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說請客,簡單地吃一頓接風洗塵酒,就還真沒鋪張浪費。
招待所小包間,李學武、白常山,梁作棟,於德才,周澤川,一共五個人。
其實早來的晚來的心裡都很清楚,李學武現在是保衛組的組長,下一步便是委辦主任。
丁自貴走了有半個多月了,委辦這麼重要的部門卻遲遲沒有安排大主任,為啥?
所以說,今天在座的都是他的屬下。
而李學武張羅的這頓飯,主動提及儘地主之誼,接風洗塵,也是為了表達這個意思。
“委辦那邊還沒收到消息,”李學武端起酒杯給眾人示意了一下,道:“但保衛組這邊應該是差不多了,還剩邰俊才同誌沒報到。”
“邰俊才同誌跟我聯係了,”於德才給李學武解釋道:“說是還在培訓基地接受培訓呢,得年後才能來報到了。”
“嗯,我知道,跟我說了。”
李學武點點頭,看向周澤川說道:“小琴同誌情況特殊,來廠的時間不能固定。”
“尤其是年底這會兒,她的工作比較忙,年後找時間咱們再聚,你多理解。”
“沒問題,李組長,”周澤川微微點頭說道:“進了保衛組的門,就是保衛組的人。”
“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跟同誌們有的是時間來認識和接觸。”
“嗯,那今天就咱們。”
李學武笑著對其他幾人說道:“工作需要,粗茶淡飯,意思意思,點到為止。”
“這可不算粗茶淡飯了。”
白常山主動與李學武碰了杯子,笑著說道:“感謝李組長的盛情款待。”
“客氣,就這一杯啊!”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手裡的酒杯道:“一杯酒,不耽誤感情,也不耽誤工作。”
“哈哈哈——”
五個人六個菜,馮娟帶著服務員給擺的菜,又給倒了一輪酒便出去了。
在倒酒的時候馮娟也是很會說話,巧妙地表達了這一桌酒席是李學武個人安排的。
聽她如此說,在座的幾人甭管信還是不信,都又是一個態度。
用自己的錢置辦酒席給新來的同誌接風洗塵,就衝這份闊綽,也得記一份心意了。
其實幾人都很明白,這頓接風洗塵宴的核心目的是為了讓大家互相熟悉,便於開展工作。
李學武用坦蕩和胸襟給他們打了個樣。
六個菜三葷三素,酒是廠裡的新酒,這頓飯吃的十分有牌麵。
席間於德才作為保衛組的“老同誌”,給周澤川說了說基本情況。
李學武則是給梁作棟和白常山嘮叨了幾句年前年後的工作,以及目前委辦的情況。
酒桌上談工作的便利顯現出來了,有些話是不適合在辦公室和公開場合講的。
但在私下裡,你懂我懂的情況下,很容易講明白,說清楚。
當然了,這也有劃線的意思,先禮後兵,在酒桌上說清楚,省的以後互相找麻煩。
“最後一點兒啊——”
李學武一語雙關地端起酒杯,笑著招呼道:“祝願各位在新的崗位上一帆風順!”
——
“這個時間才想起來送禮?”
李學武瞅了樊華一眼,從對方的手裡接過來文件問道:“早尋思啥了?”
“不好意思啊領導,早沒想起來,等想起來的時候也晚了。”
樊華倒是很實誠,她也知道李學武不喜歡聽謊話,更不喜歡聽抱怨的話。
所以什麼工作太多、人手太少、最近太忙的話說也沒說,直接坦白地認了錯。
李學武將看完的文件遞給了身邊的梁作棟,梁作棟看也沒看又給推了回來。
樊華這對外辦主任是什麼來曆,他一清二楚。
既然樊華是來找李學武彙報的,他哪裡會接這個手,不成了不懂事了嘛。
“對象都有哪些人啊?”
李學武見梁作棟不接,便將文件放在了辦公桌上,直接問道:“有具體名單嗎?”
