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五名手下全部死難,魔羅喉依然是蹤影全無。羽侍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本是輕撫在血吻身上的纖手,已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量。
「貓兒」吃痛,嗷地一聲叫,卻不敢動上半分。
陰散人腳下踩著雲霧,緩步行來「重羽,你為什麼害怕?在怕我嗎?怕你的親姐姐?因為古誌玄?他值得你賣命嗎?為這麼一個有殺夫之仇,強暴之恨的家夥?」
羽侍抿著嘴唇,極輕微地搖著頭,身子卻忍不住向後退去。
陰散人的眸光漸冷,但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身形倏閃,轉眼便到了羽侍眼前。
血吻怪叫一聲,猛地閉眼,將腦袋埋進了羽侍的臂彎裡。
隻是,羽侍隻在眨眼間,額頭上便給點了一指─其實她本是個真人級的高手,絕不至於這麼稀鬆,隻是心中混亂,才被陰散人一擊得手。
她眸光漸暗,臉上卻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最終合起雙眸,倒伏在陰散人懷中。
陰散人再歎一口氣,一手扶著羽侍,一手則抓著血吻的後頸,將牠拎了起來。
這小家夥是李珣點名要的,現在看來,其中也是頗有奧妙啊。
「貓兒」雖未能化為人形,但靈智與人無異,牠瞳孔中現出極恐懼的色彩,前爪當空亂拱,倒似是求饒一般。
陰散人見牠靈慧,也啟唇一笑。
「小家夥倒也知趣,隻是,我何時要……」
「殺你」兩字尚未出口,她眸光忽地一寒,再看手中「貓兒」的身子,卻是不正常地放鬆下來。緊接著,牠額頭上紅光微閃,一位少女的聲音便從中出。
「耶?你這女道士真沒道理,乾嘛抓著我的「貓兒」不放?」
陰散人的見識比李珣出何止百倍,隻一眼,便看出嵌在「貓兒」頭頂的紅色寶石,是通玄界一種極珍貴的法寶,專用於遙控遠方的生靈神識,和驅屍傀儡術有些相似,隻是沒有那樣徹底。
至於好處,大概就是不用損傷載體的性命吧。
「鎖魂圓光?古誌玄這些年來倒是越來越大方了!」她低低一笑,反將血吻提得更高了些,達到與她目光平視的高度「是無憂侄女吧,當日一彆,倒是好久不見了!」
她如此動作,倒像是和「貓兒」交談一般。看上去頗有些滑稽,隻是當事人雙方卻沒有這樣的想法。
「耶?我見過你嗎?你是誰啊?」
林無憂這話說得很實在,當年在嵩京時,雙方雖算有過交手,但陰散人藏身暗處,她確是沒見過的。
隻是,若說看不出陰散人的身分,恐怕也有些做戲的成分在裡麵。
陰散人並不在意,隻是笑道「古誌玄可在?」
「父親大人?在閉關啊。喂,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呢?我總不能就這麼喂喂地叫著,或者直接叫你女道士……哎呀,娘親,你抓疼我了!」
那邊一陣嘟噥的雜音之後,「鎖魂圓光」中再傳來一個清晰的聲音─不急不緩,雍容自適的低音。
「陰重華?」
「棲霞元君?」
雙方稍停一下,陰散人微笑了起來,想來,那邊妖鳳亦應如是。
最後還是妖鳳先開了口「當年青鸞回來,言道散人與韋不凡碰到些麻煩,如今得見散人無恙,確是可喜可賀。」
陰散人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麵上則一點不顯,隻是笑道「多勞元君費心了,一彆此界六十餘年,天下情勢大變,讓我這遊魂散人亦感茫然,古誌玄好手段,元君亦是好手段!」
「手段再好,也比不過散人出手不凡……散人這般拿著我的侍女,奪走我兒的愛寵,卻是為了什麼?」
陰散人眸光中寒芒一閃,卻是因為妖鳳那一聲「侍女」有些動氣。
但很快,她又定下心來,低笑道「此事說來,倒與元君無關,若是有閒,不如去把古誌玄叫來。閉關閉關,終日閉關,卻也不見鐘隱之流,閉了什麼關,好沒意思來著。」
「散人之言,深合我心!」妖鳳在那邊讚了一聲,又向一邊吩咐道「去「洞玄廳」看下,看你父親是否有心一會舊友。」
那邊林無憂很悶地「哦」了一聲,陰散人卻忽地道「今日就不必了。近期我將至極地,到那時親會舊友,豈不快哉!嗯,這隻血吻我倒是喜歡得緊,暫借數日如何?」
「不行!」不待妖鳳說話,林無憂便搶先一步急道「我養的貓兒,憑什麼給你?娘親,你幫我說句話啦!」
那邊妖鳳輕聲一笑「乖囡,散人隨心所欲是出了名的,說與不說,有什麼兩樣?散人若有能耐,便拿去好了。隻是……」
頓了一頓,她話音已經轉為冷澈心脾的森寒。
「散人要記得,此時的通玄界,與往日已經大大地不同了!」
隨著最後一記話音的斷絕,貓兒額頭上的「鎖魂圓光」光芒也黯淡下去,這是妖鳳那邊主動切斷了通訊。
陰散人不是給嚇大的,對妖鳳的警告雖不能說全無反應,但至少她也沒有完全放在心上。
她隻是眯起眼睛,拿著貓兒的後頸晃了晃,想從中找出「鎖魂圓光」的控製樞紐。
可能是將貓兒晃得急了,這血吻「嗷」地大叫一聲,本來軟趴趴的身子猛然緊繃起來,頸上毛皮更是滑不溜手,隻一扭,便讓陰散人手指一滑,差點兒鬆脫開去。
陰散人看得很清楚,便在那叫聲之後,一圈灰白色的氣芒忽地便從血吻毛皮之下擴展開來,如水波蕩漾,瞬間擴散到皮層毛梢,再嗡然外爍。
陰散人輕咦一聲,這種氣芒質性她實在是再熟悉不過,分明就是極為精純的死陰之氣,這小妖怪怎會有的?
