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一看便知,這是他半身精血元氣被抽乾的表徵。
如此狀態之下,任他如何了得,新傷舊傷累加在一塊兒,也足以打垮他的瘋狂意誌。
李珣掃視四周,沒有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更讓他打從牙縫裡絲絲地冒著涼氣。
也不知是哪位大能,行此雷霆一擊,且得手後便遠遁千裡,手段的乾脆俐落,令人咋舌。
牛力士粗厚的嘴唇還在蠕動,聲音相對來說也算清晰,隻是翻來覆去還是騷娘們,我知道,你又能把我怎樣這樣的句子。
這讓一心收集信息的李珣聽著憋悶,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你知道個屁!人家不也把你給怎麼樣了嗎?
聲音竟然頓了頓,在李珣感覺有異低頭看時,卻見到他的銅鈴大眼中,光芒有異,瘋氣似乎少了許多,眼珠子甚至還動了動,艱難地定在李珣的臉上。
李珣身上本能地一寒,但他沒理由害怕一個將死之輩,便也盯視過去。
雙方目光相接,牛力士已經垮掉的身子竟然猛烈地震動一下。
李珣心中一驚,正想說話,便聽到他乾啞的嗓音抽風箱式的響起——
“死了死了的!怎會,明明死了的!
李珣的精神猛地一震,當即跪伏在他身邊,將耳朵湊了過去你說,你慢慢說,誰死了?
“你明明死了怎會?
媽的!李珣鬱悶得一掌拍在地上,他終於知道這瘋子是不可理喻的,當下便要起身離開。
然而,在他將起末起之際,他眼皮一跳,猛地想到了什麼,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臉不會吧!
搖了搖頭,他決定將這突的狂想消滅乾淨。
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十年前百獸宗被剿滅的那一天,百獸宗宗主獅駝王拚著護法靈獸死絕,從妖鳳等人的合擊中脫身,便是那人以笛聲催他七火,使其精神錯亂,然後才隔空擊斃。
這是幾萬人看到的場景,絕不會錯!
可是常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便是這牛力士還不算人,這死前的話,總該有所出處吧!
他又低下頭去,想再從牛力士口中,問出點其他的訊息。
“噗的一聲悶響,李珣眼前一片紅白亂閃,這突來的變故讓他猛吃了一驚,身子本能地後仰,倒射而出。
多虧他躲得快,否則那四迸的腦漿打在臉上,感覺會很好嗎?
牛力士鬥大的頭顱四分五裂,這一次,他是死得透了!
“鏘然聲中,李珣拔劍出鞘,純憑感覺向側方揮劍,劍氣嘶嘯著掠過,卻沒有打到目標。
他心中寒意一陣冷過一陣,警兆頻生,接連七劍或抹或刺,劍氣凜冽,卻沒有摸著對方半片衣角。
正在他快忍不住拉幽一出來護駕的時候,耳中忽然咭地一聲笑。
笑聲入耳,李珣心頭一震,反射性地叫了一聲無憂師姐?
此話一出,他心中再有所感,猛然回頭,那漆黑如墨的身影,便如現實中的噩夢,站在陽光之下。
一雙獸性的血紅眼眸,直直看來。
六十年中,李珣不知多少次看到這個家夥,但一直到現在,他都無法以平常心視之,隻因為,眼前這個怪物,是魔羅喉!
這樣牛力士身上的傷勢便能解釋清楚了。
想當年魔羅喉初現人世,便是以卷走九幽老祖半身精血,使這位幽魂噬影宗開派宗主死難在四九重劫之下,而名噪一時。
數萬年來,死在它這種手段之下的高人修士,不知有多少萬,再加上牛力士一個,也沒什麼了不起。
魔羅喉既然在此,林無憂應該離此不遠吧,為什麼不現身出來?
念頭方動,一個紅色的影子,便像是爬樹一般,從魔羅喉手臂上,繞著圈兒爬上它的肩膀。
瞪羅喉這個時候,真像一株燒焦的大樹,動都不動一下,可李珣怎麼覺得,它眸子裡,似乎有些畏懼之色呢?
李珣定睛看去,正對上一雙如琉璃般閃亮的貓瞳。
當他看清眼前究竟是什麼東西時,一聲驚呼便搗進了嗓子眼兒裡,差點噴了出去。
幸好,林無憂嘻嘻的笑聲,及時堵住了他行將出口的叫喚。
讓李珣困惑的是,聲音的來源,竟然是魔羅喉肩上,那隻正拿著前爪洗臉的貓
當然,這東西隻是看著像貓,它的身子其實更像一條粗胖的蛇,兩隻前爪倒還好,兩隻後爪已經退化成了兩根短短的倒刺,再加上不時在身後甩動的尾部,看起來是說不出的古怪。
李砌對這種小東西當然是再熟悉不過,這分明就是血吻嘛!有了之前水蝶蘭的說法,他在瞬間就確定了,眼前這隻血吻,就是水蝶蘭從他手上搶過去,送給林無憂做生日禮物的貓兒!
