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可能的,您知道的,”段又亭苦笑道:“警力有限,情況特殊,案子也很特殊,全城布控想都不要想了。”
沒來前不了解童言的案子,現在知道了,他更覺得案子複雜了。
一旦傳出消息去,兩個圈子都不是很配合,調查的難度成倍增加。
兩個圈子都把“打報告”和“找條子”當成了對自己身份的侮辱。
就連今天的筆錄都是在第一時間拿到的,否則過了今晚,再去問的時候,就沒有人說實話了。
就算是謝前進的父母來促進這件案子,也會覺得很荒謬。
他的死竟然牽扯到了另外一起命案,還是多人欺負一個孕婦,實在有失光彩。
就算事情不是謝前進乾的,可風言風語的,現在想要洗脫這些流言蜚語太不是時候。
所以,壓力全都在段又亭的身上了。
“你很珍惜這個案子?”
李學武打量了段又亭一眼,見秦京茹出現在了餐廳的門口,便站起身招呼道:“飯好了,先吃飯,咱們邊吃邊說。”
段又亭就知道來了這啥都瞞不住,歎了口氣,站起身跟著往餐廳走去。
鹹魚翻身就指著這次的機遇呢,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怎麼洗刷去年的錯誤。
他現在的崗位還是戴罪立功,是鄭局保了他,否則早就一擼到底了。
李學武問他的話,他聽明白了,這個案子整不好會成為一顆燙手的山芋。
不僅成績拿不到,還攤一手臭狗屎。
同時也在提醒他,真要貪心辦這個案子也彆帶上姬毓秀,畢竟都供他一頓飯了。
——
“就這麼簡單?”
李學武抖了抖手裡的文件,還是有些不滿意,或者說有點莫名的遺憾。
李懷德卻是好笑地看著他,問道:“那還能怎麼著?”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他努力克製著激動的情緒,用一種自以為沉穩的笑容說道:“大音希聲啊。”
李學武瞧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給他留點麵子,差點問出:您還會這成語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裡的文件上
《工業管理委員會關於同意紅星軋鋼廠變更組織管理關係的批複》
【工函〔1968〕2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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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機部、京城市、紅星軋鋼廠:
你們關於變更紅星軋鋼廠組織管理關係的請示收悉。現批複如下:
一、按照《政務院關於〈支持工業企業深化變革發展先進綜合示範區建設工作方案〉的批複》(政函〔1965〕199號),同意自即日起,紅星軋鋼廠組織管理關係變更為一機部。
二、工業管理委員會有關部門、一機部、京城市工業要根據上述調整,抓緊對本部門、本市工業組織管理關係作相應調整,統籌發展和變革,建立與工業企業深化變革發展先進綜合示範區建設相適應的管理製度。
三、一機部、京城市工業要會同有關部門,對相關組織管理關係調整的實施成效進行評估,及時研提後續工作建議。
四、工業管理委員會將根據紅星軋鋼廠深化變革發展先進綜合示範區建設情況,適時對本批複的內容進行調整。
工業管理委員會
1968年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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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變革·促生產·促工作·促保障——
李學武來來回回地看了三遍,這才抬起頭看向了誌得意滿的老李。
“這就完了?”
“不然呢?”
老李也愣了一下,回過神來笑著問道:“不然你以為還能寫點啥?”
“組織管理關係調整了,任命不是跟著一起下來嗎?”
李學武抖了抖手裡的文件,道:“這裡不應該加個【附】字嗎?”
“唉——我也想啊——”
老李聽他如此說,不由得歎氣,剛剛的誌得意滿瞬間消散。
“誰讓咱沒攤上好時候,更沒攤上好人好事呢。”
“什麼情況?”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擺足了看熱鬨的心態,等著老李說說呢。
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講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
“還記得年前的工作組吧?”
老李坐直了身子,看著他解釋道:“我跟你說過的,一組分兩撥,一明一暗。”
“嗯,我知道,然後呢?”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問道:“明的都回去了,也提交了工作報告,暗的還在?”
“問題就出在了這裡。”
老李懊惱地點了點桌子,皺眉講道:“我當時跟你現在的想法是一模一樣的。”
“但是,這些癟犢子。”
他咬著後槽牙講道:“明的是回去了,暗的是剛回去。”
這麼說著,他還點了點李學武放在桌子上的批複文件。
“這個楊駿絕對知道些什麼,他是擺了咱們一道啊。”
“圖意個啥啊?”李學武好奇地問道:“紅星廠晉級了,他還能攔著您進步?”
“癩蛤蟆爬腳背——不咬人惡心人!”
李懷德氣的一捶桌子,不過沒怎麼用力,眼神銳利地講道:“這是一套組合拳。”
“您的意思是說……”
李學武瞬間明白了老李話裡的意思,眼神向後麵一瞥,問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李懷德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語氣壓抑地講道:“暗訪工作組掌握了一些我和程開元的情況,並就此進行了深入調查。”
“!!!”
