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天芷和玉散人,勾搭?」
水蝶蘭先是哧哧兩聲悶笑,但很快便如同剛剛的天芷上人一般,笑不可抑「老天爺,你腦子裡麵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啊!
勾搭,就算玉散人有心,天芷也絕不可能讓他得逞的……」
「哦?為什麼?」
「因為……」水蝶蘭終於忍住笑,看著李珣道「除非她想數百年修為一朝喪儘!」
這話卻是嚴重得很了。
李珣神情一正,聲音也不自覺壓低了「怎麼說?」
「你不覺得,天芷的修行進度,很有問題嗎?」
進度?刹那間,李珣腦中一切有關於天芷上人的情報,流水般淌過。
「問題?很正常啊?傳說她是在兩百年前進入的真人境,修道時長四百年左右……」
李珣心算了一下,排除他本人這個例外中的例外,此界修士修到真人境的平均年歲約是七百年左右,而天資上佳者,甚至可以精減時日到一半或更多。
最典型的便是當年的鐘隱,修行不到二百年,便將玉散人打得吐血飛逃,若嫌鐘隱也是「例外」,明璣也成。
「「靈犀訣」已是極難精進的了,明璣修到真人境,也隻花不到四百年……」
「不要用明心劍宗的水平去評估不夜城。要知道,靈犀訣說到底也是玄門正宗,講究的還是精微惟一之道。但不夜城的極光千變不同,何為千變?就是反複龐雜,生克精微。相應的,修煉進程,更是複雜得要命。」
水蝶蘭展現出她一代妖魔的見識,侃侃而談。
「這一門修行在前期耗費的心力,遠世上任何一部法訣,入門百餘年,未有開竅的情況,比比皆是。你可以找個不夜城的修士問問,他入門花了多少年,天芷又花了多少年?」
李珣考慮了一下,估計道「天芷自然是比他人要快……」
「錯了,應該說,沒有任何差彆!」水蝶蘭輕輕晃動手指。
「在修行的前兩百年,天芷沒有表現出任何越同儕的能力。然而,在接下來的兩百年中,她的進度,是正常人的三倍以上!這是為什麼呢?」
李珣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水蝶蘭沒有讓他失望,她輕巧地掀開了底牌「天芷她在修煉本宗法訣的同時,還煉製了「心魔」。」
「心魔?」李珣怔了怔,下一刻,他的嗓子便猛地一堵「哪個心魔?」
「還有哪個?使執念淬火以為鋒芒,令七情凝固束作手柄,可得破天之鋒……你學了《血神子》,連這點最基本的入門心法都不知道麼?」
李珣喉嚨乾澀,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又怎能不知?
心魔即執念,一般而言,心魔高漲,便等若走火入魔的先兆,對修行並無半點兒好處,不論正邪,無不需要消卻或者壓製心魔,隻是手法不同而已。
然而,通玄界卻仍有一類法門,專門以磨礪心魔為精進之法,使人在心魔肆虐中艱修苦進。
其精進度固然絕頂,但以心魔為根本,這種法門,便如同在高空走鋼絲,稍一不慎,便是萬劫不複。而且,從來沒有回頭路可講。
《血神子》便是這一類修行法門的典型代表。
李珣先前修煉不動邪心,隻是肉身法門,還沒有具體牽扯到心魔一法,但是,在他前麵,卻有兩個極好的例子。
血散人,修煉中前期,受心魔影響,好戰嗜殺,成為天字第一號殺神。
此外,便是他的第一任師尊,林閣。
這些年來,李珣見識長進,對先前一些看得不明白之處,也都有了新的認識。
當年,林閣自言「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看似是走上絕路,其實就是心魔精進之法。
這樣,才能使他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與妖鳳比肩的實力。
隻是,林閣終究還是不懂得心魔精進法的奧妙,修至半途,便無以為繼,最終慘死在妖鳳手下。
但以他二代弟子的水平,便是有用心機處,能使得妖鳳受傷,也足堪自豪了。
耳邊,水蝶蘭的話音悠悠傳入─「她也算是有能耐了,當初她不過就是一個末學後進,卻不知怎麼勾得玉散人對她生出興趣,卻又極力抵禦玉散人的諸般手段,以自己修為、名聲之得失,錘煉心魔,竟然最終功成……我這些年來,見過的狠人兒裡,她也算得一號人物!」
李珣隨即想到當年天芷對他說過的「夜摩天觀景」之事,但仍然不敢就此相信。
「心魔精進法,畢竟不是正途,她堂堂名門弟子,諸事順遂,哪來的這麼重的執念?她又執念什麼?」
「天知道!」
水蝶蘭也不可能完全了解情況,對這一點,隻能一語帶過,旋又低笑道「難得當了回磨刀石,古誌玄那表情,真是有趣兒極了!」
「磨刀石?」
「這可是古誌玄自己說的!」
水蝶蘭笑嘻嘻地道「當年北海蓮聚,我本還以為自己空跑一趟,卻沒想在對岸看到天芷與古誌玄說話。我一時好奇,上去聽了一陣,當時,古誌玄便是這般說法……」
「我以眾生磨煉心性,卻不曾想,還有被彆人當成磨刀石的一天。」
李珣喃喃複述這一句話,本還有些好笑,但越是體會,心中寒氣便一時重過一時。
尤其是當他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男女輕言淺笑,口中卻都是如此語句的場麵時,他忽地感覺到,他與那些頂尖兒人物的差距。先,便是在心性上。
「可是,玉散人就甘做這塊兒磨刀石?」
「怎會!照我來看,古誌玄恐怕也是心裡癢癢的,不過,他的性子驕傲得很,天芷一副擺明車馬、坦坦蕩蕩的模樣,他隻會用諸般手段,挫折其心誌,使其心魔反噬,反而不會用強。而這樣,也就正遂了天芷的心意。」
水蝶蘭同為天底下最頂尖的宗師人物,她的分析,應該比較貼合玉散人的心理,李珣姑且信之。
不過,他還需要更多的細節「時間呢?什麼時候?」
「差不多有兩百來年了吧,當時天芷應該是剛進真人境,便被古誌玄現端倪,嗬,當時的場麵真是好玩兒,很少見到古誌玄那種哭笑不得的神情的。天芷也算是有本事了。」
「然後呢?」
「然後?我當然就被他們覺了!」
水蝶蘭臉上沒有半分不好意思,極隨意地道「若是古誌玄在意此事,問題還嚴重些。隻可惜,他不在乎,天芷就算在乎,也奈何我不得。自然,也就留了這個把柄在我這兒。」
李珣掃了她一眼,忽地生出些戚戚之感。
被水蝶蘭捏著把柄,確實是件苦事兒,他就懷疑,天底下能將水蝶蘭滅口的人物,出生沒有?
