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隻要一看她的姿勢,在場的人便都明白,她身上的骨頭至少斷了三成,已經完全喪失了還手之力。
然而,天芷並沒有乘勝追擊,因為在她的前方,正擋著一個通體漆黑的魔鬼。
雖然這魔鬼的形象也狼狽得很枯樹般的身體半跪在地上,左側肩膀上細長的骨刺全部斷折,胸口處尚被天芷硬生生剜走了一塊,露出其中鮮紅的血肉。
眼前的情形讓所有人都看得呆了,還是妖鳳反應更快一些,她身形一展,撲過去護住古音。
而突然出現的魔羅喉,也在一聲低吼之後,退開一段距離。
牠那通紅的鬼眼死死盯在天芷臉上,似要將這個重傷牠的凶手的形象,完全刻到骨子裡去!
李珣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而水蝶蘭則一口咬在他耳廓上,疼得他悶哼一聲,但連怒都來不及,便被水蝶蘭低呼的詞句攝去心神─「天啊,先天五色神光!」
「啊?」
「真是五色神光,此界賣相最佳,也是我最想學的法門啊!」
李珣翻了個白眼,而此刻,一連串的嗆咳聲便從古音口中迸出來,她倚在妖鳳懷中,大口大口地咳出鮮血,胸前儘是一片血紅,早沒有了一貫的文雅秀氣。
李珣曾認為,古音所擁有的,是一雙他所見過最完美的手。
而這一刻,她的左手虛擋在胸前,手腕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扭曲著,右手仍緊握著那根短笛,隻是,短笛此時也已斷去半截,完全報廢。
看到她這種模樣,即使李珣心中恨她入骨,依然感到怵目驚心。
然而,因重傷而蒼白的臉上,意外地露出笑容,她柔聲開口,那語氣倒和與朋友聊天一般。
「見到魔羅喉很意外嗎?是了,你還是像當年一般,聽風便是雨呢!不過,你也真讓我吃驚……心魔精進法,我終於還是小看了心魔精進法!」
她說得過多,不由再咳了幾聲,卻不理妖鳳低聲的勸阻,繼續笑道「也對,仇恨本就是心魔最可口的補品,以你的天分才情,又背負著奇恥大辱,這將近兩百年的時間,由真人化赤子,又有何不可?」
李珣心中大震。
真人化赤子,赤子即真一,天芷上人難道已經是真一宗師的級數?
若真是如此,她堂堂一宗之主,真一宗師之身,卻在剛剛甘受眾人的羞辱嘲笑,為的,難道就是雷霆一擊?
天芷上人意外地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盯著古音氣色愈衰的麵容,似乎在考慮如何出手。
而古音則隻是輕言淺笑「天芷,其實以我們的關係,何至於此?這世上還有比我們更……」
兩道如霜如雪的目光打在她臉上,將她後半截話割斷。
李珣本還在奇怪古音的軟弱,緊接著便看到,天芷上人身形微微一晃,而她背後衣衫不知何時已被鮮血染得透了。
「怎麼正麵迎敵,後背受傷?」
李珣還沒想明白,場中又生異變。
天芷身形一閃,竟直直撞入冰霧之中,剛剛還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樣,此刻突然退卻,任是誰都沒有想到。
場中諸人都是一窒,而剛剛丟了臉的冰妖娘一直在準備撈回麵子,本就緊盯著天芷不放,此時見她退去,竟是第一個反應過來。
冰妖娘口中低叱一聲,手上射出一片晶瑩剔透的玉牒,無聲無息,穿透冰霧,直及至天芷身後數尺,方嗡地一聲化出千百牒影,更有氣機牽扯變化,鋒銳如刀,將天芷籠罩其中。
天芷沒有停身,隻是回袖一擺,又是一道五色光華,倏起倏滅,又是「刷」的一聲微響,那千百牒影當真如泡沫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玉牒本體則被袖角一掃,遠遠打飛,不知落到了哪裡去。
冰妖娘怔在當場,這也算是她一件頗得意的法器,沒想到被天芷如此輕描淡寫地破去!
