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冥火閻羅?
即使早有所聞,但親眼一見,李珣仍忍不住吃了一驚。
這冥火閻羅的模樣,與一位叱吒風雲的宗主人物,相去實在太遠!這樣一個形銷骨立,滿麵青黑,眼眶深陷的癆病鬼,怎會做通玄九真之的宗主?
也許在生病前,冥火閻羅是很健壯的,從他極粗大的骨架便能看出來。隻是現在,他身上除了這副骨架,便是粗糙枯乾的皮膚,鬆垮垮地曬在骨架上,沒有一點生氣。
唯一能讓人感覺到此人之不凡的,就是那雙深陷入眼眶中,以致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瞳孔,裡麵勃的火光還有透視人心的冷澈,才令人感覺到他無可回避的力量與鋒芒。
傳聞中在四九天劫中,他不慎被天雷擊中,雖然僥幸不死,卻纏綿病榻,種下了無法治愈的病根。
按常理說,在幽魂噬影宗這樣的邪宗之內,宗主如果沒有本身的威懾力,位子便不可能長久,不知有多少人在覬覦宗主之位。
可是,在天劫過後的百多年裡,“纏綿病榻”的冥火閻羅,仍然牢牢把持著宗派大權,沒有人能撼動他的地位,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也可從中看出,冥火閻羅心計實力的深不可測。
在麵對這一個人物時,李珣並不比麵對兩散人輕鬆。
在了解廳內情形之後,李珣便禮數周到地向各位師長行禮,姿態放得挺低。
這個時候,冥火閻羅開口了,他的嗓音非常嘶啞,不時有著失聲的雜音,但徐緩的語裡,字句的輕重讀音,卻仿佛是明滅跳動的火光,起伏頓挫,頗具特色“百鬼,將你與歸無藏私鬥的細節說來!”
沒有任何的前奏與征兆,就這麼單刀直入的一句,淩厲得很。
李珣卻是早有準備,樂得如此直接,隻應了聲是,便條理清楚地將那晚生的事情依序道來。
至於其中真假如何,也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看得出來,廳中之人,對他的這番說辭,也隻是聽聽便罷,並不如何在意,冥火閻羅舉手抵在嘴唇上,輕咳了一聲道“照你的說法,這倒是一場意外……”
那位被李珣懷疑為碧水君的人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李珣的目光往他那邊掃了一眼,繼而應道“宗主明鑒!”
倒老實!”
冥火閻羅這話,聽不出什麼諷刺的味道,但他接下來說的,就有些刺在裡麵了“百鬼,我且問你,如果這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有人操控,你覺得該如何去做?
“說對了,禁得起推敲,便證明你這人還有些意思,我便不計較這件事,如何?”
李珣怔了怔,然後便微微笑道“宗主明鑒,弟子近日也覺得此事太巧,在臥床時,也嘗試著推演一遍。隻是弟子能力有限,也隻能逆推至禁製變化一節,至於其它,卻是一無所知了!”
李珣注意到,在他說出“禁製變化”這幾個字時,廳中的氣氛微微一變,這就更堅定了他的推斷。
他再次環目一掃,將各人的神色儘收於眼中,這才繼續道“擊殺歸無藏師兄的是九幽劍氣,這必是由幽藏變第十七種變化引,其氣機變動應當如此……”
在他最擅長的領域,他不會怕任何人,他先是口頭講述,但很快又覺得不能儘述其意,乾脆就用腳尖在地下刻畫印痕,一邊刻,一邊講述。
從一個九幽劍氣,逐步推演,先後逆推了七十餘種變訣及近千種變化;又從歸無藏立身之地,一直擴展到方圓一裡之內,在這個範圍內,各種氣機變動牽扯,可謂巨細靡遺。
且不論正確與否,隻這份記憶力以及強大的推演能力,便足以令所有人為之咋舌。
在座的沒有一個人是外行,正因為如此,他們所受的震撼才格外地巨大。
李珣還在意猶未儘地講述著,但是已沒有幾個人能聽得下去了。冥火閻羅與閻夫人、碧水君等交換了幾個眼色,然後笑著鼓起了掌。
“好極了!百鬼,你很不錯!”冥火閻羅深陷下去的眼眸裡,光芒閃動,“宗門內少有你這樣的人才!像你這樣學有專精之輩,若不為宗門做事,也實在可惜!”
李珣微笑欠身“百鬼既入宗門,自當有所建樹。若真有事,宗主但請吩咐!”
“聰明人!”
冥火閻羅為他下了腳注,再輕咳一下,這位癆病鬼宗主才道“也巧了,最近有一件事,正需要一個精擅禁製的…要精明知機的弟子,我看,百鬼這人不錯啊!”
冥火閻羅這話卻是對閻夫人說的,閻夫人溫婉一笑“宗主既然覺得好,就讓他出去曆練一下又如何?