轉念一想,當年牠吞吃血散人的赤兵鬼鏈,如今又和魔羅喉有不清不楚的關聯,無論從哪邊擷取死氣,倒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心中念頭百轉,手上卻是熟極而流,氣機幾次回轉,便將這一波衝擊化消於無形之中,端的是輕鬆無比。
然而下一刻,她便再輕鬆不起來。
就在她分心化解血吻的氣芒衝擊之時,百尺外的虛空,驀地暴起一道如颶風般狂暴的殺氣,無視距離限製,席卷死氣狂飆,衝擊而下,猛地轟在她澄澈冷凝的道心上。
來得好快!
陰散人微有些驚訝,而此刻她眼角餘光,已瞥見一道漆黑的殘影,當空劃來。取的卻不是她的要害,而是她臂彎中的羽侍。
「魔羅喉!」
低喝一聲後,陰散人身形倏地後退,此刻她兩手沒空,麵對這突然冒出、與她同級數的大敵,不可避免地落在下風。
魔羅喉得勢不饒人,兩隻長臂便如螳螂一般,轉瞬數百次刺擊。
精純的死氣,帶著牠天生的吸蝕魔性,擊在空處,亦奪奪有聲,直若劈開虛空一般。
險之又險地摟著羽侍避過一記橫斬,卻已顧不得寬大的袍袖,嘶地一聲,竟被魔羅喉的虛空斬擊切了一片下來。這下陰散人便動了真火,她目光一凝,周身氣流猛地外爍,虛空凝聚如實質,束成一條氣鞭,一抖之下,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氣爆。
氣鞭尾梢劃過眼前,那淩厲如刀的寒意,使凶厲如魔羅喉,也要稍縮身形。
陰散人卻也不是真的要以這氣鞭應敵,將魔羅喉震了一下之後,她頭也不回,將羽侍向後一甩。
那邊,有正趕過來的李珣和秦婉如。
按照陰散人的意思,現在她是要和魔羅喉好好較量一下,哪知這頭野獸竟然全沒有對戰的打算,目光瞥向羽侍,喉嚨裡「咕」
地一聲響,身形再閃,劃了一道短短的弧線,竟是要繞過陰散人,繼續追擊。
陰散人怎能如牠所願?
實話,在宇內七妖中,她最看不起的便是這魔羅喉。
一身妖魔相貌也就罷了,偏又是個野獸的腦子,雖說一身魔功當真是驚天動地,可充其量就是個一根筋的玩意兒,竟然能與其餘六妖及三散人並稱,當真是混賬之至。
而且自靈識複生以來,她積累了一肚子的悶氣,臉上卻又不能擺出來,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機會,她怎能放過?