也就不過是這麼一怔的工夫,天芷的身形已經完全沒入冰霧之中,不見了蹤影。
「彆追了!」
古音冷冷開口,彷佛剛才那些溫言軟語隻是人們的幻覺。
她在細細的嗆咳聲中,幽幽地道「不用再做沒意義的事,現在,我們隻要將注意放在鯤鵬老兒身上,便可以了!」
她雖不是散修盟會中人,但誰都知道,她在盟會中地位然,幾可稱做是說一不二,眾人見她話,便都不再多言。
而這個時候,因為天芷上人的衝擊,而暫時被他們忽略的鯤鵬老妖,已經從斷喉的狂亂中恢複過來,開始了新一波的衝擊。
氣氛轉眼間又緊張起來,便連三頭蛟怪這樣身分尷尬的家夥,也偷偷去找平日裡還算有些交情的甲道人,暫時為自己找份差事乾乾。
而古音此時卻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她仰躺在妖鳳懷中,眼睛似開似閉,好像是睡了過去,但妖鳳清楚,她是在考慮著極複雜的問題。
妖鳳也不開口,隻是將一溫潤活潑的元氣透入她體內,緩緩修補著重創的身子。
良久,古音呻吟般說了一聲「終於還是走錯了一步棋……」
妖鳳輕聲一笑,安慰道「還是能夠補救的,至少大趨勢未變,而且,我們還有後招不是?」
古音淺淺一笑,正要說話,忽見到妖鳳神色一變,猛然回過頭去。她先是一怔,緊接著,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底深處猛烈噴出來。
一道悠然雅致又深帶磁性的嗓音,在這氣機糾纏的冰霧中響起─「對不起,想問一下,古誌玄在家嗎?」
「你剛剛做了什麼?現在又想乾嘛?」
水蝶蘭一邊在冰霧中穿行,一邊猶有餘裕地向李珣問話。
其實李珣也有一肚子的問題,隻是在這要命的冰霧中行進,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精力,隻能暫時閉嘴,專心致誌地與寒毒抗爭。
天芷上人衝入冰霧逃生的時候,李珣便扯著水蝶蘭狂追過去。
他有太多疑問需要天芷來解答,而眼下,則是最好的機會。
因此,即使這茫茫冰霧寒毒將他四肢打得冰涼,他的心臟依然急跳動,賦予他驚人的活力。
前方天芷上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但那濃重的血腥味兒,卻不可能避過水蝶蘭妖異的嗅覺。
終於,在李珣的眼睛再度看到黑夜下的冰川時,水蝶蘭也說了一句「就在這兒了!喂,你還沒回答呢,你剛剛是不是做了什麼事……」
李珣看著冰川陰影中鑿開的洞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心中隻是在想,這洞口不是天然生成,當然也不會是才鑿出來的,看來天芷上人所謀非在一時。
那麼,一會兒怎麼利用眼前的情勢,以獲得更多的信息,便需要更仔細地計較一下。
隻是,他腰眼兒上很快挨了重重的一擊。
他吃痛呼聲的時候,水蝶蘭眯起眼睛,湊過臉來,惡狠狠地道「難道我比不上那個半死不活的瘋女人?先回答我的問題,要不然我就進去拿她的人頭去古音那邊作執議了!」
看著水蝶蘭這種模樣,李珣啞然失笑,不管雙方的關係如何微妙,眼下的水蝶蘭看起來,倒真是頗為……可愛。
這荒唐的念頭使他咧嘴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麼,最近陰散人要去找玉散人的晦氣,正巧碰到這檔子事兒,我就讓她去湊湊熱鬨!」
若不是知道他底細的人聽了,恐怕要當他是個瘋子。但水蝶蘭是心領神會,聽得嘖嘖搖頭。
「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就是形容你這小子的!古音在這事兒上費的心思可是不小,你……」
話音未落,眼前的雄偉冰川忽的就震動起來,碎冰積雪滑落飛濺,好生驚人。