李學武眉毛一挑,雖然沒有說話,可驚訝和意外的表情很是明顯。
老李也是很鬱悶,敲了敲桌子,目光看向了窗外,幽幽一歎,道:“工作不好乾啊。”
“接下來的程序你應該能了解了。”
“關係不大吧?”李學武當然理解老李說的程序是什麼,“找您談話聽著就是了,既然都走到這了,還能往後退咋地?”
“你說的對,”李懷德點點頭,緩緩地說道:“背水一戰,沒有退路了。”
乾業務工作的,或者掌管一個企業的乾部,哪有不背處分的,這是常態了。
想乾事業,就不能前怕狼後怕虎的。
李懷德講的程序無非是先過去談話挨罵,接受批評和自我批評,然後妥協一部分人事、財務或者管理上的壓力和職權。
這是作為他在企業晉級和組織管理關係調整的關鍵時期處理程開元,打亂上級部署的一種懲戒。
雖然紅星廠執行的是內部紀監管理,但上麵追究的是他的管理責任。
這個真沒處說理去。
你說不處理程開元的案子吧,這叫包庇。
你說處理了吧,上麵又要追究你的管理責任。
兩頭堵死你。
但關鍵原因不在於案子本身,李懷德督促這個案子的落地,也是為了削弱程開元。
所以老李遭雷劈並不冤,楊駿的故意使壞也是針對的這一點。
李學武給出的安慰理由也很明確,該爭的還得爭啊。
老李也明白這一點,這個雷沒法躲。
上麵看不得他春風得意翹尾巴,既然要用他,就不會任由他長歪了。
小樹不修不直溜,人要不修艮啾啾嘛。
老李的任命沒有問題,該進步還是會進步的,敲打不會敲碎了骨頭。
但程開元可麻煩了,剛挨了收拾,現在又來了一道回馬槍。
不過李學武也在想,上麵是不是有意為之,一般這種查不出大問題的小問題組織談話提醒一下就過去了,不會叮叮當當地敲。
這次這麼狠,不僅僅是晉級的緣故,可能還有給程開元一次機會的原因。
對老李不可能敲狠了,否則會耽誤事。
但對程開元完全可以敲一敲,或許還能起到關鍵的作用。
有些人就需要振聾發聵才能驚醒,重拾信心,精勇奮進。
得,杜主任也是個記仇的,老李不做人,他也來了一招草船借箭。
且等著吧,老程這一次職級不會提,但職權不會落,興許還要加擔子。
什麼樣的乾部最能乾?
孔捷說過,戴罪立功。
——
“您看見文件了嗎?”
等到領導從李主任的辦公室裡出來,彭曉力便好奇地問道:“啥樣的?”
“嗯——”李學武故意逗他,還仔細想了想,這才認真地說道:“內樣的。”
“內——餒樣的啊?”
彭曉力哭笑不得地跟在他的身後下了樓,嘮嘮叨叨地說道:“我都還沒見過這種文件呢。”
“很快你就會見到了。”
李學武好笑地說道:“你怎麼這麼熱心晉級的事啊,跟你有關係啊?”
“當然有關係了——”
彭曉力笑著說道:“咱們廠晉級了,我這不也就相當於進步了嘛。”
“嗯,是這麼個道理哈。”
李學武想了想,說道:“那該叫你彭主任了,對吧。”
“我的意思是說啊……”
他剛要解釋,便見樓下蘇副主任上來了,身後還跟著顧城。
“蘇副主任——”
李學武主動避讓一邊,點頭打了招呼。
蘇維德上來,點點頭,問道:“從李主任那下來?文件下來了?”
上午是李懷德自己去的一機部,拿相關的文件。
回來後李學武便跟著來了,他應該是紅星廠除了李懷德以外,第一個看見文件的。
“下來了,沒看見。”
李學武微笑著說道:“李主任寶貝疙瘩似的,不給我看。”
“嗬嗬嗬——”
蘇維德輕笑著,心裡卻道是麻麥皮。
這話他要是信了,他得傻成啥樣啊?
來了這麼些天了,他算是看清楚了,要論乾工作,李學武是一把好手。
可要論扯犢子,這也是個專業人士啊。
他從李學武身邊上樓,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再說下去真就是扯犢子了。
顧城跟在後麵,路過彭曉力的時候還做了個手勢,搭配眼神和嘴型提醒了他什麼。
等下了樓,彭曉力這才彙報道:“顧城剛剛提醒我,李主任的那台大紅旗到了。”
“暫時用不上,先放著吧。”
李學武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李主任最近修身養性,不想太過於招搖了。”
“明白了,我跟他說一下。”
彭曉力點點頭,理解了李主任要當縮頭烏龜的想法。
剛剛領導說的明明就是這個意思嘛,他的理解完全正確。
不過在他的理解,李主任這種低調完全是脫褲子放屁,不拿彆人當人了。
近些年少有的托拉斯企業,紅星鋼鐵集團即將誕生,他還想要低調?