隻是一彆六十餘年,這小東西似乎已經不記得他了,看過來的目光很是陌生。
這讓李珣心中頗為失落,而林無憂的聲音便從它身上傳了過來哈,師弟,好久不見!怎麼樣,我這貓兒好看吧!
“貓兒?李珣一時讓頗生出些荒謬感來,他們這對師姐弟倒是挺有些默契
他乾笑一聲道確實不錯師姐你在哪兒,這隻貓兒的肚子裡?
“胡說八道!對李珣拙劣的笑話,林無憂大嬌嗔什麼在貓的肚子裡,人家還在北極呢,隻是通過貓兒和你說話要不是我要它們及時收手,你現在早死了一百遍了!
對林大小姐的脾氣,李珣隻能苦笑著舉手投降。
不過,經過林無憂這麼一說,李珣也現了,貓兒的額頭上,嵌著一顆血紅的寶石。
寶石顏色與貓兒膚色太過相似,又嵌進去大半,所以他之前沒有看出來。
這大概就是林無憂相隔百萬裡,依然能與他即時通話的原因吧。當然,這也可能是控製貓兒的關鍵。
見李珣服軟,林無憂相當得意貓兒怎能錯得了,它閉關了一甲子,最近才出關,聰明得很呢,連狗狗都怕它
“嗯,不多說了,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雖然臨時作了點安排,不過恐怕絆不住你那些同門太久,咱們長話短說。
“說話最多的就是你吧!
李珣暗自腹誹,不過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以前沒在林無憂身邊看到貓兒,原來是去閉關了。
當然,這個理由是要再好好分析一下的,或許解釋成,她們花了六十年來馴服貓兒,要來得更加貼切些?
林無憂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先我不得不說,師弟你在東南林海乾得好啊!自己沒怎麼露臉,卻在暗中控製住了局勢,表姐很讚賞你呢。嗯,問一個問題,蕭重子死了沒?
“我走之前,他活得很好!李珣眼睛都不眨一下,謊話張口即來。
林無憂的稱讚也算是意外之喜,他本以為那一月之約熬不過去了呢,卻沒想到妃子等人,那麼配合。
不過,為什麼不見散修盟會有所舉動?
“他現在活著死了都沒什麼意義唉,牛伯伯這次瘋,打亂了很多安排呢!還好,及時將過錯彌補了起來。嗯,師弟,你說是吧。
“啊?李珣怔了怔。
開始還隻是想到散修盟會之所以全無動作,是因為受到牛力士狂的牽累,但稍一轉念,他便怱地想到牛力士臨死之前,說的那些瘋話。
毫無理由的,李珣背後冷汗涔涔,將內衣都打濕了。
他連忙點頭稱是,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感覺著眼前那兩頭妖物,眼神都有些不善。
林無憂聽他回答,心情顯然很是高興這樣就好,事情都解決了啊,我去睡了
“嗯,對了,這次的報酬還沒給你呢,什麼時候我有空,或者你到北極來玩兒,我再給你好了。預先聲明啊,那個秀雪不能再給你了,見你采補,冰嵐夫人很生你的氣呢。
還沒等李珣道一聲午安,貓兒那邊就再無聲息,顯然這小妖精已去睡了。
魔羅喉向他這邊冷冷地掃了一眼,轉身離去。貓兒在它肩上打了個嗬欠,似乎覺得那兒不舒服,乾脆跳上它的腦袋,蜷起身子,睡了過去。
難道這就是物肖主人形?
見貓兒這種情狀,李珣雖然失落,但也知道,它已不可能再變為六十年前,那精靈古怪的貓兒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現在,它過得不錯
魔羅喉身形早巳消失不見,李珣正想離開,耳邊忽然幾聲微響,他循聲望去,卻在剛剛魔羅喉所站之地,幾根長草被風吹過,倏然斷折。
心中一動,他走了過去,在地上一掃,卻見下方碎石雜草間,似乎多了幾道頗有規律的痕跡。
仔細辨認,才現,那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救我!
李珣眼睛大睜,他第一時間想起了貓兒那總是晃動不已的大尾巴——當年的貓兒,有這麼好動嗎?
毫無疑問,這一定是貓兒留下的,事情又變得複雜了。
正思忖間,後方忽地響起了靈機的呼聲珣師弟,你沒事吧!
