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月形容男人的詞彙並不如後世那般匱乏單調,除了帥隻有酷。
像什麼陽剛健壯、樸素自然、自信堅毅、成熟穩重等等,此時社會風尚和價值觀便是如此,沒有娘炮審美一說。
長相真出奇,且乍一看便驚為天人到無法形容,也會誇讚一聲長得真俊。
沒錯,俊是形容男人相貌的底線,而俊俏隻能形容女子風貌。
後世你可以說自己的愛豆俊俏,但在這個時候不可以,敢如此誇讚男人那是羞辱。
李學武年輕時相當的自信,是絕對不輸年少版古天樂的存在。
可惜了,他已經很久沒聽人誇讚他長相英俊,甚至就沒聽過相關形容詞。
因為他臉上的那道傷疤,無論造成疤痕的原因是什麼,容貌在他這裡已經被大多數人默認成了不能提起的詞彙。
其實李學武並沒有很在意這個,女人常說男人一成家便會邋遢,或許真的是這樣,全部的心思隻關注如何養家,不太注重形象管理。
如果有一天男人開始注重外在形象,甚至經常照鏡子,那一定是給媳婦找了個姐妹,重新燃起了戀愛的心。
李學武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集團內部對他的看法不一,但他不是一個複雜的人,並不難以評價。
應該是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女主的心態,他是一個立體的形象。
至少在高雅琴的心目中,他可以稱得上是優秀的同誌,良好的朋友。
那麼,她給李學武準備了什麼禮物,還留到了下班以後再給他?
當下班音樂響過十幾分鐘後,“並不俊”的李學武出現在高雅琴的辦公室門口,她的秘書忍著笑意幫他開了門。
“這啥玩意?”李學武表情古怪地看著擺在辦公室裡的衣架,上麵掛著十幾件在這個時代看來超級時髦的衣服。
“上次路過港城你都沒有好好逛一逛當地的市場嗎?”
高雅琴從座位上起身,抱著胳膊打量了李學武的身材一眼,挑眉問道:“就算沒時間逛街,總有時間看看外麵吧,這是港城年輕人最時尚的穿著。”
“你覺得我是土老帽?”
李學武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捏衣架上的牛仔褲說道:“這玩意兒我早就見過,跟咱們工作服沒兩樣。”
“布料生產工藝上還是有所差彆的,不能單純地以線料做評價。”
高雅琴畢竟是女人,商業視角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衣帽鞋包上麵。
她站在衣架前看著李學武說道:“上次去港城我就注意到當地的穿著比咱們內地要開放很多,但沒時間調研。”
“這次時間還算充裕,我帶著小琳仔細逛了逛,挑選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服飾回來,看能不能入得了你的眼。”
“給我看的?不是送給我的?”
李學武笑著瞅了她一眼,隨即便觀察起了她帶回來的這些衣物。
“你是什麼想法,要做紡織業?”
“咱們有這個基礎啊。”
高雅琴手扶著衣架,看著他說道:“咱們同紡織二廠合作有三年時間了吧?業務範圍不應該僅限於羊毛線料紡織,也不應該隻關注勞保服裝製造。”
“你是想做外貿?”李學武伸手抻起一條布料很節省的裙子,挑眉提醒她道:“在內地您敢穿這個上街嗎?”
“廢話——”高雅琴白了他一眼,伸手打掉了他的胳膊,道:“就算在家我也不敢穿它,都說了是代表性的。”
“如果隻做服裝外貿的話——”李學武沉吟了一下,看著衣架上的衣服,以及她秘書王琳擺出來的鞋子和皮包,點了點頭說道:“有渠道當然可以。”
“你也覺得這個項目可以做,對吧——”高雅琴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咱們的三產工業有一大部分都浪費掉了。”
“當然了,我說的是發展機遇浪費掉了,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對吧?”