“隻是,他入門不到一月,平日裡提點得少,除了這禁製上的天分,修為隻是平平,宗主還要找人照應著才是。”
“那是自然!”冥火閻脆得很,這時候,他似乎將李珣“銷熔虛空”的修為忘了個乾淨。
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一敲,廳外冥璃與幽五省同時走進來,行了一禮。
冥火閻羅對李珣道“冥璃與幽五省是你此行的同伴,平日裡,行事需以他二人為先,但是,在有關於禁製、陣訣諸類事項時,你可以做主!”
李珣先看他,接著又看兩位同伴,到了這個時候,他連要做什麼事都還不知道呢!
然而,他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所以他隻能再行一禮,便在冥璃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他可以感覺到,廳中諸人的目光,正一直跟隨著他的身形,並通過各種秘法,刺探他心中的波動。
對此,李珣也沒有什麼表示,他隻是謹慎地保持心跳的率,慢慢地退了出去。
也許有人能算清楚,通玄界由古至今究竟有多少修士破界飛升,但絕對沒有人能弄明白,在同樣的時間裡,通玄界又出現過多少修士。
同樣,也就沒有人能知道,這不可計數的修士,在這漫長的時間裡,又修煉了多少法寶,其中,有多少毀去,有多少傳世。
正因為如此,通玄界是一個永不缺少寶藏的地方。除了諸多名震寰宇的秘地幽境之外,還有比天上星星還要多的前人修士所開辟的洞府,它們被稱作是“故府”。
雖然“故府”中良莠不齊,但找上幾十個,也能碰上那麼一點讓人滿意的東西。
這一次,將李珣給牽涉進來的,便是一個還算可以的“故府”。
傳言中,“故府”的原主人是正道大派“十山”之一、諸隱山回玄宗的叛徒。
在四百年前,偷盜了宗門寶物後,逃至隱秘之地,辟府藏身,卻終還是死在追殺之人的手中。
隻是,他所偷盜的寶物,卻不翼而飛。
直到最近,他當年埋藏寶物的洞府才被人覺。
現者是幽魂噬影宗的一個低輩弟子,這弟子功力不濟,卻極機靈,一現蛛絲馬跡,立刻回宗門報信,因此這才有了此次行動。
不過,是個人就知道,回玄宗是通玄界數一數二擅長禁製陣訣的宗門,從門下逃出的叛徒,水平也不會太差。當年回玄宗的追殺者都沒有破解的玩意,實是不可輕視。
本來,若是如閻夫人、碧水君這一級數的人物出馬,也沒什麼問題,隻是這樣,就太紮眼了些。
所以到頭來,還是要二代弟子出馬,隻當是外出曆練,然後不動聲色地把事情辦了。
李珣作為從天而降的禁製天才,便被捆上了這趟“曆練之旅”。
此行的目的地距騰化穀近七十萬裡之遙,便是日夜不停地禦劍飛行,也要十日夜的工夫,距離遠得很。李珣等三人隻在穀中略微收拾了一下,當日下午便啟程前去。
臨出前,李珣光明正大地向閻夫人討了一把飛劍,臨時煉了一下,這才禦劍飛去,留穀之人見了,既迷惑又好笑,難道這通玄界裡,還真有不煉飛空兵器的修士?
通玄界中人,十個裡有九個半煉有飛劍或是類似的法寶,以作飛行之用。
李珣當然也有,可是,他所擁有的是“青玉”!
是當年明璣仗以成名的利器,那把劍的名氣實在太大了,李珣在入穀之前,便將它與玉辟邪、鳳翎針這些同樣紮眼的寶物全部放在隱秘處。這會,又怎敢拿出來?
他當然知道會引人懷疑,幸好,他還有解決的法子!
剛出穀不過十裡地,他撮唇出一聲尖嘯,如斯響應,一道紅影自茫茫霧氣中直飛而上,轉眼間便與飛劍飛了個並行,然後身形一縮,沒進李珣腰間的皮袋之中。
冥璃與幽五省同時看過來,那眼神都不太對勁。但這眼神不是針對李珣,而是對李珣腰間皮袋中,探頭探腦的那隻血吻─
被李珣稱為“貓兒”的妖怪。那眼神,七分好奇,三分戒備,微妙得很。
冥璃比較健談,他咳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貓兒”,試探性地問道“百鬼師弟道是血吻嗎?”
李珣笑了笑,臉上又現出無奈的神情“師兄好眼光,這正是血吻!慚愧,剛馴服不久,野性未除,讓兩位師兄見笑了!”
冥璃兩人對視一眼,然後恍然大悟,再看向李珣時,那眼神已有了幾分佩服,當然,還有那麼一點兒同情。
想馴服這狡猾的妖怪,不蝕點本錢,又怎能辦到?這樣說來,百鬼沒有飛劍才是正常的。
三人都是一笑。當然,這裡生的事情,自然有特殊的管道給穀中的幾位大佬知曉。
李珣幾乎是立刻感到身上一鬆,從與冥火閻羅見麵時,便一直附在身上的無形壓力,終於在此刻解除。
“貓兒”從皮袋中露出頭來,看著冥璃兩人,呲牙一樂。兩人想到關於血吻的種種傳聞,不由得打一個寒顫,移開一段距離,腳下飛劍也出一陣顫鳴,似乎在哀悼這一趟危險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