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一聲響,卻讓顏水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小姑娘目光掃過,李珣心中一跳,但是他的手臂卻沒有絲毫動彈,仍然大半掩於秦婉如的裙裾之下,甚至手指還在腳踝上輕輕地彈動兩下。
顏水月好像並沒有現這對“狗男女”的勾當,李珣也就此回神,去看水鏡中的情勢。
但他的手掌,卻是停留在那裡,偶爾還摩挲兩下,好不自在。
做了這件事,李珣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不過再看光極殿中的形勢,似乎已有些僵了。
他中間漏了一些沒聽到,但估計一下,也就是爭論兩方死難之事。
隻見天芷上人眉峰一蹙,顯然頗為不滿。
“你不在乎他們的性命,我卻在乎那些死難的弟子、同道。你身為一派之主,如此作風,豈不讓人齒冷?”
若是彆人說這種話,未免有些詞窮之勢,然而從天芷上人口中道來,便覺得她是個性如此,後麵恐怕還有更尖銳的言辭等候。
隻是,古音深知她的個性,聞言也不惱,隻是微笑道“有果必有因,上人月前以萬裡極光壁,封鎖我宗洞天,引這場爭端,是也不是?”
“妖鳳本為通玄各宗共誅之妖物,而貴宗不但不踐守盟約,反而偷天換日,幫她逃脫,又隱匿於宗門之內,此時,又以她的名義組織所謂‘盟會’,我宗自然有義務阻止!”
“敢問妖鳳為何引得諸宗同誅?”
“擅修魔功,助力四九重劫,如何能不誅?”
“她魔功修了,魔胎也生下了,怎麼這四九重劫之威,一如往日?”
“天人交惑,劫隨心轉,這是百年前便明了的。現在看來,果然絲毫應證不爽!”
兩位女性宗主可說是語出如珠,不見絲毫間歇,然而話到此處,古音卻笑了起來。
“天人交惑,劫隨心轉。這是水鏡偈語吧?若在以前,本座沒有話說,隻是兩年前,水鏡之變,諸位應該都記得,那徹天水鏡,似乎也不是萬靈藥。這一點,不知水鏡宗的道友如何解釋?”
這話一出,在座四位宗主,並殿下百多位修士,都是一怔。
自通玄界有水鏡宗以來,倒還是第一次有人公然置疑“水鏡偈語”的正確性。
偏偏古音又選了一個好理由——兩年前“水鏡之變”,眾人都記憶猶新,此時說來,倒也不算信口開河。
這時候,殿內諸人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轉到玉嵐道姑臉上去了。
相隔數裡,顏水月猛地一合折扇,大罵道“這個古音當真可惡!”
罵完才現李珣兩人都在看她,臉上不由得一紅,嘟噥一聲,又扭頭看回去。
李珣心中一動。
早在兩年前,剛從冥璃口中得知此事的時候,他便有種奇特的感應,覺得所謂的“水鏡之變”或許與自己相關聯,眼下從這小姑娘口中,是否可得到一些內幕消息呢?
這個念頭還未成熟,便聽到光極殿內,那位麵目平庸的玉嵐道姑冷淡回應“天心難測,本宗也從來沒有將‘水鏡偈語’當成是救世真言,古宗主所說,其實是沒錯的。
“隻是還請古宗主捫心自問,這驚世天劫,尊叔父又是如何消解,代價幾何,所得幾何?”
在李珣聽來,這字裡行間,似有隱隱的威脅之意,倒像是水鏡宗拿捏著古音什麼把柄││想想水鏡宗上知天心的神術,這也不是不可能。
李珣迅地掃了顏水月一眼,見她眉開眼笑,十分得意,再看水鏡中,古音神情如水,沉靜難測。
其中必有關竅!
李珣正想著,便聽到玉嵐道姑忽地歎息一聲。
“貧道失言,天心輪轉,變生不測。這一開口,不知又要惹出多少變故……貧道此來,不過是想就近觀察這極地變化,偏又氣盛失言,已無顏在此,就此便回了!”
