李學武說話也是一樣。
早就覺得親家的二小子不會是池中之物,隻才兩年,便是給他帶來壓力的人了。
今天來也來了,話也說了,就行了。
晚上是不回去的,明天一早,同回收站拉白菜的車一起回山上。
“一個是為了串門,媽畢竟在咱們家呢。”
李學武躺在了床上,晃了晃腦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看著顧寧坐在梳妝台前攏著頭發,繼續解釋道:“再一個是山上那點事。”
“來問你意見的,還是請你幫忙的?”
顧寧沒太關心這個,隻是隨口問了一嘴,提醒他道:“吃飯的時候我看他欲言又止的。”
“心裡不踏實吧,”李學武拿起床頭櫃上的書翻看了起來,隨口說道:“這人啊,驟然得到一些東西,首先會懷疑自己的能力。”
“懷疑什麼能力?”
顧寧站起身,看了眼小床裡的李寧,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李學武翻了一頁,道:“懷疑自己能不能使用這些東西的權利。”
這話說的不明不白的,是玄妙還是胡扯呢?
顧寧回頭看了他一眼,搓了搓手上殘餘的手油,擰著身子躺了下來。
“我還以為找你幫忙的。”
“嗯,不算是,怎麼了?”
李學武歪頭看了她一眼,問道:“媽跟你說什麼了?”
“沒有,媽能說什麼——”
顧寧躺在枕頭上看著天花板,道:“我是在想,你遇到請托辦事的,應該怎麼處理和拒絕。”
“有人找你辦事了?”
李學武知道她一貫是不理會家裡人情世故的,突然問起一定是有原因的。
從認識到現在,尤其是結婚以後,他手把手地教過顧寧幾次。
但她的心思就沒有那麼靈巧,更沒有人情世故的念頭。
所以有所改變,但不多。
多是同家人的相處,能讓人說不出失禮的話來,再多她就不願意了。
家裡的親戚朋友關係,一切都有李學武想著,逢年過節走禮也都是李學武去。
這些都能應對,唯獨工作上的關係。
在李學武教給她,或者幫助她緩和了科室裡的關係後,她在工作上也有了更多的人情接觸。
這年月也有單位同事份子錢,他們結婚的時候,醫院的同事就有來吃席的。
對應的,同事們辦事情了,顧寧也得去。
這可苦了她了,就算這個時期風聲緊,可大家該辦事情還是要辦的。
老是隨份子不出席,人家也是不願意的,畢竟差的不是一份禮錢。
什麼叫捧個人場啊,大喜的日子,熱熱鬨鬨的,飯菜都預備齊了,人要少了,那麵子往哪擱啊。
可隻要是坐席了,那說的可就多了。
在科室裡,在醫院裡,很多不好開口提的事,在席麵上就能用玩笑的語氣講出來了。
你說不答應他,好日子大家都沒臉,多尷尬。
可你要答應他,那便蹬鼻子上臉,追著你辦事情。
滿醫院的數,誰不知道顧寧的背景和關係。
你說爹媽和兄弟不在京城了,關係早沒了,可誰信啊?
娘家的關係是沒了,丈夫這邊的呢?
現在求她辦事的人,不少都是奔著李學武來的。
在地方有麵子,在衛戍區有兼職,還是紅星廠的領導。
最近關於紅星廠的話題可是越來越多了,尤其是關係到教育上。
無論哪個時期,孩子的教育問題都是家長的頭等大事。
紅星聯合學校的名額有多難弄,京城多少人碰了滿鼻子灰。
拐彎抹角的,知道李學武身份的,一個個的玩起了曲線救國。
顧寧臉嫩,嘴笨,幾個人用話架起她了,隻要答應一個,後麵就好說了。
哪怕是花點錢,送點禮呢。
“傻,有事怎麼不跟我說呢?”
李學武聽了她的講述,合上手裡的書本,點了點她的鼻尖,道:“是不是傻?”
顧寧拍開了他的手,無奈又鬱悶地說道:“他們都那樣說了……”
“哪樣說了?”
李學武回頭放好了書,拄著胳膊側身躺在了她的身邊,道:“你就那麼的在乎他們說什麼啊?”
“以前的冰雪醫生哪去了?”
他故意逗著媳婦兒道:“你那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場呢?”
顧寧鼻息逐漸加重了,瞪著李學武不說話。
她真要生氣了,讓她同科室裡同事緩和關係的是他,這會兒逗弄她的還是他。
怎麼說都是他有理了對吧?
“我教你怎麼說啊,”李學武右手拄著腦袋,左手搭在了顧寧的肚子上,問道:“不過你打算怎麼報答我?”
“暴打你嗎?”
顧寧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大手,瞪著他提醒道:“把孩子弄醒了,你哄啊!”
“你要是把這個狠勁用在人際交往上,至於被這些人情世故所困擾嗎?”
李學武絲毫不畏懼媳婦兒的威脅,打量著她說道:“再有人請你辦事,你就爽快地答應他,不過彆說的太實在了。”
“同事之間難免的,你幫幫我,我幫幫你,這都很正常。”
他揉了揉媳婦兒肚子,說道:“有些請求並不觸犯原則,隨手為之的,可以辦。”
“那觸犯原則的呢?”
顧寧側了一下腦袋,認真地看著他問道:“比如請你幫忙辦理入學手續的。”
“我教你了啊——”
李學武笑著說道:“答應他,但彆把話說死了。”
“什麼事都是一樣的,沒有人喜歡被拒絕,談話中儘量不要有‘不’這樣的否定詞,可以婉轉地表達你的為難。”
他教給顧寧道:“有人請托辦入學,你就把相關的材料告訴我,大不了再讓他們參加一回考試和麵試罷了。”
“準備的充分了,合格了,皆大歡喜,”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要是依舊沒合格,你就說有調查組的人在。”
“真有調查組的人?”
顧寧愣了一下,看著他問道:“是來查這種事的?”
“瞎編唄,我們廠自己的學校,充其量也就是調研組,哪來的調查組。”
李學武說謊話都不用打草稿的,隨意地說道:“你說有,他還能追著查啊?”
“這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