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道士大笑忘形的模樣,那個快嘴的家夥趕緊閉上嘴巴,把身子往後縮去,打定主意,今天絕不再吐一字出來!
老道士笑夠了才道“怕什麼?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林師兄和那妖物私下苟合嗎?恐怕整個通玄界都知道了!”
小輩們乾咽了一口唾沫,屁都不敢放一個。隻聽明彥老道口沫橫飛“此事早在十年前,大夥兒就都知道了。那妖物怎麼說也是上仙之屬,即便做了妖怪,卻也未必配不上大師兄。
“雖然人妖有彆,可畢竟也算是天地共生,如能結為道侶,互補有無,日後同登大道,也是一樁美事!歪歪書屋所以這段戀情大夥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也算是顧了林師兄的麵子!”
幾個小輩聽得浮想聯翩,便在此時,老道士猛地提高了嗓音“可是三個月前,忽出現一樁異事——這妖物,有了林師兄的骨肉!”
十幾個人聞言,不禁同時倒抽了口涼氣。
明彥老道雙手在空中比畫,聲情並茂地講道“雖然都是天地所生,但畢竟有彆,就算妖物能變化人形,又怎可能陰陽感應,繁衍化生?這分明悖逆了天道!
“經過潛心查探,數月之前,終於找出這事的頭緒……原來這妖物可以結胎生子,乃是由於種玉魔功!”
“種玉魔功?”幾個小輩齊齊叫了出來“厲害嗎?”
老道嘿然笑道“造化魔嬰、轉質化形,吞吐大荒,裂空蔽日!你們說它厲不厲害?”
小輩們聽得半懂不懂,卻也不妨礙他們馳騁八極的幻想,想著想著,便給嚇得不輕。
明彥見火候已足,猛地力擊地,叫道“原來那妖物與林師兄之結合,不過是為了修煉種玉魔功!若真讓那妖物修習成功,天下生靈塗炭,那豈不是我明心劍宗的罪過?
“因此,掌門師伯方下天羅劍令,遍邀各宗門共襄盛舉,定要將那妖物擒下!”
一乾小輩,早已是熱血沸騰,有幾個甚至是跳了起來,破口大罵,雖然花樣不多,但也是罵得驚天動地,酣暢淋漓。
老道士在一邊笑咪咪地聽著,這情形已在他意料之中,看他們的情緒泄得差不多了,咳了一聲,正準備再開口,眼角處,忽然有一道光影閃過。
那似是一道淒豔的紅色,在如此特殊的時刻,對老道士來說無疑是敏感的顏色。
在小輩們吃驚的目光下,他猛地跳了起來,向光影閃過的方向張望,而攝入眼中的卻隻是一片雪白。
“難道是錯覺?”
他凝聚心神,“流火赤金瞳”法力全開,方圓數十裡之內的情形儘入眼中,不遺纖毫,仍是一無所得。
正遲疑之際,忽一聲響,似是清泉相激,又似是空山鳥語,明明細若遊絲,卻在這冰天雪地中循環往複,無休無止。
明彥的老臉抽了一下,瘦小的身子整個地繃緊了。
他略一回眸,見幾個小輩茫然的模樣,心中又急又氣“都是這群不爭氣的東西!惹來這樣的麻煩!”
念頭還未斷絕,又是一聲響!這一次卻仿佛是冰棱破碎,短促尖銳,直刺入他的耳膜。
修為的差距在此時顯露無遺,老道士悶哼一聲,身外劍氣屏障刹那間碎裂,便似有人在頭上轟了一拳,將他打得眼冒金星,天地顛倒。
正昏天黑地時,他心中跳一個人影來,思及對方以往赫赫凶威,隻覺渾身冰涼,儘力大叫道“誤會!誤會!我們是連霞山明心劍宗門下,古宗主暫勿動怒,給我們一個解釋的機會!”
在空曠的雪地裡,他的聲音遠遠傳出,很快便被呼嘯的狂風卷得支離破碎。
然而這也足夠了,遠方某處,傳來一聲低低的輕哼,這一哼之後,一切聲息也靜寂下來。
整個冰原仿佛變成無聲的世界,詭譎邪異,有種說不出的陰森難測。
老道士一坐了下來,大口地喘氣,至於其他小輩,早就在那鋪天蓋地的強壓之下昏死過去,倒是免受了這一番折磨。
狂風仍在繼續吹,卻絲毫沒有一點聲音,這已違背了物性,老道士卻不覺得吃驚。
畢竟遠處那人,堪稱通玄界數一數二的音律宗師,除了她那無人可攖其鋒的叔父,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她更精擅音殺變化之道?
妙化宗主古音,果然名不虛傳!
明彥老道強按下胸口翻騰的氣血,也不管這妙化宗主身在何處,當下就展開嘴上功夫,將小輩不知厲害,貪玩入境,又被自己追回等諸般事項一一道來。
他本就是言辭靈便之人,在此生死交關的時候,更是手段常,說得言辭懇切,致歉請罪的言語,更是以種種奉迎之術,迂回道來,舌燦蓮花。
如此洋洋灑灑數百言,已是他今生的最高境界,如果這都不能打動對方,那麼,他也隻能閉目待死,血染冰原了。
冰原上沉寂了數息,卻不聞人聲。明彥等得心驚肉跳,但又不敢再開口,隻覺得背後冷汗滲了一層,將道袍粘在身上,難受至極。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老道士行將崩潰,恨不能拔腿逃遁的時候,又傳來一聲響,隻是這次卻虛虛緲緲,愈行愈遠,幾個回旋間,就沒入了四野冰原,無有痕跡。
忽然,震耳欲聾的風嘯聲再度拔起,與縱橫奔流的寒風彙合在一處,從明彥老道士耳邊刮過。他的魂魄這時才勉強入竅,在狂風的厲嘯聲中,緩緩坐倒。
他知道,那位魔頭已遠去了。
至始至終,人家連話都懶得說一句,事實上,明彥也沒那個資格。
“真是僥幸、僥幸……隻碰到個小的,若是老的在,哪還有機會站在這?”
又一波大風呼嘯而來,吹得他一個激靈,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低頭看著地上橫七豎八倒臥的小輩們,臉上抽搐幾下“還是快走為妙,莫要讓那魔頭反悔,真取了俺的性命!”
想到這裡,他袍袖一張,枯瘦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潮,竟是強催功力,抓起諸多小輩,貼著地麵飛馳而去。
數息之後,似乎永不止息的飛雪寒晶,將他們經過的路徑徹底掩埋,再沒留下一絲痕跡。
仿佛這裡從未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