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沒看明白啊。”
夏中全叼著煙,站在李學武的辦公室窗前,示意了樓下的大紅旗問道:“這車的魅力到底在哪啊?”
“你說吧,買回來了不能坐,能坐了吧,又不好意思坐,他折騰個啥勁呢。”
“那你得問問李主任去啊。”
李學武好笑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玩笑道:“我想啊,這事跟處對象結婚差不多。”
“哦?這話怎麼講?”
夏中全倒是很好奇他的觀點,轉回身問道:“這買車和坐車還能跟處對象結婚扯上關係?”
“我說的是那個意思。”
李學武強調了一句,而後解釋道:“這買了車不能坐吧,就相當於有了對象沒有證。”
“這車能坐了又不好意思坐,就相當於跟對象扯了證,卻身子發虛,掛不上檔把兒。”
“嘿!你這話說的唉——”
夏中全笑著點了點他,道:“你可真夠損的啊,領導們可都在對麵維持你的事呢。”
“是組織上的事,怎麼成了我的事呢?”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糾正道:“個人的得失永遠都不能跟組織的利益相違背。”
“我個人倒是希望領導們不要吵,也不要爭,更不用辯論,我多等幾年也是可以的。”
“嗯,你還謙虛上了——”
夏中全好笑地說道:“你可能都沒注意到,今天的辦公會要求你回避,多少人都在私下裡討論你的情況呢,怕不是要給你定性。”
“定個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就成了,”李學武笑著收拾了麵前的文件,說道:“我並不追求功勞表彰,大紅花和獎狀一類的獎勵。”
“嗯,在這方麵你是飽漢子了,我們這餓漢子隻能看著眼饞嘍——”
夏中全說著怪話,目光卻依舊盯著對麵,頓了頓,這才笑問道:“你就真不期待會議的結果?萬一出現點什麼差錯呢?”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李學武繼續看著文件,淡淡地說道:“這結果有什麼好期待的,大不了換個辦公室而已,乾的不還是這些工作嘛。”
“那可說不好——”
夏中全走了回來,一屁股坐在了對麵的椅子上,挑眉說道:“興許下個月我得稱呼您為領導了。”
“你還在意這個啊?”
李學武挑眉瞅了他一眼,道:“成,萬一我再進一步,見了麵我叫你領導成了吧!”
“那我哪敢啊,哈哈哈——”
夏中全自從跟李學武搭了親家,這親近的態度明顯就不一樣了。
以前是工作上的親近,現在是親戚之間的親近,有著本質上的信任差彆。
“不過說實在的,我現在都為你捏一把汗啊。”
他掰著手指頭算計道:“管委會目前的九票,你有幾票是把握的?”
“一票沒有,”李學武乾脆地說道:“我的人緣都傷透了,您還不知道我的嘛。”
“一身正氣,兩袖清風。”
李學武微微搖頭歎氣道:“這輩子我都很難做到和塵同光了,很難讓人喜歡啊。”
“……”
我真該死啊!
夏中全都想扇自己一耳光了,你說這不是沒事閒的嘛,主動遞話頭讓他裝了個嗶!
“李主任當然是沒問題的,他最器重你了,”懶得接李學武的話茬,他嘴裡盤算道:“董副主任也同樣很欣賞你這個學生了。”
“穀副主任對你在保衛處和管委辦的工作還是很滿意的,”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還有薛副主任,雖然不苟言笑,但……”
“勞您費心了,還替我著想。”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問道:“王露家裡給準備房子了?這麼舍得啊。”
“就隨便說說嘛——”
夏中全好笑地打量著李學武,問道:“如果這一關你沒過去怎麼辦?”
“那也總不能弄死兩個,對吧?”
李學武滿眼無奈地看著他說道:“您要是不忙的話,我可要忙了。”
“我又沒耽誤你工作。”
夏中全嘴裡說著屁磕兒,抽了最後一口煙掐滅了,笑道:“我是希望你躍龍門的。”
“你覺得有可能嗎?”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連我自己都不願意跳,人家托著我還能跳過去?”