現在其他行業可能注意不到,但工業係統以及兄弟單位的目光都聚在了這裡。
李主任就是個紅的發紫的電燈泡,無處躲藏。
要說起來,紅星廠這一次劃歸部管隻能算回娘家,並不是多麼意外的事。
國內的經濟管理是經曆了幾次變化的。
最開始是一把抓,後來抓不住,決定把管理權限下放給地方。
也就是紅星廠這樣專業廠從部管直接落在了京城工業管理的主要原因。
而到了六三年的時候,上麵又覺得地方管理的難度太大,經濟上不暢通。
所以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整,決定再實施一把抓。
可到了現在,一把抓又出了問題,再次進行了下放職權管理。
紅星廠沒趕上第二次一把抓,卻趕上了第二次的下放管理,屬於逆流而上了。
能確保紅星廠完成晉級的關鍵因素就在於文件上提到的那個政策。
《支持工業企業深化變革發展先進綜合示範區建設工作方案》
紅星廠契合了這份方案和要求,打造了亮馬河工業區,開展綜合工業建設。
海陸空工業領域都涉及到了,更拿到了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經驗。
所以,紅星廠晉級穩的。
晉級不是目的,目的是建設先進綜合示範區的同時,打造集團企業。
——
周五,薛直夫在李學武的陪同下見了聖塔雅集團集團的代表。
雙方就工業工程建設領域的合作發展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聽這麼官方的表述就知道了,雙方討論的結果不是很理想。
從國際飯店出來,在上車前薛直夫提醒李學武道:“不論怎麼談,原則不能變。”
“這個您放心,原則就是原則。”
李學武等對方在秘書的幫助下上了汽車後,這才從另一邊上了汽車。
“聖塔雅集團表現出來的堅決態度無非是漫天要價,催促咱們快點坐地還錢。”
他手拍了拍司機的座椅,示意對方可以開車了,嘴裡則繼續講道:“再等等吧。”
“拉長線釣大魚,姿態可以做足,但不儘的拉扯不可取。”
薛直夫靠坐在座椅上,思索著說道:“拉來扯去的,信任就沒了,合作談下來也是一肚子疑神疑鬼,失去本來的意義了。”
“亮馬河工業區主體建築工程還有兩年的工期,”李學武看著他講道:“咱們至少還有一年的緩衝期,這份合作可以慢慢看。”
“而且對方也不是等不起,看他們表現出來的態度就知道了,這塊肉很肥,”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他們跟我的想法一致,那就是慢慢吃,吃飽了,還得吃好了。”
“我並不是不看好對方提出的關於對未來工程建設市場的展望,而是不看好當前大環境下貿然發展工程建設事業的時機。”
“嗯,你的考慮有一定的道理。”
薛直夫點點頭,看著車窗外閃過的街景,思慮著說道:“那就再看看吧。”
“問題的矛盾點還有一個,那就是工程分公司的組織建設和隊伍管理跟不上來。”
李學武特彆強調道:“郎鎮南剛把隊伍拉起來,根本沒有戰鬥力。”
“就算配合現在的工程處,以及有合作意向的東風三一建築,也有太多問題。”
他點著手心講道:“光是工人身份的轉換就需要一定的時間,現在都還沒做好。”
“工程建設的資質、技術、設備,您現在要問他要這些規劃,他一定拿不出來。”
“乾中學吧,慢慢來。”
李學武歎了口氣,說道:“現在是漂亮姑娘願意嫁,可惜小夥沒長大。”
薛直夫的想法他理解,張勁鬆一來便分走了後勤和服務工作,他現在就剩一工程。
當然了,說的好聽點,紅星廠正在進行大工地建設模式,需要他投入更多的精力。
但這種情況落在誰的身上都不舒服。
張勁鬆也很無奈,來了一周不到,同薛直夫談了兩次了。
薛直夫本以為自己能落下兩個的,沒想到是分出去兩個。
兩人怎麼談的不知道,但薛直夫盯上了企業間合作,想要提振一下工程隊伍士氣。
但李學武負責對外工作,他是不允許任何人脫線操作的,這是原則問題。
與聖塔雅集團的合作必須等,等形勢有了根本性的變化才能繼續談。
包括約定好的,與日商三禾株式會社會麵,依舊是保持應有的克製和理性。
外貿的錢好賺,可也得有時有晌的。
風向不對,立馬撤退。
對薛直夫他當然是支持的態度,否則也不會陪著他來見聖塔雅集團代表了。
也是讓他親自看一看,對方是個什麼要求,看完他就理解自己的態度了。
至少今年年底前,紅星廠不會再有大的對外合作項目了。
一切都得等明年,合作談判半年,規劃半年,實施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