她擺了擺手強調道:“這段時間經濟發展政策的窗口期實在是太難得了,隻要抓住機遇什麼項目都能做起來。”
高雅琴所說的經濟政策窗口期是Z先生努力爭取來的,是在去年年初便確定下來要加大出口貿易工作的基本原則。
具體體現在貿易工作上的動作便有如紅鋼集團享受市場化實驗的待遇,上麵組織多個經濟訪問團出國考察調研。
雖然市場化經濟調整的實驗對象不止紅鋼集團一個,但也屈指可數。
具有代表性和可發展潛力的企業才能拿到這份政策,紅鋼集團在這幾個實驗對象裡表現是最為突出和優秀的。
而出國考察和調研接連將國外的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帶回來,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國內經濟發展的速度。
但也應該看到目前國內對經濟政策的嚴謹和刻板環境,高雅琴所說的難得對比後世的全麵變革開放足以形容此時經濟和貿易工作的困難和艱苦程度。
為了讓紅鋼集團快速發展,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原始積累,李學武可謂是煞費苦心,真的是在懸崖峭壁上開車。
高雅琴能感受到紅鋼集團所走出的每一步都艱辛異常,有了創業的想法也是在第一時間想到要同李學武商量。
這些衣服當真不方便帶回家,如果被有心人發現一個帽子扣下來她就完了。
可這些東西又不方便廣而示人,隻能在辦公室裡展示給李學武看,還隻能用好笑的理由請他過來商討。
李學武本也沒期待她能給自己帶什麼禮物,兩人可沒有什麼“私交”。
如果說景副主任去港城公乾回來給他帶了禮物或許還能相信,就像他去東德一趟,景副主任便換了一塊德國表一樣。
高雅琴?他還是很尊重的。
就在對方拿著圖冊和資料詳細介紹港城繁榮的製衣業以及鞋帽製造行業的盛況時,李學武在思考內地給港衣代工的時間點。
或許有人會說更晚一些,一些資料上更願意把時間統一劃定在82年以後。
其實不對,內地與港城的貿易交流始終沒有斷,相關的工業合作也一直存在,隻不過不是以私營企業之間的合作進行的,一些資料沒有公開而已。
就像衢州的豬肉和老表家的水,沒有這些港城就得餓死、渴死。
在後世的宣傳環境下,誰又能知道每周都會有兩趟火車將國內的肉豬送去港城,而港城的自來水管道源頭是在內地。
當然了,也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來內地投資建廠,更不是什麼人都能來內地開展例如補償貿易這樣的合作。
投資建廠是要在78年前後,製衣合作要更早,李學武猜測在73或者74年。
為什麼?
道理很簡單,因為72年老尼來了,東北亞的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港城不再是內地參與對外貿易合作的唯一窗口,馹本的主動難以想象。
這個時代的馹本還是有反思精神的,更有諸多年輕人崇拜***。
就像李學武剛剛參加的那次招待會,馹本每年都會有很多代表性人物和商人團體來內地訪問交流。
如果不是有醜國壓在紅線上,馹本早就要簽署正常交往協議了。
沒有比日本更希望獲得與內地的貿易權了,這是地緣環境的影響結果。
那麼回過頭來看,此時便開始著手服裝製造業的建設工作會不會太早了?
那得看高雅琴規劃的目標了。
“你應該知道服裝行業不僅僅是單純的生產工作,對吧?”
李學武先確定這一點,雖然高雅琴說她已經帶著人調研過了。
高雅琴理解了他的遲疑,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你是想說製衣工業不是第一步,是這樣吧?”
“就拿牛仔褲來說吧。”
李學武從衣架上摘下那條男士牛仔褲給高雅琴解釋道:“你說布料生產工藝特殊,那你有沒有注意到它的製衣工藝也可能與內地常規工藝有所不同呢?”
“咱們習慣用扣子或者繩子,他們更喜歡用小五金,甚至用來裝飾。”
他將衣掛掛在了衣架上,蹲下身子將整條牛仔褲所擁有的特殊部分都做了說明,提醒高雅琴服裝設計是門學問。
高雅琴聽的很認真,同時也在皺眉思考著,等他介紹完起身後這才問道:“你的意思是咱們應該先解決設計問題,然後才能想生產的工作,對吧?”