“唉——也是,這個時機不是很好啊。”
夏中全理解地點點頭,說道:“可李主任一意孤行,想要早點結束這場鈍刀子割肉。”
“你現在是不上也得上了,上下都要得罪人啊。”
“所以大早晨的,您是來看我熱鬨的對吧?”
李學武瞅著他問道:“船舶那邊什麼時候開工,坦途的設計還得多長時間拿稿,飛行器的研發團隊進度如何,飛行器製造廠……”
“嘚嘚嘚,彆催了,腦仁疼——”
夏中全像是被唐僧念了緊箍咒的猴子一般,擺手道:“我不說了成嘛?”
“早上,晚上,早晚得上。”
李學武看著他很坦然地講道:“我還是那句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九個人,四張票一定拿不到,還有一張很含糊,”他給夏中全講道:“熊主蓆要是稱病不來,那就是五五開,還不知道怎麼著呢。”
“與其在這坐立不安,倒不如踏踏實實的把自己的工作乾好。”
他長出了一口氣,頓了頓,目光看向了窗外,道:“走到這一步都已經是千難萬難了,更進一步無非是消耗潛力,吃虧的是我啊。”
“你倒是真的穩——”
夏中全看著他說道:“其他單位和企業早有工人進管委會的了,唯獨咱們廠。”
“就以你的功勞和獎章,要進這管委會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李學武微微皺起眉頭,道:“明明輕而易舉,我又何必這麼大費周章地拖自己後腿呢。”
“你這樣的年輕人真是……不讓我們這些老家夥活了。”
看著李學武老神在在的模樣,夏中全微微搖頭,道:“成啊,好事多磨吧。”
李學武扭過頭打量了他,好笑地問道:“你就知道我這次不能成?”
“廢話,你不是也知道了?”
夏中全拿了李學武辦公桌上的電話,叫了車輛工程研究所的王誌,這才說道:“你要玩三顧茅廬也好,三推三讓也罷,小心點。”
“今時不同往日,小心玩脫了。”
——
“現在就立項?”
王誌還以為領導叫他來是為了問羚坦途的設計進度呢。
他有些詫異地看向了李學武,心裡已經篤定這個主意是李組長提的。
李學武卻端著茶杯指了指對麵,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夏總叫你來的。”
“反正人手也拿的開,咱們底子薄,笨鳥先飛吧。”
夏中全擰著身子,胳膊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看著王誌問道:“怎麼,你沒有信心?”
“這個……”
王誌遲疑了一下,瞅了兩位領導一眼,玩笑道:“啥信心不信心的,閉門造車唄——”
“嗯,我管你怎麼造車呢。”
夏中全性格很是隨和,事情怎麼說都行啊,隻要說明白了就成。
他下巴一扭,示意了窗外問道:“上來的時候看見那台大紅旗了嗎?”
“嗯?看見了,怎麼了?”王誌驚訝地問道:“您該不會是讓我們仿造這玩意兒吧!”
“哎!怎麼說話呢你!”
夏中全一瞪眼睛,提醒道:“那可是李主任的寶貝疙瘩,到你嘴裡成玩意兒了——”
“得了吧,這話還是您先說的呢。”
王誌也知道夏總跟李處長的關係,這會兒也放開了,笑著湊到了辦公桌的前麵。
“您跟我說實話,到底想要個啥,沒有準確的目標,我們可造一四不像了啊!”
“你也得有那個能耐啊!”
夏中全老而彌堅,眼皮一耷拉,看向了李學武問道:“你說有沒有希望乾它一下子。”
“你問我啊?”李學武哼笑一聲,道:“六缸發動機,耗油量二十幾個——”
他挪開了麵前的茶杯,微微搖頭說道:“甭問我,你要做這個大傻瓜儘管胡鬨去。”
“這不是跟你請教呢嘛!”