李珣手上微動,將地上痕跡抹平,這才起身,回頭看去,卻見靈機剛越過山頂,在空中看到李珣的身影後,身子便轉折而下。
看他身法,穩重輕盈共存,中間轉換更是行雲流水,顯出他基礎打得極牢,體內真息運轉十分暢通,單單這一點,便能壓過許多人。
李珣暗讚一聲不愧是明吉仙師的入室高徒。
這個看似平凡的弟子,也有著自己的機緣。他並不是李珣、文海這樣的嫡係弟子,可是說起他的師尊明吉仙師,便是明璣、明鬆這樣的人也要保持幾分敬意的。
明吉仙師百年之前就已與洛南川、還有李珣短命的師尊林閣並稱。
而與洛南川分心俗務、林閣沉淪情仇不同,這位仙師一心在道法玄功之上,心無旁騖,進境最是驚人,隱然間已成為二代弟子者。
靈機能成為他的弟子,足以羨煞旁人。
不過,都說明吉仙師性子沉悶,十分無趣,靈機卻是個極熱心腸的人,性子也有些跳脫,難得他們師徒能處得下來,且又沒有影響到靈機的性情。
他還是那麼熱情,見李珣無恙,他緩過勁兒來笑道沒事便好,我還以為你也在苦戰呢。剛剛又有幾個散修搗亂,好不容易才衝過來咦,那是什麼?
他這才現牛力士的屍體,而見到那詭異的死狀,他臉上微微一白這是怎麼回事?
“牛力士被殺了!李珣收拾心情,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來人修為實在可怖,看周圍情況,並沒有什麼大戰的痕跡,顯然來人隻用了極短的時問,便用重手法,吸乾了牛力士半身精氣,又打碎了他的腦袋。這個過程中,牛力士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行
“吸蝕精氣,這可不是正經手段
靈機撓撓頭,他的見識不如李珣甚遠,自然隻有聽的分兒,但很快便又開心起來這下倒好,牛力士死了,咱們宗門也就不用如臨大敵,倒是省心了許多。咱們的修行又能繼續下去了。
李珣嗬地一笑,主動伸手攬著了他的肩膀。
“哪有這麼容易,你剛剛也說,吸蝕精氣的手段,是邪道所為。有這麼一個可以輕鬆宰掉牛力士的可怕家夥在宗門地界,換你是宗主,你安得下心去?
“好啦,什麼都彆說,回宗去避避風頭吧,既然碰到了,我正好也回宗去拜望諸位仙師
“你有兩年多沒回去了吧,哈,你現在越來越像明璣師叔,都是經年不回山去,卻都闖下了好大的名頭知道嗎?明璣仙師不久前剛剛擊敗了戰魔宗的羅刹金剛,讓戰魔宗丟人丟到家了!
兩人說說笑笑,倒把牛力上的屍身拋在了一邊。
事實也就是如此,像這樣橫行數千年的妖魔,一旦死去,也是塵歸塵,土歸土,又有誰會多看上一眼呢?
這個時候,文海也領著一眾同門趕了過來,見兩人無恙,都鬆了口氣。
而得知牛力士的死訊之後,腦子單純點兒的,自然大力歡呼;而像文海這樣頭腦敏銳的,則如李珣一般,想到了諸多後果,臉上歡顏不開。
此事到了這裡,也算告一段落。本來眾人都要回山了,但忽地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出來修行的十五人中,倒有五個受了重傷,其中三個還昏迷不醒,雖沒有生命危險,要攜他們飛天,還極是麻煩。
還有那個隻有十三歲的孤女,好像是叫嬰寧的,她自然也要和大夥兒一起走,但她小小年紀,修為粗淺,連劍都禦不動,也要人帶著才行。
麵對這種情況,當然要使用能載重的駕雲之術,可是六個人數百斤的重量,在平地上沒有人在乎,若飛上半空,卻是能累死人的。
就算所有人合力,也未必能飛出一百裡外。何況連霞山距此地,還有將近三千裡的路程呢。
這個平日轉眼即到的距離,讓眾人麵麵相覦。難道還要回山請援?
最後還是李珣使出手段,臨時想好了一個禁法布置,先使出駕雲之術,然後以宗門的雲樓攬月車為藍本,統合諸方氣機,集結水氣,竟然給他擺弄出了一個簡化版的雲氣乘具。
雖說這玩意兒沒有雲樓攬月車那樣玄奧的架構,更沒那驚人的防禦和進攻能力,度也不快,唯一的好處,就是省力而已。
可是純憑著虛無的水氣,竟然就能無中生有,做出如此精妙的機關,那天分才情,已足以讓所有人目瞪口呆,且五體投地了。
當下,眾人將傷患和那孤女放在那暫定名為雲車的乘具上,能禦劍的,都圍在周圍護送,一行人浩浩蕩蕩,返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