“辦公室已經在列了。”
樊華站在辦公桌前麵介紹道:“現有合作的外商、聯合工業的兄弟單位主要領導……”
“太多了吧?”
李學武微微皺眉,點了點桌上的文件提醒她道:“天南海北的,三天能送到嗎?”
“隻能請貿易管理中心的同誌協助安排了,湊一湊唄。”
樊華苦惱地撓了撓額頭,說道:“管咋地是一份心意,不是錢的事,對吧?”
“嗬嗬,你說的倒是簡單。”
李學武拿起那份文件看了看,說道:“印刷宣傳頁不要了,改成放大版的日曆吧。”
“小五金鑰匙扣、筆記本啥的臨時訂製來不及了,從經銷商那邊直接采購吧。”
“我是想著送酒來著。”
樊華點了點文件的後半頁解釋道:“在京的駐辦事處、京城工業、部裡等等單位。”
“嗯,這個想法也可以。”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跟酒廠那邊說一下吧,出一批反包裝盒的。”
他撂下茶杯,看著繁華問道:“你懂我的意思吧?”
“明白,類似白盒香煙嘛。”
樊華點點頭,說道:“隻要把包裝箱反過來裝酒就可以了,隻是您覺得可以送整箱?”
“不要太小氣嘛——”
李學武點點頭,挪開茶杯拿起鋼筆在文件上做了批示,道:“這算廣告的一種形式了。”
“這筆費用你跟食品二廠和銷售處那邊說一聲,走一部分廣告宣傳。”
他抬起頭提醒了樊華道:“不然就這部分費用,今年你們的招待費就不夠花了。”
“謝謝領導——”
樊華笑了起來,道:“正愁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呢,還是您想的周到。”
“多用心,多用腦——”
李學武塌了塌眉毛,在草稿紙上畫了掛曆的模樣,叮囑道:“把日曆排版在下麵,中間放咱們的主打產品圖,兩邊寫對應的語錄。”
“可以把產品的介紹和經銷單位寫上去,”樊華提議道:“在夾縫處就可以了。”
“嗯,算上封麵十三頁。”
李學武抬起頭看著她眨了眨眼睛,問道:“知道把誰放在封頁上吧?”
“知道,我又不傻——”
樊華笑了笑,從李學武的手裡抽走了申請和掛曆的樣式,道彆後便離開了。
——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禮是這麼送的。”
白常山端起茶杯笑著說了一句,目光瞅向了梁作棟。
三人就在管委辦的辦公室裡,是喝完酒過來小坐閒談的。
周澤川那邊李學武已經帶著熟悉了保衛組,同管委辦的兩人還是第一次談話接觸。
“我也是第一次見,長見識了。”
見白常山看向自己,梁作棟嗬嗬笑著說道:“能把紅星廠帶成集團企業,咱們的管理班子還真是有真本事的。”
“不容易啊——”
白常山點點頭,說道:“年關難過,走親訪友是一難,拜訪同誌又是一難。”
“難則難矣,易難矣。”
李學武笑著放下茶杯,說道:“我是覺得君子之交淡如水,還是在合作,在感情。”
他話裡有話地講道:“這還是倡導不過春節呢,不給他們送禮難道就不合作了?”
“送禮並不是目的嘛!”
“哈哈哈,您說的有道理。”
梁作棟笑著坐直了身子,看向白常山講道:“以前廠裡給職工發福利都簡單粗暴,到兄弟單位之間走動關係更是有什麼送什麼。”
“暖瓶廠就送暖瓶,搪瓷廠就送搪瓷鍋碗瓢盆,主打一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嗬嗬。”
“咱們廠以前也是一樣。”
李學武倚在沙發上,疊起右腿講道:“領導那時候也發愁,總不能送螺絲疙瘩吧?”