正想著,他心中又是一激「天芷……好厲害!」
李珣雖還沒有修習心魔之法,但也知道,這心魔精進的曆程,最是凶險不過。
想想林閣,隻是因為妖鳳的「壓迫」,數百年修為修到絕路不說,還反噬肉身,致使肌體殘疾。
而天芷上人,身為一宗之主,麵對的壓力較林閣強上何止十倍?
與玉散人「交鋒」已經很是危險,此外又有水蝶蘭這個不知何時引爆的威脅─身敗名裂的痛苦,比之散功能輕到哪兒去?
這種雙重壓力之下,她竟然能夠支撐到今天,了不起!
感慨中,腦子裡浮現起玉散人當時的情狀。
他笑了笑,但轉眼便是一聲歎息,隻不知,那個一心向著古誌玄的女人,有沒有能讓他「哭笑不得」的時候?
他不自覺地抬頭,望向那光暗交界之地,低低歎息「自重者,人恒重之……」
「你說什麼?」
水蝶蘭豎起耳朵,顯出十分在意的模樣。
李珣見她以莊楚的麵容做出這種姿態,不由一笑,也在此刻,他又想起那更關鍵的事情來,便順勢岔開道「對了,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水蝶蘭睜大眼睛裝無辜「哪句?」
「就是你說的「可惜,以後恐怕是用不上了」這句!」
難得李珣能將其說得一字不差,連語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水蝶蘭聽得極是開心。
可是在這時,就看出她的可惡來,她笑嘻嘻地眨眨眼道「我說過嗎?你想必是耳背吧!」
李珣拿眼瞪她,她也斜睨過來。
「不是你耳背,難道是我不成?」
李珣知道水蝶蘭是因他岔開話題而不滿,不過,此事可說是他心中最深的傷口所在,他又怎能輕易示於人前?
兩人目光交擊,水蝶蘭立時知道,不可能從李珣那邊撈來「好處」,登時大感不滿,揚眉一哼,拿劍拍拍手心道「送你個把柄,也算對得起你了。至於你願不願意急就章地拿這把柄去辦點兒什麼,我也不管。記著啊,不到快死的時候,彆來煩我!
本姑娘忙著呢!」
看著她如少女般刁蠻的模樣,李珣一時為之氣結。
還不等他說些什麼,水蝶蘭便又是一哼,竟就這麼禦劍去了。李珣喚之不及,隻能看著那劍光,頓足不已。
隻是,才頓了三兩下,他便忍不住失笑。
也不知是怎麼了,他與水蝶蘭相處,總忍不住露出些毛躁氣來,再看水蝶蘭,亦是如此。
這其實也不是二人的真實性情,隻是在沒有完全習慣二者關係之前,彼此做出的一種無可奈何的姿態吧。
而且,水蝶蘭透露的信息,也遠比表麵上的多了許多。
李珣腦中閃過天芷那慣常的冷冷哂笑的神情。
就本心而言,他無法想象這樣一位高傲的女修,在玉散人懷裡做小鳥依人狀的模樣。
所以,從水蝶蘭口中得知隱情之後,他心中反而舒服了許多。並且,他甚至還對天芷還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情緒來。
也對,細細想來,天芷上人的經曆,與他又是何其相似……
隻是,想想六十年前,天芷那莫名其妙的態度,再想想剛才她那放縱的恣意的笑聲,水蝶蘭的情報,真能解釋這樣的情況嗎?
李珣暫時持保留態度。
還有,水蝶蘭開始時說的「以後用不上」,還有才講的「急就章」,無不透露出這麼一層意思這個把柄,馬上就不中用了!
出現這種情況,要麼,就是天芷上人已找到了消解的辦法,要麼……
正想著,懷中參星盤便是一顫,又一撥新任務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