“還是……”她遲疑了一下,抬起頭看向他說道:“你想問我咱們是給港城代工,或者是獨立經營一個品牌?”
“你都已經強調了時間上的機遇難得,又怎麼會甘心給彆人做嫁衣呢。”
李學武笑了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迭起腿看著高雅琴問道:“我想先知道是什麼刺激到了你,怎麼會想起做服裝項目了?這可不是咱們的強項。”
“咱們的強項是什麼?”高雅琴也走過來坐下,“非得是重工業,非得是鋼鐵產業才有發展優勢?”
“你當然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學武攤了攤手說:“至少集團的電子工業、食品工業是我一手促成的吧?”
“所以我才叫你來商量嘛。”
高雅琴從茶幾下麵掏出一份禮盒丟給了他,道:“這個才是給你的。”
“呦,還真有禮物啊?”
李學武笑著挑了挑眉毛,看著手裡的包裝盒問道:“不會有什麼埋伏吧?”
“怕了你就彆要啊——”
高雅琴嘴角翹起,挑釁地看著他說道:“你不敢要我還可以送給彆人呢。”
“那多不合適,萬一裡麵寫著‘謹贈予李學武同誌’怎麼辦?”
他笑嗬嗬地打開了包裝盒,其實不用看也知道這禮物是一支鋼筆。
就那麼一長條盒子,難道還能是支口琴啊,更不能是口紅啊。
“嗷呦,太貴重了吧——”
李學武看了看盒子裡的派克鋼筆,挑眉看向高雅琴說道:“您要不是對我有所企圖,那就是所圖甚大啊。”
“所以我才問你怕不怕呢。”
高雅琴笑著接過秘書遞來的茶杯抿了一口說道:“集團的貿易工作基礎是景總的功勞,保衛工作基礎是你的功勞,鋼城重工業集群化基礎是董副主任的功勞……”
她看著手裡的茶杯,淡淡地說道:“想要在集團立足,並且有長遠的未來,我總得有個能拿得出手的成績吧?”
“太謙虛了吧——”
李學武擺弄著手裡的鋼筆盒說道:“集團這兩年對外貿易能有如此成績,任是誰來了都得說一句十分了得。”
“但我覺得還不夠,遠遠不夠。”
高雅琴挑選下班時間約李學武見麵,就為了能坦白地說出這些話。
“能站在你和景總打下的基礎上建設起高樓大廈自然值得欣慰,但我更期待個人有所成就,這是我的心裡話。”
“要是都像你這麼想。”李學武笑著看了她說道:“那咱們集團用不了三年便能完成第二個三年計劃了。”
他將手裡的鋼筆盒放在了一邊,看著高雅琴認真地講道:“搞製衣工業確實有一定的優勢,切入點也很準確。”
“但服裝是一個水很深的行業,對時尚的定義和追求不是誰都能控製的。”
李學武胳膊搭在了膝蓋上,給高雅琴解釋道:“今年可能流行穿裙子,那裙裝就賣的好,明年可能流行白顏色,那白顏色的衣服就賣的好。”
“如果你想做成這個項目,首先你得有緊跟時尚和潮流的工作團隊。”
他手指點了點高雅琴強調道:“光靠模仿是走不長久的,也做不成品牌。”
“當然了,你可以說港城現在也沒有什麼能拿的出手的品牌,但未來呢?”