此話一說,在座大多的都開口挽留,玉嵐卻是不顧,起身施禮之後,便邁步出殿。
行走間,口中則長吟道“方把青空堆成雪,卻見朗朗欲曙天。”
“水鏡偈語?”
李珣還記得這怪話的來曆,這分明就是去年水鏡之會上的偈語,隻是現在念出來,難道這竟是指古音?
玉嵐道人口口聲聲說是“失言”,然而這幾句話中,又無一不在暗示著什麼。
有意思!
李珣正想著如何從顏水月口中得出答案,這邊顏水月卻叫了出來。
了!”
顏水月見玉嵐出殿,慌了手腳,站起身來道“不能陪你們玩了!水鏡我留下,沒有我在旁邊護持,它隻能再撐上半刻鐘。不好意思,走了!”
她打個招呼,風風火火的推開門,跑得不見蹤影。
李珣欲喚不及,轉眼看著光極殿內詭異的氣氛,又掃過秦婉如已然嫵媚生春的臉,搖了搖頭,竟將手縮了回來。
秦婉如坐直身子,掠回剛剛被李珣拽著的絲,瞥了他一眼,臉上現出饒有興味的神情來“你的色心可是見長啊……或者,這才算是你的真麵目?”
李珣將左手放在鼻前一嗅,露了個笑臉“不敢,隻是和師姐混得熟了,放肆一些,莫怪。當然,能一親秦長史芳澤,也是小弟心中所願。”
他的稱呼變化中,透出些下作的味道,秦婉如自然聽得明白,她的笑容裡也有了些彆樣的滋味。
“是了,師尊當年也曾教過你一些采補之道,如此法門,若無對手,也是沒趣。等有了空閒,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李珣哪還不知她的意思,忙舉手告饒,將這話題打斷。
這個時候,光極殿上總算又傳出話音,這次是古音說話。
“水鏡神術,果然玄奧莫測。既然有玉嵐道友之言在先,本座也要有所尊重……不錯,以叔父一人之力,尚不能化解劫數,隻能加以變化轉移,將此劫由四九重劫中移去,轉至後世,慢慢消解。
“諸位都是正道中人,胸中自有法度。敢問,這種消劫之法,與聚眾追殺一位孕婦相比較,善惡幾何?”
未等在座三位宗主說話,殿下便有一人悶哼出來,這人李珣卻是認得的。
矮矮胖胖,正是三皇劍宗那位東陽山人,他揚聲叫道“好一個善惡幾何?難道現在、將來死在那劫數之下的修士,便不能與妖鳳相比嗎?”
可能是三皇劍宗在這次戰事中死傷極多,這位脾氣不太好的胖子有些把不住嘴了。
麵對他這詰問,殿中一些有腦子的,都在暗中搖頭,他身邊的龍狂客,也在暗中扯他的衣角。
古音卻連眼神都吝得送過去,隻是唇邊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不理在座諸人的尷尬,她冷然一笑。
“既然諸位是如此想法,便沒必要多話。本座此來,不是和諸位繞舌,隻是向諸位通告一事。
“散修盟會已與妙化宗、魅魔宗、天妖劍宗、毒隱宗、極樂宗、冥王宗六宗達成照會,六宗承認散修盟會之存在,卻限定盟會不可為宗派,盟會已然定議。
“至於和諸位的糾葛,盟會六執議中,半數認為需戰而勝之,半數則欲緩圖之,而通言堂則認為應暫緩矛盾。由此盟會定議,希望與諸位暫緩攻伐,看此界三十三宗門,究竟有多少宗門肯承認盟會的地位。”
這應該是古音所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了,偏偏她說得越長,殿內殿外兩撥人卻越聽越是迷糊。
散修盟會與魅魔宗等有默契,在座諸人都很清楚,並不怎麼奇怪,所謂“不可為宗派”一類,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什麼“六執議”、“通言堂”等等,卻是通玄界從未有過的名目,難道其中另有深意?
厲鬥量摸了摸青磣磣的下巴,笑道“有意思!這所謂的‘六執議’、‘通言堂’難道可以決策盟會的走向?盟會的主事者,又是何人?”