“哈哈哈——”
三人笑了一陣,他又說道:“也正是因為廠裡沒有什麼拿的出手的福利產品,這才有了三產工業,有了以貨易貨的貿易管理中心。”
“給部裡、給京城工業,給聯合單位和合作商送春節的年禮,還是在合作。”
他解釋道:“印刷的掛曆能值幾個錢,采購些筆記本和鑰匙扣又能值多少錢。”
“這些咱們廠或者經銷商那裡都能便宜拿到貨,包括咱們廠的茅台酒。”
“哎,李組長,您說到這茅台酒了,我問一句啊,”白常山主動接話道:“天仙茅台和這個飛天茅台,還有這葵花茅台啥關係啊?”
“嗬嗬嗬,您覺得呢?”
李學武輕笑著問道:“中午咱們喝的就是天仙茅台,您覺得跟五星茅台有啥不同嗎?”
“我也說呢——”
白常山困惑地看向了梁作棟說道:“看著不一樣,喝起來好像沒啥太大的差彆。”
“我來的時間短,我也不知道。”
梁作棟笑著示意了李學武這邊道:“我也等著李組長給咱們解惑呢。”
“茅台酒有內銷和外銷兩版,內銷的就不說了,咱們供銷係統賣的就是這個。”
李學武點點頭,解釋道:“說說外銷版,也就是您說的飛天茅台和這個葵花茅台。”
“飛天茅台一直都是五豐行在港城經銷的,連瓶裝和圖案設計都是港城幫的忙。”
他手指敲了敲桌子,道:“這麼一說得是前年了,也就是六六年,因為飛天神女的圖案不好,就弄了個葵花茅台出來,是一回事。”
“哦——”白常山了然地點點頭,問道:“這葵花茅台也是外貿版的。”
“嗯,沒錯,說是賣的不咋太好。”
李學武繼續解釋道:“這不咱們廠同五豐行有合作嘛,搞了幾個食品廠。”
紅星廠的三產,包括食品工業,他們已經從紙麵上做過了解,李學武一說他們就知道。
“科研所那邊搞出了釀酒的培養菌,結合京城的釀酒環境,有了天仙茅台這個牌子。”
他在這一步上倒是一帶而過,心裡也是發虛,備不住往後飛天茅台要來打官司。
就跟加多寶和同仁堂似的,堂兄弟多了,爭家產的時候要打架。
“五豐行那邊還在做葵花的牌子,不過已經開始大力推廣咱們一起做的天仙牌了。”
李學武笑著說道:“食品二廠的主打產品,天仙茅台酒,天外飛仙,喝完做神仙!”
“嗯,這套詞用的好——”
白常山點點頭,認同地說道:“同飛天茅台有異曲同工之妙。”
“隻是這牌子和商標……”
他遲疑著挑了挑眉毛,目光看向了李學武問道:“飛天都飛不起來了,天仙還能飛?”
“哈哈哈——”李學武爽朗地笑了起來,隨後在兩人詫異的目光中點頭說道:“不能。”
“嗬——嗬嗬嗬——”
兩人看李學武笑的莫名其妙,跟著的輕笑也是莫名其妙。
“這年月哪有神仙了,誰都飛不起來。”
李學武眨了眨眼睛,解釋道:“不過港城那邊倒還好,天仙還讓飛。”
“哦——”兩人似乎想到了什麼,了然地點點頭,笑著對視了一眼。
梁作棟微微搖頭,感慨道:“看來這天仙也難做啊!”
“想要榜上有名,還得隱身,出去了才能顯形啊。”
“哈哈哈——”
李學武和白常山也被他的話給逗笑了,三人因為聊了酒的事倒是相處的愈加融洽了。
“咱們廠與五豐行合作的重點便在這食品工業上,天仙茅台酒隻是一個項目。”
他主動介紹道:“如果光說酒水,已經立項的紅酒、啤酒、果酒和藥酒也在其內。”
“其他的還有預包裝食品、零食、再加工農副產品和罐頭一類的。”
李學武攤開手講道:“食品工業是一個很大的範疇,咱們廠還是以代加工為主。”
“出口的利潤更豐厚,對吧?”