隻是,輪不著她動手,魔羅喉豎長的血眸一轉,口中「嗬」地一聲叫喚,一隻長臂探出來,其上灰白氣芒如星丸跳躍,此起彼伏,倒像是燃起了灰色的火光,妖異陰森,懾人魂魄。
旋即便是一道電閃光矢暴射而出,直擊陰散人麵門。
這種攻擊可說是全無威脅,陰散人隻是偏偏頭,便讓了過去。
然而就在光矢劃麵而過的刹那,她猛然驚醒,回手便抓,魔羅喉哪給她這個機會?又是一聲低吼,和身衝上,乾枯的手指如勾,徑直抓向她手中的血吻。
陰散人手中這小妖怪著實聰明,趁著這個空檔又掙紮了起來,牠身上氣芒雖然殺傷力不強,但一波連著一波的潛震之力卻麻煩得很,為了應付這個,陰散人不免分心。
一轉眼的工夫,陰散人便想明白了魔羅喉─或者說,是魔羅喉身後那人的打算。
此刻,她麵臨著一個兩難的選擇。
要麼就集中精神,擋住魔羅喉的爪子,要麼,就放任那光矢去殺自己的親妹子─這幾乎稱不上選擇,陰散人想都不想,手上力,一把將血吻擲向魔羅喉臉上。
血吻出一聲尖叫,魔羅喉對牠倒是在意得很,忙收了勢子,手忙腳亂地去接。
陰散人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形借勢旋轉,向後飆射,人在半途,便錚然彈指,指力後先至,將光矢打得粉碎。
後麵秦婉如也終於趕至,舒袖將羽侍攬入懷中。
陰散人冷冷回眸,見那血吻已經穩穩當當地落在魔羅喉肩上,爪子還扣著一根肩刺,靈眸望來時,目光遊移,似乎餘悸猶存。
魔羅喉的眼神則是凶厲了千百倍─雖說剛剛算是牠稍占上風,可是陰散人潑水不入的防禦手段,卻讓牠滿腔的嗜血殺機沒有個泄的地方,此時的心情煩躁之極。
不過,在「貓兒」一聲低叫之後,牠血眸中的暴躁之氣又給硬生生地壓了下去,狠狠地剜了陰散人一眼,隨即倒射而出,轉眼不見了蹤跡。
此時,秦婉如也從後方趕過來,奇道「師尊,那隻血吻很關鍵啊,魔羅喉好像很怕牠。」
陰散人嗯了一聲,目光卻是瞥向另一側的李珣。
李珣輕咳了一聲「可惜了,若是將那血吻拿下,或許能反製魔羅喉也說不定。不過這次能將羽夫人截下來,也算達成了目標,可喜可賀!」
秦婉如剜了他一眼,對「羽夫人」的稱呼頗為不滿。
不過,李珣這時也真找不到更合適的稱呼了。所以隻當看不到秦婉如的臉色。
「不過,恕我直言,羽夫人的精神狀態可不太正常。這些年,我與她接觸過幾次,呃,看不出那個什麼來……或許是玉散人的某種惑神秘術起作用。」
他中間含糊過去的,就是羽夫人的態度。
實話,若不是李珣對羽夫人的來路知道得清清楚楚,隻看她的神情姿態,根本就想不到,她曾經是玉散人「強搶」過去的受害者。
秦婉如自然不願意聽到這種話,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陰散人,希望她心中無所不能的師父給出一個確定的答複。
陰散人麵上卻沒有什麼表情,隻是伸出手來,在羽夫人麵上輕輕一撫,末了點點頭。
「的確,是惑神之術,雖然清除起來很是麻煩,但畢竟還能解……等等,那是什麼?」
李珣兩人都是一驚,陰散人臉上沉沉如水,眸光凜冽,顯然心情差到了極處,在兩人吃驚的目光下,她露齒一笑,隻是這笑容裡殺機冰凝,令人望而生畏。
「靈滅絲……好得很,古道人這些年來,終於是長進了!」
「靈滅絲?」
李珣疑惑,秦婉如驚駭,兩種不同的反應,轉瞬又掉換過來,李珣終於想到什麼是「靈滅絲」,而秦婉如則被迷惑了。
靈滅絲,是煉器大宗千帆城所製作的一件頗有名氣的法寶,主要是攻伐靈識,撼人心魄所用,且能種入人體,潛隱不,相隔千萬裡,亦能控製自如,念動之間,就能取人性命,堪稱是脅迫、挾製他人的絕佳寶貝。
雖不如驅屍傀儡術這般鎖魂定魄,要人生死不能的高妙手段,卻占了本小利大的好處,是個極現實的選擇。
由於靈滅絲入體潛藏,並無半點可輕易覺的表征,許多修士被其製住,性命操之人手,不免就要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如此便使各宗門人人自危,也使當年的通玄界,呈現了好一陣亂象。
不過,秦婉如還是不明白。
「怎會是靈滅絲?千帆城不是已經在諸宗修士之前,將所有的「靈滅絲」都銷毀了麼?也以宗門氣運為誓,絕不再打造這鬼東西,甚至為此毀去了一樣關鍵器具,此界怎麼還有……」
陰散人「嗯」了一聲,似乎有些走神,隻是隨口道「就算各宗漫天撒網,也不可能儘數銷毀,有幾根靈滅絲算什麼……」
頓了頓,她又低聲一笑「不過,心高氣傲的古誌玄,也有這般沒自信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