夏中全點了點他的辦公桌,道:“你可是咱們設計處最公認的天才設計師了。”
“你要說行,那這件事就一定行,你要說不行,告訴我們哪不行。”
他挑了挑眉毛,道:“我們努努力,把問題和難關搞下來了,不就行了嗎?”
“高級轎車領域,這不是難關的問題。”
李學武皺眉提醒道:“國內沒有市場,國外市場不認可,你造一堆廢銅爛鐵出來啊?”
“這個領域可不是吉普車那樣的,找個師傅出來敲敲打打的,學兩手就成的。”
“這我知道,不跟你請教呢嘛。”
夏中全也認真了起來,道:“紅星羚羊一代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二代馬上就能續上這種進攻的形勢。”
“到時候紅星品牌之下,摩托車、轎車、客車萬箭齊發,就算是性能差一點……”
“哎——”李學武手指點住了他,認真強調:“彆拿品質開玩笑啊!”
“這牌子立起來是快,”他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倒下也很快!”
“搞高級轎車不值當。”
李學武看向了王誌,問道:“你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雙子星的三箱版轎車了。”
“這……還要走廉價路線?”
王誌遲疑著說道:“雖然汽車工業咱們沒有簽訂補償協議來置換先進的生產技術。”
“但堅持低價位的營銷,利潤點也是很薄的,這種衝擊市場換品牌影響力的行為……”
“有一張牌就夠了?”李學武掃了他一眼,看向夏中全問道:“夏總,你覺得呢?”
“我還沒想到這兒呢。”
夏中全老奸巨猾的模樣,知道李學武早有準備,才不會踩他這個坑。
點了點王誌,道:“你來說說——”
“我說?我說沒必要。”
王誌在這也很大膽,認真講道:“咱們的汽車雖然說好聽的是出口做外貿了。”
“但實際的情況我是有所了解的,是賣給了缺乏汽車工業,一味追求廉價的國際市場。”
他提醒李學武道:“您可得想到啊,這些國家和地區對廉價汽車一旦有了固執的印象,再銷售給他們高價位汽車就會不認了啊。”
“你跟夏總的想法一致,對吧?”
李學武眨了眨眼睛,好笑地看著兩人,道:“你們覺得一七廠沒人了是吧,人家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你們就能解決得了?”
“憑什麼?”
他靠坐在了椅子上,看著兩人講道:“憑咱們跟華清合作了個車輛工程研究所?”
“憑咱們的研究員素質普遍較高?”
“憑咱們能拿到一些先進的技術?”
“彆鬨了,咱們有的這些一七廠都有——”李學武攤開手講道:“一七廠每年購入的國外先進轎車拆了又裝,裝了又拆的。”
“結果呢?”
他端起茶杯,直言道:“我現在做主,你們去把李主任的那台伏爾加和大紅旗拆了吧,看看你們能學到什麼,總結出什麼點子。”
“這……”
王誌也是遲疑了,他倒不是怕李學武扯犢子,不敢給他們那兩台車拆著學習。
而是對李學武剛剛的這番話有了一些思考和反思。
夏中全也是皺著眉頭,出言問道:“那咱們就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搞廉價轎車和摩托車,搞細化市場後的吉普車?”
“不要著急嘛,總得有個過程是不是?”
李學武淡定地說道:“你們怕三五年之內,國內的市場會有所變化對不對?”
“在新的汽車生產模式逐漸被咱們打破的情況下,高級轎車製造領域會出現新勢力?”
“我跟你們打個賭!”
他拍了拍桌子,保證道:“未來十年之內,國內可能會出現更好的吉普車!”
“但絕對不會出現比紅旗更好的高級轎車,你們敢不敢跟我打這個賭?”
“賭什麼?”夏中全一挑眉毛,道:“王誌哪有啥值得你惦記的啊,算了算了——”
“您真是老太太穿紗衣——老奸巨猾啊!”
王誌一聽不對頭,好笑地看向了夏中全,道:“合著您叫我來是擋槍子的對吧!”