李珣和水蝶蘭同時回頭看去,隻見遠方天地交界處,一道刺眼的光芒衝天而起,而很快的,本已黑暗無光的天空,竟又暗了些,沉沉的壓力彷佛是狂風吹動的烏雲,在頭頂一閃,便遠去千裡之外。
李珣抬頭看了看天,又低下頭看著雪白的冰川上,剛剛從天而降的幾塊刺眼的血斑,終於嘿嘿低笑,得意萬分。
水蝶蘭看得直搖頭「你究竟和她們有什麼仇啊?救走鯤鵬,那老小子也不會感激你……」
「不過古音她們一定不會開心,她們的計劃也一定給砸了個稀巴爛,這就足夠了。」
李珣雖是這麼說,但心中則有另一番計較。
這數十年自己恨不能給古音她們當成狗來使喚,雖然消去對方種種的猜疑,卻一直無法尋找到其行事的脈絡和破綻,以至於無從下手。
如今對方計劃生變,那麼本來找不到的破綻,這時候一定會出現。
從此刻起,他需要冷靜旁觀,從中收集足夠多且足夠重要的信息,為日後的反製作準備。
而一切的起始與關鍵,便應在這冰洞中的天芷身上了。
他微偏過頭,在水蝶蘭耳邊低聲道「一會配合我一下,多謝!」
得到水蝶蘭沒好氣的響應之後,他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氣,漂到冰洞入口處,敲了敲冰壁,出篤篤的聲響「上人貴體無恙否?有同道中人求見……上人?」
李珣皺皺眉頭,探頭向裡麵看,下一刻,他低叫一聲,身子猛向後翻,一道灼目的光矢擦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打在數百尺遠的冰壁上,依然奪奪有聲。
他本人還不怎地,水蝶蘭卻給驚出一身冷汗。
要是李珣反應再慢一些,他們可就真要成一對同命鴛鴦了。這種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彆人的感覺,真是見鬼的鬱悶!
她低罵一聲,一把揪著李珣的領子,將他拉到身後,惡聲惡氣地道「一邊兒待著去,看我……」
話未說完,她便看到李珣對她打手勢,尚未明白怎麼一回事,便被李珣扯著,又給拉到了他的後麵,李珣身形修長,立時將她遮住大半,與之同時,冰洞口人影閃現。
天芷上人冷冰冰地出現在洞口處,眸中神光電閃,寒意森森,水蝶蘭隻聽到李珣叫了一聲「她沒受傷,快走」,莫名其妙間,便被李珣扯著,逃之夭夭。
後方,淒厲的冰風嘶嘯聲暴起,至少七八座冰川在這突起的風暴中傾頹倒下,聲勢驚人之至。
水蝶蘭回頭看了一眼,見後方冰霧重嶂,雪粉紛飛,卻隻是冷嗤一聲,甩開了李珣的手,停下身來「你在搞什麼鬼!她分明是虛張聲勢,我們還怕她怎的?」
李珣也停在半空,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頗狼狽的形貌,這才笑道「你何苦去和她硬碰硬?血氣之勇,脫不了一盛二衰三竭的窘狀,我們緩一緩,不就免了一場紛爭?」
「狡詐!」水蝶蘭嗔了一聲,忽又古裡古怪地笑起來「算你有理,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天芷剛剛可是又逃得遠了,咱們追上追不上,還在兩可之間。」
「逃得遠了?」李珣怔了一下,然後便搖頭笑道「這次你可看走了眼,這不可能。」
水蝶蘭皺眉道「怎麼不可能,她的血氣味道剛剛遠遁百裡之外,這氣味順著風來,絕瞞不過我!」
李珣隻能是搖頭「氣味也能騙人的,騙不了人的隻有道理。你看她哪還有禦氣的能耐?現在她怕是連北海都飛不過去,否則,隻要撞入剛剛布置好的「永夜極光」的區域,不比這裡要安全百倍?」
看水蝶蘭仍有不服之色,他心思一轉,便笑道「這樣吧,咱們來個賭賽,你按著你的意思,我按著我的主意,大家分頭行事,以一刻鐘為限,誰能找到天芷,便算誰贏,如何?」
水蝶蘭揚起了眉毛,顯然大為意動「賭什麼?」
李珣微微笑道「也沒什麼,隻是要應承對方一件事吧。比如,你可以讓我教你「霧隱軒」核心的控製之法,我也可以讓你教我「逆影遁法」之類,大家不準拒絕!」