白常山捧著茶杯喝了一口,道:“我是聽說咱們廠對外貿易做的非常好。”
“不僅僅是利潤的關係。”
李學武認真地介紹道:“食品貿易和農副食品貿易在國內是有限製和要求的。”
“這跟收音機、電風扇等工業產品不是一個類彆,更不在一個係統。”
他手指點了點桌子,強調道:“相關類彆的產品做內部貿易,走貿易管理中心可以。”
“這一部分的銷售和經銷咱們都已經做了明確的限製和要求,所以主要還是做外貿。”
“嗯,您這麼說我倒是理解了。”
梁作棟點點頭,說道:“咱們廠就在工業體係內,怎麼搞銷售都沒有問題,食品不同,跟咱們不在一個係統內。”
“主要原因還是外麵掙的多,哈哈哈。”
李學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扯太遠,說多了容易落下把柄。
“食品工業研究所那邊正在搞澱粉腸、肉乾、罐頭、鹹菜、冷飲、方便麵等食品項目,”他笑著擺手道:“有時間你們可以下去看一看,感受一下咱們廠的發展脈搏。”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見李學武站起身,白常山和梁作棟也起身與他握了握手,說道:“多跟李組長學習。”
“哎,已經喝過酒了,還這麼客氣。”
李學武笑嗬嗬地一一與他們握了手,說道:“咱們互相學習,有什麼事多溝通。”
“那就聽您的,哈哈!”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各自有了譜,也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工作了。
剛調到一個部門或者新單位最怕什麼?
那必然是閉門羹、緊箍咒、迷魂湯和下馬威了。
有招數老道,心狠手辣的主管,還會給新來的同事擺一道殺雞儆猴的路數。
無論是周澤川站在保衛組的位置上看李學武,還是梁作棟和白常山站在管委辦的位置上看李學武,都沒覺察出他有狠厲的一麵。
綿裡藏針,話中有話,先禮後兵,這都是太正常不過的了。
他們甚至會覺得李學武如此好說話,如此的熱情招待,會不會有什麼埋伏啊?
你當他們沒聽過,沒遇到過這種?
先給你吃顆甜棗,讓你覺得他是好人了,然後就被他給賣了。
有的年輕人剛剛到單位,被人事賣完了又被同事賣,最後還被主管賣,你說有沒有?
梁作棟是隨著兼並項目調進來的,白常山是組織調配,周澤川是空降兵。
包括同梁作棟一樣,也是兼並項目但還沒來得及報到的保衛組副組長邰俊才。
這些個即將在李學武手底下搭班子的人,你問問他們有誰沒聽過李學武名號的。
就算是以前沒聽過的,就要來紅星廠上班了,不得掃聽掃聽,這地界兒有沒有地頭蛇?
李學武現在的目標太大了,就算中層乾部大調整,正處和副處級乾部外調掌局分廠。
可以他的名頭,想要渾水摸魚也是不行的。
保衛處之虎、紅星廠之狐、工安部最年輕刑偵專家、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
就他這光芒萬丈名聲在外,想要跟新來的同誌說自己不值一提,那就是欺負人了。
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了!
所以他也是沒藏著掖著,坦然地把兩個部門的乾部叫到一塊吃了頓飯。
飯前飯後對他們分彆做了目的性談話,管理者的姿態擺出來了,不用動手,已分高下。
梁作棟早來幾天,李學武沒找他,就是為了湊一塊談,今天算是排了大小個。
你看他和白常山、周澤川三人的表態就知道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往後的形勢變化不知道,但現在他們必須做小,服軟認輸。
有一句話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
李學武現在就是李懷德擺出來鎮壓保衛組和管委辦的地頭蛇,還是特麼特彆訥的蛇。
——
“王露去你家拜年了嗎?”
李學武將桌子上的煙盒丟給了夏中全,笑著問道:“她來家裡拜年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