“你也覺得應該獨立經營一個品牌,這樣更有發展潛力……”
高雅琴捧著茶杯邊思考邊講道:“而且還要考慮到品牌的屬性和經銷渠道的設定。”
“品牌服裝的發展趨勢是代理。”李學武點點頭說道:“甚至是銷售終端,你不可能像咱們在內地經辦汽車服務商店那樣在港城開很多店鋪。”
“汽車的價值和服裝的價值不同,這就決定了商品的銷售方式不同,服務和管理的模式也不能相同。”
李學武其實不太了解服裝貿易,但他擁有更廣闊的視角和更多的“閱曆”。
在給高雅琴參謀這個項目的時候,他儘可能地講出自己知道的關鍵點。
高雅琴並不是腦袋一熱便做了這個項目,從資料收集上便能看出她的野心。
看得出來,正式集團化的消息傳來,集團班子成員的壓力著實不小。
都能傳出李學武要調走的消息,你說高雅琴這樣的外來戶得多憂心。
有的時候小道消息也不全是胡編亂造,確實代表了一定的風向。
為什麼會傳李學武要調走,是因為很多人都在講他以一己之力改變了紅星廠的命運,有人羅列了他進廠以後的貢獻,最初是為了研究一步登天和步步高升的秘密,沒想到卻意外地總結出了他的成績單。
李學武一個人便能扭轉乾坤,助紅星廠鯉魚躍龍門,那調他去更年輕的新京一廠挑大梁,那是不是意味著下一個紅鋼集團也有機會出現?
一個更大的紅鋼集團和兩個紅鋼集團,這是擺在領導麵前的一道選擇題。
當然了,這裡還得考慮到李學武是不是支撐紅星廠成為集團企業的核心。
認同這一觀點的人自然認為李學武有機會獨掌一方,不認同這一觀點的人自然覺得這個消息是無稽之談。
高雅琴是認同這一觀點的,但她不認為李學武會被調走,因為老李不可能放人,誰來了都沒用。
換做是她就不一定了。
集團化以後,上麵不可能看著他們繼續抱團,或者享受集團發展資源。
直白一點說,她能調到紅星廠完全是機緣巧合,並不具備在工業企業持續發展的根基和影響力。
如果再沒有獨屬於她的工作成績,那未來組織調整的時候不動她動誰?
“先做設計還是先搞生產?”
高雅琴想了好一會,看向他問道:“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想法,先把製衣廠搞起來,哪怕是仿製和代工呢。”
“在鍛煉工人的同時也能持續發展製衣廠的規模,給設計留出時間來。”
“這個思路是對的,沒問題。”
李學武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她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將設計這一部分外包給港城的公司,或者就在港城成立設計部,招納有潮流思維的設計師工作?”
“等等——你是說——”
高雅琴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打開了一扇門,進入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設計可以是自有的,設計師不一定非要自己培養。”李學武點了點頭,道:“開飯館也沒必要親自下廚吧?”
“有道理啊——”高雅琴驚訝地看著他問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那這支鋼筆我就收下了啊。”
李學武笑著拿起鋼筆盒揚了揚,說道:“剛剛還覺得無功不受祿,有點難受,現在心裡舒坦多了。”
“嗬嗬——”高雅琴輕笑著看了他一眼,解釋道:“其實這禮物不是我買的,也不是我送給你的。”
她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李學武說道“這鋼筆是東方時代銀行的婁總托我帶給你,她說你們以前就認識?”
“高總,沒想到你學壞了啊。”
李學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故作不滿地看著她說道:“騙人都不帶打草稿的,難道資本主義的感染力這麼強?”
“哎!彆給我扣帽子啊!”
高雅琴好笑地白了他一眼,道:“要是沒有我你能拿到這支鋼筆嗎?”
“那我還得謝謝您唄?”
李學武好氣又好笑地站起身說道:“得了,走人,再幫你參謀一句我都覺得虧得慌。”
“你也不想想,我能送得起這麼貴重的禮物嗎?”站起身送他出來的高雅琴好笑道:“這支鋼筆你知道值多少錢嗎?好家夥,我一年工資都買不起。”
“可你還是騙了我——”
李學武走到門口站住了腳步,回身看著她強調道:“這次我算是記住了,防火防盜防同誌!”
“哎呀,這麼小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