——
紅星廠的汽車工業發展的已經很快了,這種速度的調節閥就在李學武的手裡。
沒有資金就沒有項目的落地,老李那的一支筆就在李學武的手裡。
李學武完全不看好高級轎車。
甚至在目前這個時代,包括所有帶高級兩個字的汽車類型他都不喜歡。
一方麵是沒有這個實力,另一方麵則是沒有市場,大紅旗這種產能都能滿足的市場,你覺得放到流水線上能賺錢?
這特麼還不得把褲衩子賠沒了啊!
紅星廠的經濟看似很優秀,但高速發展、高盈利、高段位的人才積累等等手段,背景是高負債率,高樓大廈說倒塌就倒塌。
順風仗誰都會打,但紅星廠現在唯獨不能打敗仗,必須一路贏,才能趟過這條彆人需要摸著石頭才能過去的河。
紅星廠為什麼發展的快,精準,迅速。
原因很奇葩,說起來都覺得悲哀。
管委會的管理製度下,李懷德的一支筆可以左右紅星廠的發展方向。
彆看現在每周都要開辦公會議,是他不懂相關的業務,也要考慮其他領導的意見和情緒。
真要是遇到人事問題,你看他考慮不考慮。
他在經濟上不信任任何人,唯獨李學武的利益是跟他捆綁在一起的。
所以李學武不用摸著石頭也知道怎麼過河,李懷德算是帶著紅星廠背著他過的河。
現在屁股後頭不知道多少惦記他們的人,但凡栽歪一下,都有千萬隻手推倒他們。
所以,新項目也好,新工業也罷,紅星廠就算有錢也不會全部都砸裡麵了。
一方麵是加大未來投資,搞基礎建設,搞福利待遇,培養技術工人和先進的人才。
一方麵則是引進技術,深挖潛能,同信用社這樣的資本或者企業進行合作,共同開發。
在降低經營風險的同時,也拉了更多有實力的合作夥伴上了這艘破船。
這艘船上有實力的人越多,證明紅星廠的朋友就越多,風險就無限地降低。
就算船翻了,也有人幫忙掀過來。
你看後世塌房的那些企業家,哪個不是搞著搞著就忘了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肥了。
汽車、船舶、飛機,都是重工業產業,是消耗紅星廠產能溢出的重點項目。
也是促使紅星廠能夠晉級成功,走向集團化的重要產業支撐。
沒有強大的重工業生產能力,在這個時代隻能算三孫子,連後兒子都算不上。
重工業發展時代,隻能以硬實力來說話。
高級轎車、高級輪船、高級飛機,通通不要搞,就搞這個時代有市場的東西。
摩托車、吉普車、漁船……
便宜怎麼了?
隻要能掙錢,收破爛都能成富翁。
——
同兩人再次強調了汽車工業發展步驟後,李學武下樓準備吃中午飯。
這兩個貨足足磨了他一上午,一個打主攻,一個打佯攻,還特麼裝糊塗呢。
“呦,這是乾啥去了?”
李學武手裡捏著飯盒往對麵走,卻見周瑤帶著兩個保衛乾事從羚羊吉普車上下來。
周瑤的表情倒是挺自然的,隻是那兩個保衛乾事好像得了大病一般,臉色慘不忍睹。
“沒事,組織大家出去參加了個活動。”
周瑤回過頭打量了兩人一眼,隨意地擺擺手,笑著說道:“咱們回來的正好……”
“噦——”
她的話剛說完,一個乾事便忍不住,跑牆角垃圾乾噦去了。
李學武也是有些詫異,心道是她說話這麼惡心嗎?
“參加什麼活動去了?”
“嗨,還是受您啟發!”
周瑤瞅著那給自己丟臉的手下扯了扯嘴角,有些不滿意地瞪了另一個一眼。
另一個也想吐,但這會兒被嚇的忍住了。
“不是那誰嘛——”她回過頭來看著李學武笑著解釋道:“正巧趕上了,機會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