古音同樣一笑,隻是這笑容中透出來幾分古怪的神氣“何來主事?
盟會自上而下執議’、‘通言堂’、‘四方接引’,僅此而已。“
有事端,如何決議?”
“四方接引無決議之責,有事時,由六執議商討解決。六執議各有一枚‘執議印章’,事有分歧時,以印章數多者為勝。若諸決議所得印章數相同,便由通言堂啟動最後一枚‘彆議印章’,以決定最終決議。”
厲鬥量停下了撫摸下巴的手,目光與天芷、清溟、聆風一觸,都看到彼此心中的訝意。
“好手段!”
李珣和秦婉如同時低讚一聲,兩人旋又對視一笑,心中都生起對彼此心計的凜然之意。
此時古音又回答厲鬥量關於成員上的問題“六執議分彆為棲霞元君、海瀾妖王、三元龍君、甲道長、冰嵐夫人以及敝叔父古道人。‘通言堂’有諸方道友四十九人,均是公認的威望深重之士……”
李珣聽得明白,所謂棲霞元君,就是妖鳳。
海瀾妖王,則是鯤鵬老妖;三元龍君就是三頭蛟怪了;甲道士乃逆水十妖之;冰嵐夫人則是正道所言之冰妖娘。
再加上玉散人,此六位恰是三人三妖,分得清楚明白。
果然是絕妙!
這麼一來,在北極集結的諸散修妖魔,便不再是那種聽人使喚的馬前卒,而是決定盟會前途走向的議事成員。
在這種“大義”名分下,任何一個決定的頒布,都是“群策群力”,由此得益者,又有誰能說他們是“彆有用心”?
而這樣,統合彼此之間的利益關係,便是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李珣估摸著,所謂“六執議”,這裡麵,玉散人、妖鳳、鯤鵬老妖,均是無可爭議的絕代高手,都是至少千百年前,便臻至真一級數的宗師人物。
相比之下,三頭蛟怪、甲道士和冰妖娘便遜了一籌,比修為,他們絕比不過未入“六執議”之列的青鸞,可為什麼青鸞不在其中?
顯然這是一個暗中的妥協,否則六執議中,有三個屬於玉散人一係,這所謂的“執議會”,也就不用開了。
即使如此,在這種情勢下,妖鳳和玉散人無疑是穿著一條褲子,在六執議中,仍占著一個優勢基數,他們隻需再展一個“合作者”,便幾可立於不敗之地。
當然,也不排除由此引起其他“執議”的戒心,反而與他們“作對”
的可能。
然而,以玉散人之能,對這種情況,難道還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李珣能夠看出來,清溟等人自然不會想不到。
厲鬥量一笑,不無諷刺地道“如此說來,這段時間,雙方這數次交鋒,還是貴方一致的決定嘍?”
“厲宗主,本座僅是暫代散修盟會,到此交涉,日前之事,也都是衝著叔父的麵子…方’的稱謂,還是不要用了。”
古音輕輕淡淡地便將妙化宗撇到一邊,繼而笑道“但厲宗主所說的‘一致決定’,倒是有解釋的必要。
“這幾日的衝突,確實大多由盟會方麵起,這也是‘執議’、‘通言’通過的決議。可說是‘一致’,倒也未必。
“據我所知,盟會起始之時,主戰一方確實占了大多數,然而這幾場衝突下來,主和一方不是又占了上風嗎?”
古音此話聽來簡單,卻是意義非凡。
李珣就可以理解為“如果不是這幾場衝突,主戰派的人又怎麼會死光呢?”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散修盟會內部的傾軋。
就是在這種傾軋中,這個有著巨大資本的龐然大物,正撕去與“它”
無關的利益群體,進行著內部統合。
當決、或者是暫時解決了其內部矛盾之後,人的能量,便將在通玄界掀起滔天巨浪。
很不幸的是,在座的諸人,已在不知不覺間,充當了一次“回春妙手”削去了身上的“毒瘤”。
如此,他們還怎麼奈何得了人家?
古音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威脅性的話語,可在她的字裡行間,又無一不充溢著這種意思,等到她閉口不言的時候,在座的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